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翌日,卯時。


    韓夕城早早就起來了,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雨晴,憐愛的笑了笑,隨後輕輕俯下身,輕吻了女孩的額頭,女孩吧唧著嘴,翻了個身。韓夕城害怕將她吵醒,掖了掖被子,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他走到後院,照常蹲在地上刷牙。


    這段時間的經曆是他完全沒有想過的,一個月前,他也是這個時間蹲著刷牙,雨晴也依舊是在屋裏熟睡,隻是換了個地方罷了。


    他抄起一捧水,輕輕拂在臉上,冰冷的水瞬間驅散了困意,他擦了擦臉,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府門前,有一人站著,似是在等他。


    “王伯?”韓夕城走近一看,有些意外。


    “夕城少爺,”王伯笑眯眯的打招唿。


    “您起那麽早?這是要出門?”韓夕城看著王伯的打扮,問道。


    王伯道:“是啊,昨晚少爺交代了,今天是你第一天去大理寺,路不熟,我帶你過去。”


    韓夕城想了想,拱手道:“就有勞王伯了。”


    王伯擺擺手,打開了府門,道:“馬車已經在門外了。”


    韓夕城看了看天,道:“要不咱們步行去?”


    王伯愣了一下,隨後笑道:“行,沒問題,等我把馬車牽迴去。”說罷率先走出門,把馬車牽迴了棚裏。


    韓夕城站在門外,閉著眼,感受著早晨的寧靜。


    不久,腳步聲傳來,王伯來了,他將府門關上,道:“夕城少爺,咱們走吧?”


    “好,”韓夕城點點頭。


    兩人並肩走在街上,雖說卯時才過不久,但是街上已經忙碌起來了。韓夕城看著周圍的早點攤,又轉過頭看看王伯,笑道:“王伯,這才是您上街的理由吧。”


    王伯嘿嘿一笑,道:“這哪兒能呐!”嘴上雖然不承認,眼睛卻沒離開過各種各樣的攤子。


    “王老饕!”一個喊聲傳來。


    王老饕?韓夕城一愣,莞爾一笑,這個名字還真是符合他的本性。


    “吳老餅!”王伯一臉不悅地走過去,“和你說了多少次,在外麵不要叫我這個名字!”


    “嘿,你這個老不正經的,你這個饕客京城聞名,誰不這麽叫你?”吳老餅反駁道,隨後看了一眼韓夕城,又看向王伯,道:“這位是?”


    “哼,”王伯見機會來了,清了清嗓,道,“這乃是當今大理寺左少卿。”


    “左少卿?”吳老餅愣了一下,又看向王伯,“這時個什麽官?大嗎?”


    “這可是朝中正……”王伯正欲開口,突然被韓夕城出聲打斷,“老伯,這隻是個小官,您不必計較。”


    王伯沒能得逞,有些悻悻。


    吳老餅聞言,卻是拱了拱手,道:“不論官職大小,我這輩子最敬佩的就是讀書人。”說罷,又道,“您吃點啥?”


    王伯找準機會插嘴:“他家肉餅賣的最好,不說全京城最一流,也是極好的。”


    肉餅?韓夕城又是莞爾一笑,難怪叫吳老餅。


    “我這肉餅絕對貨真價實,您要不來兩個?”吳老餅自豪的挺了挺胸,隨後揭開了蓋子,火爐裏燒得正旺,肉餅都緊貼爐壁,一個個滋滋冒油。


    韓夕城看不清楚,卻聞得真實,除了肉香,還有一絲絲果香?!


    頓時食欲大動,點了點頭,“來兩個!”


    “好嘞!”吳老餅熟練地抄起特製的夾子,從爐子中夾出兩個餅,用紙包好,遞給了韓夕城,道:“我這兒就兩種口味,一甜一鹹,每樣給您拿了一個。”


    “多少錢?”韓夕城掏向腰包。


    “不用不用。”吳老餅笑著將餅塞到韓夕城手中。


    “這怎麽行。”韓夕城連忙拒絕。


    “夕城少爺,”這時王伯開口了,“吳老餅賣餅有個慣例,就是第一次來的顧客,他都會送兩個餅。”


    韓夕城看向吳老餅,吳老餅嘿嘿一笑:“好吃就再來,不好吃就算是我白送的。”


    韓夕城隻得接過餅,道:“那就多謝老伯了。”


    王伯道:“也給我來兩個。”


    吳老餅看著他:“給錢。”


    王伯有些惱怒:“我天天吃,哪次不給錢?”


