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姒啟再次迴到禹城,他已經戴上夏後冠,目光深沉而嚴肅,頗有君王的威嚴,他用腳步丈量內城到大殿的距離。


    一步,兩步,三步……


    五十一步,五十二步,五十三步……


    九百零一步,九百零二步,九百零三步……


    等他數到九百九十九步的時候,他已站在禹城大殿的門口。


    姒啟迴頭望向內城城門,他依稀記得那些風雨如晦或是大雪紛飛的日子,他都要站在內城城門口,畢恭畢敬地目送每一個大小首領入朝。


    而現在他已經戴上夏後之冠,走進禹城大殿。


    這短短的九百九十九步,他似乎已經走了很久很久。曾經他以為不過是一馬鞭的事,後來變得讓他覺得遙不可及。而如今當他真的以主人的身份站上那大殿,坐在當年父親議政的夏後位之時,他終於明白當年父親在會稽會盟之時眉頭緊鎖的原因。


    一旦坐上夏後之位,便有天下千千萬萬雙眼睛盯著自己。連伯益這樣德才兼備的有功之臣尚且難以兼顧周全,更何況是他這個血氣方剛的青年夏後呢?


    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


    帝啟元年癸亥,帝即位於夏邑,大饗諸侯於鈞台。諸侯從帝歸於冀都。大饗諸侯於璿台。


    身為夏後,便不能隻顧個人喜怒哀樂,而要以華夏百姓憂樂為憂樂。可現在姒啟最擔心的是他根基未穩,東夷、三苗虎視眈眈。如何鞏固政權,立威於天下才是當務之急。


    正在這時,有傳令兵上前急報,“報!有扈氏興兵反叛!”


    “報!東夷有鬲氏部落也在向夏都進犯!”


    “報,北方獯鬻部落索要牛羊穀物。”


    “哼?豈有此理!”姒啟目光如劍,射出道道讓人淩然生畏的寒光。


    “傳我後令,召各部落大首領政事台前議事!”


    不過片刻,政事台前便聚集了夏朝二十多位大首領,他們有的眉宇凝重,有的目光深沉,有的精神矍鑠,還有幾位已是須發皆白,拄杖而行。


    姒啟拱手行禮,道:“姒啟初登後位,心中惶恐,自感才微祚薄,實在不知所措。諸位首領皆是先王砥柱股肱之臣,德高望重,閱曆精深。如今有扈氏逆天而行,叛亂造反,東夷有鬲氏、北方獯鬻氏部落助風吹火,正是我夏後朝生死存亡之際!還請眾位首領統籌商議,以解燃眉之急!”


    眾位首領麵麵相覷,有的捋須不語,有的左右張望,有的依舊眉宇凝重,但沒有一個首領答話。


    古井無波。


    而姒啟現在心中卻不能平靜。


    這是對他的一道考驗!


    能不能成為夏後,能不能有震懾萬邦的氣魄,就在此一舉!


    他的目光慢慢冷靜下來,掃視著參加議事會的部落首領,他要將他們的麵容一個一個清晰地記下來。他更要像當初在蒲阪城的集市上,一個一個挑選陶塤一樣,找到適合自己的陶塤。


    而這時他的目光掃到議政台角落的一張虎皮!


    虎!


    姒啟的目光在那一瞬變得堅硬而冷冽,高聲道:“傳少虎營虎嘯、姒堅、獯晝、夷夜!對,還有大將軍青越!”


    “是!”


    而此刻夏都陽城郊外七十餘裏,氣勢洶洶的有扈氏族人正架起篝火,支起陶罐,開始做飯。他們臉上絲毫沒有大戰在即的緊張和憂慮,反而是一派輕鬆歡樂的神情。


    “喂,扈鏑,來過來搭把手!”一個抬著大黑陶罐的高個子有扈氏士兵道。


    “呦,扈鋒,你這是要做十牛湯麽?用這麽大的陶罐?”


