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堂主還尊貴麽?”


    莊外居高窺視的葉清玄,星目炯然放光。


    他更加篤定,自己發現了一條大魚。


    他並未因此貿然入莊,而是選擇在莊外耐心守候。


    因為他已從剛剛的對話中得知,此刻趙乾坤正在莊內。


    李逸發現不了他的追蹤,不代表趙乾坤不能。


    他不想過早暴露。


    “莊主,客卿長老求見。”


    菊老四將李逸帶到閉關室外,恭聲稟報。


    石門之內,趙乾坤正在凝神運行周天。


    聞言,他猛然睜開眼眸,嘴角一抽,令古板的神情更不協調。


    “李逸怎麽會在此時求見?”


    擁有賢字銅牌者,屈指可數。


    在北徐境內,除了跟在他身邊的首徒,便隻有李逸一人。


    在他印象中,此刻的李逸應該仍在濟陰郡牢,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出變故了麽?”


    他的心中,萌生不好的念頭。


    收功停運周天,他的聲音傳出石門:


    “你退下吧,長老自行入內。”


    “長老請便。”


    聞言,菊老四退去。


    李逸,則上前運勁推門。


    厚重的石門緩緩而開,他走了進去。


    “你的紫微內勁又精進了,不錯。”


    趙乾坤未戴修羅麵具,以真麵目示李逸。


    他古板的神情中,更是罕見的擠出一抹笑意,隻是有些生硬。


    “全賴師尊教導有方。”


    李逸收斂了方複不久的自豪,虔誠地施以弟子之禮。


    他竟然是趙乾坤的親傳弟子!


    這無異於一個驚天奇聞!


    江湖人皆知,青嵐宗對門人上下稱唿,是有著明文規定的。


    即使是內門弟子,也無資格在趙乾坤麵前口稱“師尊”。


    這是親傳弟子才有的殊榮。


    然而,青嵐宗七峰主的親傳弟子,哪一個不是享譽江湖之俊傑。


    怎能如李逸這般籍籍無名,且以押鏢為生呢?


    放著顯赫聲譽與似錦前程不要,他又是為了什麽呢?


    “你是越獄而來?”


    經過最初的寒暄,趙乾坤僵硬的笑容漸漸淡去,又恢複了本來的古板。


    看著麵前身著囚服的弟子,他沉聲問道。


    語氣中的不悅,輕易可辨。


    若是真的,李逸之前所作的一切,便將化為烏有,前功盡棄。


    一旦消息傳迴宗門,宗主必然震怒。


    紫微一脈在宗內的聲譽,亦必受損。


    問到痛處,李逸的身軀發起抖來。


    他的心中,跳動著對陳樸的仇恨、對師門的愧疚,還有一絲莫名的恐懼。


    “不是,弟子是被抬出來的。


    陳樸在飯菜裏下了毒,他要卸磨殺驢。”


    聽到李逸險些喪命,趙乾坤並未流露出哪怕是一絲的關心。


    反而,他毫不掩飾失望之色。


    他的心中,真正在意的隻是:


    “你沒有完成宗門交代的任務。”


    其實,青嵐宗上層早已察覺到:


    梁帝已在隱晦抵製,其在軍中安插的宗門弟子。


    因為凡是青嵐宗,向朝廷舉薦的宗門弟子。


    隻要沒有士族背景,不是被分散安排到邊遠州郡,就是被安排一些閑職。


    有士族背景的弟子,倒是能夠掌握些實際軍權。


    但他們會在宗門與家族之間搖擺,並不是絕對可靠的。


    為此,青嵐宗上層未雨綢繆。


    對少數武道資質上乘的寒門子弟,進行暗中培養。


    明麵上,隻給他們一個外門三等弟子的身份。


    外門三等弟子,實際上就是雜役。


    他們沒有固定的時間習武,沒有專門的師傅教授,隻能自學一些粗淺的武藝。


    當拜別宗門時,梁帝典簽府的探子是不會去留意他們的。


    因為他們不配享受,典簽府的“特殊關照”。


    在梁帝的視線之外,他們依托宗門資源,自己去走官員的門路,逐步滲透進各級官府。


    如此布局,青嵐宗上層中有一個說法,稱其為“滲透計劃”。


    李逸正是被青嵐宗派來,打入濟陰官府的人。


    他走的,恰是陳樸的門路。


    他甘願為其火中取栗,就是衝著其許諾的縣尉之職去的。


    縣尉的品級雖不高,卻是掌控一縣之兵的實缺。


    若能如願以償,他對宗門便算有所交代了。


    可惜,他沒有看透陳樸的陰毒,被人家耍了。


    “你先退下吧。”


    趙乾坤語氣淡漠的說。


    隨即,他閉上雙眸,沉心靜氣修煉起來。


    最終,他也沒有說出一句安慰的話,不像為人師表所為,冷血至極。


    “是。”


    這一刻,李逸的內心,如遭北風肆虐。


    他的眼神渙散了,心中迷茫了。


    “退下?退到哪裏?”


    他是第一次來聚賢莊,可謂人地兩生。


    走出這道門,他根本無處可去。


    “是師尊疏忽了麽?還是師尊在無聲責怪?”


    李逸默然退出,並垂著頭朝莊外走去。


    他想去莊外竹林靜一靜,也許師尊用不了多久,就會想起他此時的尷尬。


    “師尊,就這麽讓李師弟走了?”