    吳老餅:“那你怎麽不知道我這兩個餅多少錢?”


    “你,”王伯惱羞成怒,“不就是兩文錢嘛!憑我倆的交情……”


    “欸欸欸,”吳老餅擺擺手,“別談感情啊,談感情傷錢。”


    王伯見韓夕城在一旁,不好發作,隻得老老實實掏出兩文錢遞給吳老餅。


    吳老餅一邊裝餅,一邊淡然道:“還差二十二文。”


    王伯看向韓夕城,韓夕城淡然的咬了一口餅。


    王伯欲哭無淚,“吳老餅,你給我等著。”說罷數了二十二文,扔了過去,拿起餅落荒而逃。


    韓夕城吃著餅,有些驚訝,居然比想象中好吃。


    肉餅是雞肉餡兒的,雞肉剁成沫,裹著炸過的香菇,香氣四溢,餅皮不脆,但是卻頗有嚼頭。更讓人欲罷不能是,竟能吃出淡淡的果香。他猛然想起,應該是那支爐子!爐子的柴火因應該是特製的。他準備再吃一口。


    這時,王伯走了過來,手裏抬著一碗豆漿,道:“周大媽家的豆漿,嚐嚐。”


    韓夕城接過,小小的喝了一口,溫度稍燙,豆漿沒放糖,卻有著豆本身的甜味,香醇可口。


    “怎麽樣,好喝吧。”王伯一臉得意。


    韓夕城點點頭,道:“好喝!”說罷,就著豆漿,把手中的肉餅吃完了。


    王伯付了錢,兩人又走在路上。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不一會兒,就到街的盡頭。


    “喏,前麵右轉就是大理寺了。”王伯指了指路,道,“我就不去了。”


    韓夕城點點頭,拱手道:“有勞王伯了。”


    “別客氣。”王伯揚了揚手,慢悠悠地往迴走。


    韓夕城整理了一下衣服,走過了街角。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府衙,大門緊閉,上麵有一塊牌匾,上書【大理寺】三字。令人奇怪的是,堂堂大理寺,獨立於六部之中,僅為陛下效力,竟然沒有守衛?!


    韓夕城著實是愣了一下,這與他想象中的大理寺完全不同。


    他徑直走過去,突然,門前台階上有什麽東西蠕動了一下,韓夕城嚇了一跳。待他走近,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一個頭發胡子花白的老頭,身穿灰衣,正臉朝上橫躺在門口的台階上,旁白你放著一個空酒壺。


    韓夕城滿腦子問號。


    這人是誰?怎麽會醉倒在大理寺的台階上?這可是大理寺誒!膽子也太大了……


    大理寺的人呢?就這麽放任一個老頭醉倒在門口也不管管?這可是大理寺誒!居然沒有守衛……


    在一番思想掙紮之後,他還是走了過去,輕輕推了推老頭:“老伯!老伯!醒醒。”


    老頭嘟囔著嘴,悶哼一聲,揚了揚手,像驅趕蚊子一般。


    韓夕城不甘心,又道:“老伯,地上涼,起來,我扶您迴家。”


    老頭突然鼻子抽了抽,像聞到什麽一樣,猛地坐了起來,閉著眼,僅憑鼻子去尋找東西。看著老頭怪異的表現,韓夕城也不敢動,最終,老頭找到了香味的來源,韓夕城手中的那個還沒吃過的餅。


    老頭猛然睜開眼,抬頭看了看韓夕城,突然笑起來:“小兄弟,這個餅能分我一點嗎?”


    “當然!”韓夕城直接將餅遞了過去,老頭接過餅,卻沒吃,而是直接撕下一半,又遞還給韓夕城,道:“吃,一起吃。”


    韓夕城隻得接過餅,咬了一口,嗯,是蘇子餡兒的。


    老頭也是狠狠咬了一口,道:“香!”隨後看了看韓夕城,又道,“站著幹啥呀,坐著吃,來!”


