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涼的藥膏抹在鼻子上,似乎真的消減了些疼痛,初六皺擰的眉毛重新舒展開來,抓著她的手按在鼻子上,咧開嘴朝她露出笑,「思思再多摸摸。」


    她依言再多抹了幾下藥膏,接著便把那隻藥膏塞到他手上,「喏,這藥膏你拿著,要是疼了就自個兒抹些,過兩天就好了。」


    「我要思思幫我抹。」他撒嬌的扯著她的衣袖。


    「你自個兒抹,我沒那個空閑。」她拽迴衣袖,沒再理會他,走往奶奶的房間。


    進了房,滿頭銀絲的高曲氏緊闔著眼,也不知是不是身子難受,即使是在睡夢中仍緊蹙著眉,不時的咳個幾聲。


    高久思不敢驚醒奶奶,站在床榻邊默默看著她,半晌後,輕聲啟口承諾——


    「奶奶,我很快就會成親嫁人,您別擔心,將來我生下的孩子裏,定會有一個繼承咱們高家的香火,不會讓高家在我這兒斷了。」


    一般大戶人家,或是達官顯貴的姑娘,泰半都被拘在府裏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一般市井小民可就沒那麽多規矩。


    除非是富裕人家,不然家中的女眷都要幫著幹活,洗衣灑掃做飯這些都是基本的,有不少人還得出去掙錢,不得不拋頭露麵。


    有的去市集擺攤,賣些自家種的菜、牲畜、自個兒繡的布,或是些小玩意兒和吃食,有的去大戶人家家裏當奴婢,有的在各種作坊裏做事,像高久思這般親自掌管著自家鋪子的姑娘雖不多見,但整個水雲鎮裏也有七、八個。


    高久思自小就常隨爺爺到茶鋪裏玩耍,來喝茶的客人都知道她是高漢州的寶貝孫女。


    那些年紀大的客人可說是看著她長大,這天,幾個四、五十歲的男子來到茶鋪喝茶,瞧見送茶過來的高久思,有人忍不住關心的問:「久思啊,聽說你奶奶找了媒婆,要幫你找對象啦。」


    水雲鎮說大不大,高家找媒婆的事,沒兩天就有不少人得到消息。


    「聽說這迴用不著入贅啦?」


    高久思倒也不扭捏,大方的承認,「沒錯。」


    方大叔隨即接腔,「那你看俺家阿牛怎麽樣?」


    陳大伯立刻迴了句,「欸,你家阿牛笨頭笨腦的,哪配得上久思這丫頭。」


    「咱們阿牛那是老實,他力氣大著呢,要是日後久思嫁給他,他能幫著久思幹活。」


    「他力氣大,脾氣也大,三天兩頭就把人給打傷,久思要是嫁給他,還不被他打啊?」陳大伯毫不顧忌的揭了老友的底,接著提議,「久思,我侄兒長得相貌堂堂,與你最般配,你要不要考慮考慮他?」


    適才被他揭了底的方大叔當即不客氣的反駁道:「你那侄兒好吃懶做又愛逛窯子,哪是良配,嫁給這種人還不如嫁給我家阿牛。」


    「我侄兒成親後,那些毛病自會改掉……」


    「我家阿牛才最適合久思……」


    見兩人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高久思連忙出言阻止,「欸,方大叔、陳大伯,你們別爭了,他們兩人我都不嫁。」


    這時身形富態的小二李三胖跑了過來,「大姑娘,你快去後院瞧瞧。」他在家排行老三,由於身子胖,外頭的人才叫他三胖。


    「是初六又犯病了嗎?」聽他這麽說,高久思問了句。


    「不是,他跑去偷摘了隔壁張大嬸院子裏種的絲瓜花……」李三胖與她一邊往後頭走去,一邊說道。


    兩人還沒走到後院,高久思就聽見一名婦人的叫罵聲傳來——


    「……你還跑!你這死小子竟然把我那些花給拔光,可憐我辛辛苦苦種的菜,就這麽被你給糟蹋了,你說你這渾小子要怎麽賠我……」


    高久思快步來到後院,就瞧見身量矮胖的張大嬸手裏拿著支竹掃帚,滿院子追打初六,但初六幹活不成,跑起來倒挺快,硬是沒被打著,也因此讓張大嬸越追越惱火。


    張大嬸追得滿頭大汗,正想扯開喉嚨再痛罵初六一頓時,瞥見高久思過來,她也不追著初六了,怒著張臉朝她走過來。


    「高家丫頭,瞧瞧你家初六幹的好事,你可要給我一個交代!」


    她在屋後的空地上搭了一個棚架種絲瓜,此時正開滿了花,準備要結出絲瓜來,結果那些花在不久前被初六給摘走了一半,這還是因為她家養的狗一直吠叫,她到後院來查看才阻止了初六,否則那些絲瓜花怕全都要遭到他的毒手了。