    後堂走出一個男子,穿紅戴綠,濃妝豔抹,嗓音尖細。


    體態婀娜似柳,看似綿軟無力,卻沒來由的令人望而生畏。


    他是趙乾坤的首徒,名為東方勝,江湖綽號“無情蒲柳”。


    “你說呢?”


    複睜眼眸,趙乾坤已由淡漠變為無情。


    語氣冰冷如刺,能瞬間擊穿任何柔軟的內心。


    然而東方勝渾然不覺,他早已習以為常了。


    在他心中,師尊總是這樣的。


    話說的冷冰冰,卻是雲山霧罩,含糊其辭。


    “又是一個無用之人,交給弟子了。”


    東方勝陰陽怪氣地說道。


    類似的話他都聽出繭子了,也不是第一次替師尊做這種髒活了。


    隻見他腰枝一扭,轉身退迴後堂。


    閉關室,另有通向外麵的出口。


    他的行蹤,甚至他的存在,莊內鮮有人知。


    “既是無用之人,那就去死吧。”


    趙乾坤笑了,笑得很醜,很殘忍。


    漆黑一片的閉關室內,閃爍著兩道寒芒,是那樣的絕情。


    甚至連室內的空氣,似乎也瑟瑟顫抖起來。


    青嵐宗,堂堂譽滿江湖的道門正宗。


    道貌岸然之下,竟然信奉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在宗門利益麵前,師徒情分說起來都有些可笑。


    可惜的是,李逸又沒看透。


    對於盡心栽培於他的師尊,李逸不會也不願,將其看作喪心病狂之人。


    以此觀之,李逸的本心是善良的。


    也正是因為良心未泯,他才看不透別人的惡。


    ......


    在趙乾坤看來,陳樸即將取代沈賀,成為太子在北徐官場的代理人。


    他日後少不得,要借借陳樸的東風。


    若有可能,將其拉攏過來為青嵐宗做事,就更妙了。


    一旦功成,一郡太守的分量可非區區縣尉可比。


    可以說,現在的陳樸是有大用之人,是他眼中的香餑餑,是萬萬動不得的。


    與其結怨的李逸,在濟陰必再無立錐之地。


    陳樸斷然不會容他,滲透亦無從談起。


    依李逸的性子,他必定尋機複仇。


    屆時,陳樸注定難逃一死,這並不符合宗門利益。


    難道趙乾坤不能以師命相勸麽?


    能,卻不願。


    因為他認定,恩怨分明的李逸會轉怨師門。


    滿腹仇怨的李逸,是有可能將宗門計劃公之天下的。


    而這,是趙乾坤無法容忍的,即使僅是可能。


    故勢同水火的李逸和陳樸,隻能有一個人活下來。


    趙乾坤選擇了陳樸。


    無情最是帝王家,無情又何止帝王家呢?


    然而,這番推斷不過是趙乾坤以己度人,一廂情願之念。


    事實上,如果他當麵相勸,李逸就是再難受也不會違抗師命的。


    可惜,他的師尊不願給他這個機會了。


    出了聚賢莊,李逸在莊外竹林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對恍如仙境的美景,他無心欣賞。


    漸行漸遠,愈走愈心涼。


    “李師弟,好興致啊。”


    身形鬼魅的東方勝,突然從一旁閃出,好似偶遇。


    聽到東方勝尖細而略有魅惑的嗓音,李逸的心頭猛然一驚,隨即滿麵淒涼。


    “大師兄,是師尊命你來的麽?”


    東方勝掌紫微峰執法。


    本脈弟子若有背叛宗門,或者完不成宗門任務,皆由其處置。


    而他的處置方式隻有一個:殺無赦!


    李逸知道東方勝的現身,究竟意味著什麽。


    然他,仍不死心。


    他口唿師尊,就是告訴對方自己可是親傳弟子。


    同時,他也不認為,自己完不成宗門任務。


    “這裏山清水秀,倒是一處吉壤。


    你是自刎呢,還是師兄幫你呢?”


    東方勝陰惻惻地說。


    李逸最後的一絲希望,徹底破滅了。


    迴想師尊最後的冷漠,現在的他終於明白了那抹冷漠的含義。


    哪裏是疏忽?


    哪裏是責備?


    分明是判了他的死刑!


    在他最敬重的師尊眼裏,自己竟然不過是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說棄就棄。


    “師徒情分,何至涼薄如斯?!”


    李逸仰天長嘯,悲從心來。


    “李師弟,你還是這麽幼稚,算了,師兄幫幫你吧。”


    話音未落,東方勝的劍鋒已近在眼前。


    其出劍之速,亦如鬼魅,令人防不勝防。


    然李逸修武多年,亦非易予之輩。


    長嘯出口之時,幽匕已在掌中。


    砰砰砰......


    劍匕交鋒,碰撞之音不絕於耳。


    生死攸關之際,李逸運起平生所學,奮力相搏。


    他要活下去,他要向趙乾坤討一個公道!


    其匕首出招刁鑽,確得趙乾坤真傳。


    然東方勝,明顯更勝一籌。


    百招過後,他一掌拍中李逸胸口,隨即長劍穿喉而來。


    李逸知道自己敗了,死亡就在眼前,於他再無公道可言。


    “啊!”


    他不甘地仰天怒號。


    噴出的鮮血,淋濕了麵龐,染紅了囚服。


    “無用之人,去死吧!”


    東方勝的字典裏,卻沒有憐憫。


    《梁書·武帝紀》載曰:


    趙乾坤冷血至極,李逸命懸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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