    韓夕城見大理寺門還沒開,周圍也沒什麽人,老頭又緊緊拽著他的衣服不放,沒辦法,隻得一臉苦笑的和老頭一起坐在台階上。


    “可惜啊,”老頭搖搖空酒壺,“沒酒了,不然請你喝酒。”


    韓夕城擺擺手,笑道:“老伯,我還沒成年呢,不會飲酒。”


    老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又咬了一口餅,道:“看你裝扮,讀書人吧,這一日之計在於晨啊,你不去學堂裏,夫子能饒了你?”


    韓夕城想了想,還是不打算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他,隻得胡扯幾句搪塞了過去。


    “老伯,這大冬天的,您怎麽一個人躺在這台階上啊?”韓夕城問道。


    老頭吃完最後一口餅,道:“昨晚喝了點酒,不知怎的,就在這兒睡了。”


    韓夕城又問道:“您家裏人不著急?”


    老頭搖了搖頭,道:“他們都習慣了,每天差不多這個時候,就會來接我了。”


    韓夕城心裏暗自搖頭。


    老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撚了撚胡須,拎起酒壺,道:“時間差不多了。”


    韓夕城也起身,道:“那我就在這兒陪著您,等您家裏人來了,我再走。”


    “嗬嗬嗬,”老頭看著他,笑道,“就那麽擔心我這個老頭子?”


    正說著,吱呀一聲響。


    兩人齊齊往聲音之處望去,朱紅色的大門徐徐打開,赫然是大理寺。


    一個目若朗星的清秀少年從門裏鑽了出來,四處尋找著什麽。


    “這兒,”老頭招了招手,少年人看到了,笑著跑了過來。


    韓夕城愣住了。


    少年人走到跟前,向著老頭拱拱手,老頭將酒壺扔給他,見韓夕城愣在原地,有些好笑道:“韓少卿,你也要打酒?”


    我什麽都沒說,他怎麽知道我是?


    莫非?


    韓夕城心裏有了答案,他拱了拱手,道:“還未請教大人名諱?”


    老頭背過手,側身看著他。


    “老夫,季中禾。”


    季中禾?當今大理寺卿季中禾!一品大員!


    果然是這位!


    可是為何這樣的存在,會喝醉了就躺在台階上?韓夕城一臉鬱悶。


    身旁的少年仿佛看出了韓夕城心中所想,擠眉弄眼地小聲笑道:“誰都會有些不為人知的小癖好不是?”


    啊?原來如此!


    韓夕城看季中禾的眼神頓時有些變樣了。


    台階上的季中禾看著韓夕城的眼神,心裏明白自己又被誤解了,他惡狠狠地看向罪魁禍首。


    少年人趕緊低下頭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哼!”季中禾甩了甩袖子,沒好氣道,“你們倆一起去幫我打酒,正好互相了解了解。”說罷轉身進府了。


    好了,入職第一天,門都沒進去。


    韓夕城轉頭看著少年人,一臉無語。


    少年人見季中禾已經走遠,頓時鬆了口氣,轉頭看著韓夕城,嘿嘿一笑,一把攬過他的肩膀,道:“走唄,替老頭打酒。”


    韓夕城也不好說什麽,隻得一同前去。


    ……


    兩人並肩走在街上。


    “還未請教名諱。”韓夕城拱手道。


    “那麽見外幹嘛?我也才剛及冠不久,要是有興趣,叫聲哥哥來聽聽。”少年人純心想逗一逗這個一臉正經的韓夕城。


    見韓夕城不說話,他也不覺得尷尬,自顧自說道:“我叫陳粵。”


    陳粵……韓夕城腦子裏把大理寺的人員名單過了一遍。陳粵,大理寺右少卿。


    竟然這麽年輕?韓夕城不敢相信,大理寺是何等存在?與六部同一級別卻隻聽命於皇令的存在,左右少卿皆為四品大員,自己這個年紀擔任左少卿本來就是有陰謀在內的,怎麽這個右少卿也這麽年輕?