    高久思瞥見初六拉起的衣擺裏兜著的那些黃色花朵,嘴角頓時抽了下,恨不得抄起張大嬸那支掃帚來狠狠抽他幾下,所謂開花結果,要先開花才能結出絲瓜來,這家夥竟把人家的絲瓜花給拔了,沒了花,就結不了絲瓜,難怪張大嬸會這般生氣的追著他打。


    她正要開口向張大嬸賠不是,不想初六卻捧著那些花,傻笑著來到她跟前,一臉討好的遞過來。


    「花花給思思。」他先前在井邊洗抹布,洗好站起身時,忽然瞥見隔壁的院子開滿了黃色的花,覺得漂亮,就跑去摘來想送給她。


    張大嬸見狀,朝高久思投去一眼,似乎在懷疑是她唆使初六去偷摘她的絲瓜花。


    為了撫平張大嬸的怒氣,高久思不得不掏出銀子來賠給她,一邊好言解釋,「您也知道初六傻愣愣的不懂事,他約莫是瞧著這些花開得好看,以為隻是一般的花,不知是絲瓜花,您就原諒他這一次,別同他計較,這些就當是我賠償您的損失。」她賠的銀子比起損失的絲瓜價格隻多不少。


    張大嬸也沒同她客氣,抬手就收下銀子,但氣仍沒消的叨念了幾句,「高家丫頭,這次看在你的麵子上,我就不同這小子計較,不過你可要好好教教他,下次再跑來我院子偷摘花,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高久思一疊聲應著,「知道、知道,我定會好好教教他,您慢走。」


    等從後門送走張大嬸後,高久思登時板起臉孔來,質問初六。


    「是誰讓你去偷摘張大嬸的絲瓜花?」花是他去摘的,結果卻是她向人低聲下氣的賠不是,還得把白花花的銀子賠給人家,她越想越火大。


    「花花漂亮,要給思思。」初六似乎仍不明白自個兒錯在哪裏,拿著剛摘來的那些花想送給她。


    她推開他的手,沒好氣的道:「你知道張大嬸為什麽要打你嗎?因為這些是絲瓜花,你把人家的絲瓜花給拔光了,就結不出絲瓜來了。」


    「不知道,花花漂亮給思思。」他搖著腦袋,沒聽明白她的話,又把兜裏的花湊了過去。


    「我不要那些花,拿走,以後不許再去偷摘別人的花。」她沉著臉告誡他。


    「思思不氣,給思思。」初六才不管那些,執意拿起一朵花簪到她的耳鬢旁,然後咧著嘴,笑得一臉天真無邪,「思思漂亮。」


    對著他那憨傻的笑臉,高久思又好氣又好笑,想罵他又罵不下去,但為了讓他記住,她警告道:「以後不許做這種事,再去偷摘花,就不做蛋羹給你吃了。」


    「要吃蛋羹。」他稚氣的道。


    「那以後還摘不摘花?」


    他噘著嘴搖搖頭,「不摘了。」他接著再拿一朵花插到她發上。


    「你給我住手。」高久思拿下發上和耳鬢的花,把絲瓜花插在頭上,她出去豈不是要被人給笑死。


    「花花漂亮。」他似乎不明白為什麽她不喜歡這麽漂亮的花。


    「你喜歡,我幫你插。」她壞笑著把花插到他頭上,看著他插著滿頭黃花那滑稽的模樣,笑得眯起眼。


    李三胖見狀,笑著搖搖頭,走往前麵去了,讓他們兩人去鬧。自打初六來了之後,大姑娘雖然常被他氣得跳腳,但她臉上的笑容卻也比以往多了不少。


    初六睜著眼,看著笑得一臉歡快的她,抬起手指戳了戳她的嘴角,「思思跟花花一樣漂亮。」


    「算你有眼光。」高久思把那些花取下,再從衣袖裏取出隨身帶著的一柄木梳,替他把弄亂的頭發重新挽起來。


    初六安靜的讓她梳頭挽發,梳好後,他轉身直勾勾的盯著高久思瞧,覺得心裏頭彷佛有蟲子在撓著,癢癢的,讓他很想做些什麽,可他又不知該做什麽,隻能傻傻的看著她……


    【第三章】


    剛開始高曲氏執意不肯進城看大夫,但在高久思和何嬉接連幾天的哄勸下,才終於答應進城一趟。


    身子是她的,高曲氏心裏很清楚自個兒的情況,她年事已高,再拖也拖不了多久,看大夫不過是多花銀子罷了。


    可見孫女一片孝心,她不忍讓她失望,這才答應跟著進城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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