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將有要事急於覲見陛下,速去通稟。”


    “陸遊擊,陛下有旨,暫不見任何人。”


    “何時可覲見?”


    “標下不知。”


    “閃開!本將必須立刻見到陛下!”


    “標下職責在身,還望見諒。”


    見禦帳宿衛一問三不知,陸子瑰便強行闖帳。


    宿衛職責在身,不可能讓他進去,卻也不敢得罪他,畢竟他是梁帝駕前紅人。


    如此,一阻一闖,聲音漸大,並傳入禦帳。


    “敢闖朕的禦帳,膽子不小啊,給朕滾進來!”


    梁帝沉聲喝道,麵龐之上卻無半分怒氣。


    陸子瑰並非魯莽之人,急於覲見必有不可拖延之要事。


    梁帝喝他,亦並非氣惱,而是故意嚇嚇他。


    “陸遊擊請,標下多有冒犯。”


    宿衛閃退一旁,陪著笑臉。


    梁帝動了肝火,大發雷霆,絕對不是這樣的,他自然要賠禮道歉。


    陸子瑰倒是有點被嚇到了,心中嘀咕著:


    “有其妹,必有其兄,又要挨訓嘍。”


    蕭碧婷家教甚嚴,陸氏兄弟偶有小錯,便加以嗬斥。


    兩兄弟可謂畏母如虎。


    當下的陸子瑰,腦海中條件反射的浮現出母親的慈威,並以此想象著梁帝。


    他紅著臉,向犯了錯的孩子似的,走入禦帳。


    “陛下恕罪,臣確有要事急於覲見。


    要不您罵我兩句,出出氣,省得迴家母親又要打我板子。”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臉也越來越紅。


    “哈哈,子瑰啊,你是好孩子,朕不罪你。


    是不是九郎請旨入營啊,讓他也滾進來吧。”


    梁帝笑意盈盈,看著守規矩的外甥。


    後營戰事,他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陸子瑰打得不錯,出擊時機很規範,教科書式的規範。


    此正是家教嚴格的產物。


    當然,蕭紹瑜的小心思也瞞不過他。


    “九郎倒是夠機靈,還防著朕呢,聰明伶俐不在阿瑛之下啊,嗬嗬。”


    想著蕭紹瑜那些義正言辭,梁帝心中就憋不住樂。


    顯然,比之守規矩的陸子瑰,他更喜歡機靈如範瑛的蕭紹瑜。


    作為臣子,陸子瑰守規矩,是值得信賴的。


    而作為皇子,尤其是寄予期望的皇子,太過守規矩是鬥不過臣子的。


    故梁帝對二人的喜歡是一樣的,區別在於身份的不同,評判的標準自然不同。


    “臣這便去請九殿下入營。”


    陸子瑰自覺躲過一劫,如蒙大赦般退出禦帳。


    梁帝仍是意猶未盡,對徐溫感歎道:


    “想當年,婷妹是多不讓人省心啊,沒想到她的兒子竟然如此乖巧。


    朕不過是嚇嚇他,他就怕成了這樣,子不類母啊。”


    “九殿下,倒是甚類賢妃。”


    “若是阿瑛在,也許九郎會如子瑰一般,天意弄人啊。”


    徐溫鬥膽提及範瑛,梁帝並無怒色,反而勾起了迴憶。


    “這是上天眷顧大梁。”


    徐溫的話更露骨了。


    依古人思維,得上天眷顧者,天子也。


    他直指蕭紹瑜,將是更適合的儲君人選。


    “徐卿,你心裏有數便好。”


    梁帝並不否認。


    他早已將徐溫視作儲君輔臣,自然沒有必要相瞞。


    “臣必竭力輔佐九殿下,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慢慢來,欲速則不達。


    九郎心思重,想讓他信任你,需要時間。


    你與李東陽同列建元八駿,可有私交?”


    建元,即建國。


    建元八駿,指的是梁帝建梁以來,南梁湧現的八大才子。


    自蕭紹瑜被封為南康郡王,李東陽便任王府長史,操持王府事務,二人感情甚篤。


    同時,李東陽也是南康郡王府現有屬官中,官階最高者,位列十班,同郡太守。


    空降而來的徐溫,官拜皇子師,位列十一班,淩駕於李東陽之上。


    若處理不好與李東陽的關係,徐溫必難以取信蕭紹瑜,不得重用,抱負不展。


    “十年前,臣與東陽兄私交尚可。


    自任太子詹事後,臣便斷了往來。”


    他奉命親近謝宣懷,自然不便與蕭紹瑜的長史有所來往。


    本質上,仍在於範謝之爭,二人分屬兩個陣營,還是敵對陣營。


    “有基礎,便可恢複嘛。


    李東陽乃君子,非是量狹之人,這也是朕任他做九郎長史的原因。


    你與他同屬清流,皆兩袖清風,相處不難,你也不必有所顧慮。”


    徐溫與李東陽的政治主張是相近的,二者皆有意整頓吏治。


    不同在於,李東陽曾任職戶部多年,更善於梳理財政。


    他更傾向於,透過整頓吏治,減少貪墨,倡導廉潔、簡樸,糾正風氣。


    開源節流,充實國庫,緩解南梁潛在的財政危機。


    這與他操持王府十年,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京中的奢靡,往來的鋪張,連身為郡王的蕭紹瑜也經不起幾番禮尚往來。


    俸祿無法支撐官員的官場社交,必行貪墨。


    而貪墨,既積民怨,又侵蝕國家財政根基。


    李東陽已然預見到,若不整頓吏治,南梁出現財政危機已是無法避免。


    當然,他對南梁幣製,也有著深深的憂慮。


    但限於時代的局限,他尚無法看懂幣製背後的隱憂,憂慮僅來自於直覺。


    徐溫則在尚書省六部,皆多有曆練,更善於全局性把控。


    他關注整頓吏治,既有財政方麵的考量,也有人事方麵的考量。


    同時,這兩方麵又關係著軍事、工程、教化。


    財政積弊重重,必然無法支撐北伐中原。


    總靠臨時性強行攤派,可一而不可再,劉宋的教訓不可不吸取。


    若財政狀況繼續敗壞,不要說北伐中原,就是抵禦北魏入侵亦將困難重重。


    同理,財政困窘必然影響民生工程、教化子民。


    水利不興,就不要指望農業繁榮。


    道路不通,必將桎梏商業。


    失於教化,必民心思變。


    梁帝大談二者的共同點,其意在於求同存異。


    他希望,在處理與李東陽的關係上,徐溫能更主動一些。


    因為他可以暗示徐溫,不必顧慮主和派,卻不能暗示李東陽。


    如此,主和派幕後大佬劉廣博尚在,得不到梁帝暗示的李東陽,自然要與徐溫繼續保持距離。


    於當下的蕭紹瑜而言,幕下兩大文臣隔閡如鴻溝,是不利於打開局麵的。


    “臣會化解與東陽兄之隔閡的,共輔九殿下。”


    徐溫鄭重迴道。


    梁帝大悅,心中想著:


    “九郎啊,徐溫大才,人朕給你了,能否用好就看你的格局了。”


    《梁書·武帝紀》載曰:


    高祖與太子詹事徐公溫談心,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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