逃荒路上,手上還有餘糧的人,都默契的要餓上一天,到晚上黑燈瞎火的時候,再掏東西出來吃。


    當然,梁生娣有時候餓的受不了了還是會找個角落塞一口的。


    梁生娣搭順風車歸搭順風車,到了晚上還是很自覺地離錢家人遠點,就是第一天的是沒找對位置,坐在了下風口。


    躺著躺著就聞到了一股麵粉的香味。


    可真他娘的……逃荒路上還生火呢!真是要了人老命了!


    也就是錢萊兒他爹每次找的落腳地都偏,沒什麽人而且他看著精壯,手裏帶刀,就算真有人看見了他們再吃,除非不想活了的,也不會撲上去。


    比如梁生娣。


    她忍著沒再把包裏的那一小塊餅給掏出來吃了,而是又往嘴裏灌了口水,聞著那要命的香味,閉眼就開始給自己催眠睡覺。


    快到吧~快到吧~


    她兜裏好歹還有二十個大洋呢!到了府城,人總不能再不讓他們進城了吧?她那點錢多少總能買到點吃的,實在不行全部換成紅薯也能吃很久啊~


    快到吧~快到吧~


    她真的不想餓肚子了~


    梁生娣借著錢家的騾車,腳比之前輕鬆很多了,一路的進程也快了不少。


    而且坐在車板上還能和錢萊兒說說話,逗逗她弟弟耀祖,小屁孩和她弟弟差不多德行,但估計因為人再怎麽鬧心也是別人家弟弟,跟她沒關係,所以意料之外的,相處的還不錯。


    錢萊兒說,到了省城,他爹估計會給她找個人家嫁了。


    她希望是個有錢人家,哪怕當個小妾也行。就是男人年紀最好別太大,不然很難要上孩子。


    梁生娣也不嘲笑她,這生活目標和當初的她也算是不謀而合了。


    隻不過經過家裏那遭後,梁生娣知道,一般有錢人家也看不上自己,能看上的,年紀肯定不會小。


    她表示自己要求不高,等到了府城,最好能嫁給一個有自己田還沒有債的農民,這樣起碼能吃個飽飯。


    兩個差不多年紀的姑娘家就這麽沒羞沒臊的在騾車上憧憬著未來。


    在她屁股散架前,終於聽到了錢萊兒他爹說,明後天估計就能到府城了。


    謝天謝地,終於快結束了。


    她從剡縣出發的時候還是夏天,現在都快深秋了。


    快到府城地界,災民明顯就變多了,一些是比梁生娣他們更早出發的,剡縣、剡東那方向的百姓,還有一些……瞧著是另一個方向來的。


    錢老爹停車休息的時候,出去打聽了一下,迴來說那都是暨縣過來的。


    “暨縣?”錢萊兒她娘平時比較安靜,都是她男人怎麽說她怎麽做,但關鍵時候還是能分析上兩句,


    “他們那兒和府城之間山連著山,比剡東過來還麻煩,鬧災了一般不都是去省城逃荒的嗎?怎麽也來府城了?”


    錢爹眉頭緊鎖,滿腦袋的愁雲,“……說是鬼子打進他們那兒去了。”


    “什麽!”錢母大驚。兩個孩子緊緊的挨著他們姆媽,神色害怕。


    梁生娣也有點慌,咋又有鬼子了,跟老鼠蟑螂似的滿世界亂竄!


    “他們逃的早,大半個月以前就出來了,那時候隻知道鬼子殺到了富春了,他們就覺得不對,暨縣和富春才多遠,於是趕緊收拾東西跑路。


    等後麵的人再趕上來時,說是已經從富春殺進去了,直接殺到了他們縣城裏,一路殺一路搶一路燒,還用飛機扔炸彈,隔老遠的山上都能聽到響聲。”


    “那,我們……”錢母顫抖著開口,“還去省城嗎?那邊不是早就淪陷了……”


    “……”錢爹抹了把臉,“去!都淪陷三年了,該殺的該搶的早就都殺光搶光了,應該不會再這麽弄了。


    再說了,大哥在教會學校,那邊有外國人護著,不會有事。”


    梁生娣就蹲在邊上默默的聽著,錢家去省城,那是因為他們在省城有人,她覺得她還是府城呆呆算了。反正也快到了。


    梁生娣想的很好,覺得自己長征即將勝利。


    隻可惜,她每次,好像都缺那麽點運氣,美夢總是在觸手可及之時破裂。


    剛到府城門口,就見城門大敞,裏麵還有人不斷的逃出來,嘴裏喊著“鬼子來了!鬼子來了!”


    不僅僅是城裏有鬼子,城外照樣也有從遠處騎著馬開著車殺過來的,機槍架在車上一路就是噠噠噠的掃。


    城裏城外的人都在逃命,


    天地那麽大,卻容不下他們這麽幾個小小的人。


    騾車一個大顛,板車上坐著的三個半大孩子都被震掉了下來,錢耀祖疼的哇哇大哭,被錢萊兒一把捂住了嘴,


    “別叫!別哭!趕緊跟著走!”


    前頭錢爹依舊駕著騾車,錢母往後趕來牽兒子的手。


    梁生娣悶聲不響的跟在後麵跑,並且盡量往邊上去,能離城門遠點就遠點。


    後頭不斷有慘叫聲發出,甚至偶爾還能感受到溫熱的液體飆到自己身上。


    梁生娣也不敢停下來腳步來,隻想趕緊跑。一路上都是哭叫聲,有幾個鬼子兵仗著自己手上有槍,老百姓們又手無寸鐵,直接在路上就搶殺了起來。


    錢家的騾子被搶走了。


    錢母也沒了。


    本來死的應該是錢爹,他手上有大刀,在那鬼子來搶騾子的時候就劈了出去,結果被人一槍掀翻在地,兩邊打了起來。


    錢母撲上去幫忙,結果被邊上的鬼子呦西呦西的拖走了。


    錢爹胳膊上被紮了一刀還流著血,就這麽牙呲欲裂的看著自己的妻子和騾子都被帶走,卻一點辦法都沒有。甚至為了自己不被一槍打死,還得往旁處滾去。


    錢萊兒和錢耀祖一左一右的被梁生娣捂住了嘴死死按在灌木叢裏無聲的哭著,一直等到天色漸黑,等到腿蹲得都沒了知覺,等那波鬼子都走沒了影了,才敢嗚嗚嗚的哭出聲來。


    錢爹也找了過來,胳膊上纏了一條破布,也不知道是從哪具屍體上撕下來的,灰頭土臉的,與梁生娣第一天看到他時那股青壯氣,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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