    想了想醉倒在台階上的季中禾,韓夕城嘴角一抽,連大理寺卿都那麽不靠譜,陳粵二十出頭就是右少卿也就不奇怪了。


    “喂喂喂,你這是什麽表情。”陳粵一臉不開心,“搞得好像我在騙你一樣。”


    韓夕城隻得拱拱手:“以後還請陳少卿多多指教了。”


    “好說好說。”陳粵笑著擺擺手,“你要查的這個案子不簡單。”


    韓夕城猛然轉過頭:“你怎麽知道我要查什麽案子?”


    陳粵看著他,無語道:“自然是上麵有交代嘍,你放心,這個案子隻有老頭和我倆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以後在大理寺,就是我倆配合著查案了。”


    韓夕城鬆了一口氣,但轉念一想,整個大理寺就三人知道,除了平日裏繁瑣的案件,還得秘密查案……


    “你放心,”陳粵看出了他的擔心,道,“你剛來,不熟悉很正常,老頭和我都商量好了,以後你尋常的案子我會盡力幫你接手,你就放手去查就行。”他又道,“不過一般的案子也找不到我們,刑部那些人也得吃飯不是。”


    韓夕城一時語塞。


    看著又轉過一個彎,韓夕城忍不住問道:“還沒到嗎?”


    陳粵扭頭笑道:“快啦快啦,盡頭那家鋪子就是。”說罷搖搖頭,“老頭就愛喝這家的酒,說什麽‘有種特別的味道’別家酒鋪釀不出來。”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鋪子前。


    【徐家酒鋪】


    “陳少卿,來了?”


    老板打著招唿,從店裏走了出來,看著,是個五十餘歲的爽朗漢子。


    “徐叔,來了!”陳粵熟練地向對方打著招唿,“老樣子!”接著把酒壺遞了過去。


    “好嘞,您稍等。”漢子麻溜地接過,進店裏去了。


    “季大人居然喜歡這種小鋪子的酒。”韓夕城仰頭看著鋪子上的番旗。


    “嘿嘿嘿,”陳粵笑道,“以前我剛給他打酒那會兒,也有你這樣疑問,後來了解了才知道,這徐家酒鋪別看著小,可是釀酒釀了三代人啊,別的不說,就這京城裏的那些個大酒樓,好多都是從他這兒買酒,然後再兌水加工的。”


    “嗬!這麽厲害呢,”韓夕城打量著這個不起眼的小店,“倒是我小看了。”


    正說著,老板走了出來,一臉笑意地遞過酒壺。


    “行,您忙著,我們走啦!”陳粵接過酒壺,笑著向老板告別。


    “你忘記付錢了吧?”韓夕城問道。


    “老頭直接給了這老板一錠黃金,說是每天的酒錢就往裏扣。”陳粵道。


    像是他的作風……韓夕城不說話了。


    兩人又走在了迴去的路上。


    ……


    “關於這次案子,你有什麽想問的?”陳粵問道。


    “這次案子,聽金公公說較為詭異?”韓夕城刻意看了看周邊,然後壓低聲音問道。


    陳粵被他影響,也縮頭縮腦的看了看四周,然後輕聲道:“隻知道是劍傷,一劍封喉,應該是某個劍客所為。此人殺完人就走,沒有停留。”


    “沒有留下什麽痕跡?”韓夕城皺眉。


    陳粵搖了搖頭,道:“沒有,雙方沒有交戰,算是偷襲。”


    “就一點線索也沒有嗎?”韓夕城有些頭疼,自己本來就不擅長斷刑事,這次入職實屬趕鴨子上架,又沒有線索,這怎麽斷?


    “也不是一點線索都沒有,”陳粵繼續道,“當時出了事,刑部第一時間去的,等我們得到消息趕過去,刑部都已經收尾了,他們掌握了第一手線索。後來聖上將這個任務秘密交給我們,就讓刑部將當時的線索封存,送到大理寺了,可能是老頭想等你來了再和你說。”


    隻要有線索,不論多少,畢竟是好的……韓夕城點點頭,心裏鬆了一口氣。


    “前麵拐角就是大理寺了,”陳粵交代道,“記住我說的,這次案件隻能有我們三個人知道,萬不可說漏嘴了。”


    “明白。”韓夕城點頭。


    陳粵繼續說:“其他的不用管,你雖說是才來,但畢竟是任職少卿,他們也不敢說什麽。”


    “好。”韓夕城在李觀南的提醒下,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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