    “你小子懂什麽?這陶罐可是祖上傳了好幾代的寶貝!就這陶罐的紋路都少不了幾百隻鹿湯的滋潤嘞!”


    “想不到,這個黑乎乎的陶罐竟然還是個寶貝!今天我倒要開開眼界,看看這黑寶貝能熬出來什麽美味?”說著,他便上前來幫大個子士兵抬黑陶罐。


    這黑陶罐少說也有二尺高,還有一隻陶耳,看著有些年頭,色澤也不怎麽透亮。但一上手,他便感受到這黑陶罐並非俗物,那手掌磨挲下有細膩的質感,而不是一般陶罐坑坑窪窪的觸感。而且這陶罐有些說不出的品相,既不纖巧,也不粗笨。看似二尺多高,抱著也不覺太過沉重。


    扈鋒將黑陶罐夾在一處土坑之上,在陶罐灌滿清水,又灑了一把不知名的調料,下麵開始加火。就是這看似平平無奇的湯,卻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扈鏑仍不住咽了好幾口口水,偷偷伸手指在罐湯裏蘸了一下。他用嘴抿了一下手指,隻覺這湯汁已是鮮美異常,恨不得將手指都嘬下來。


    “好寶貝!真是好寶貝!喂,對了,扈鋒,你剛才往這黑陶罐裏放的是什麽?”扈鏑滿懷疑問問道。


    “這個嘛……”扈鋒故意放慢語調,“你先去給我撿些幹柴火來,我再告訴你!”


    “嘿,小氣鬼,就這還用得著神神秘秘的!不說就不說,等扈老伯迴來,我就告訴他,他的寶貝兒子背著他,偷偷……”


    “哎哎,”扈鋒忙上前捂著他的嘴,“你這舌頭也嫌礙事,也趁早丟進這陶罐,熬成肉湯!”


    扈鏑掙紮幾下,才喘著氣,又是捶胸,又是拍背,幹咳道:“哎,我說,你小子下手也太黑了!我不過就是開個玩笑,差點讓你小子給我勒暈囉!咳咳……”


    “開玩笑?你知道什麽?這可是當年農皇神農氏留下的罐子,可是無價之寶!”


    “什麽?”扈鏑的眼睛瞪得如同圓棗,“你說這是農皇聖物?”


    “哦,不對不對!聽說當年神農氏嚐百草,後誤食七步斷腸草而亡,若這陶罐是那藥罐?那……那豈不是這藥罐也有毒?那我剛才?!”


    扈鏑越想越後怕,忙連滾帶爬跑到不遠處的溪邊,掏著喉嚨幹嘔,好不容易才將剛才嘬的那口湯水吐了出來,隻見那溪邊一團嘔吐物,散發著酸臭令人作嘔的氣味。


    “喂,扈鏑,你小子在幹嘛?還讓不讓人做飯了?”


    “做飯?你用這藥罐做肉湯,我今天小命都差點折在這裏!唉,你小子,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麽?還是老爹說的對,不是自己烤的肉,一隻野兔屁股也別嚐!我今天算是栽了,一口熱乎肉湯沒嚐著,反而折騰個七葷八素的!”


    “哎呀!你小子真是!”看到扈鏑這狼狽不堪的模樣,扈鋒也忍不住搖頭笑道。


    “你還有臉笑?”扈鏑一臉不服氣,全忘了剛才自己的狼狽之態,憋著氣衝到扈鋒身前,想要討個說法。


    “這個可不是神農氏的藥罐,而是他的食罐。要不他老人家嚐百草時餓肚子呀?”扈鋒道。


    “這……這……”扈鏑直氣得牙齒打顫,“那你不早說?害得我以為中毒了,這一通上躥下跳的!”


    “你也沒問我呀?隻一個人在那裏胡思亂想,說是這陶罐有毒,然後就一個人去吐苦水了。”


    “那這陶罐可有名字?”


    “當然有了。”


    “它叫什麽?”


    “龍紋黑雲陶!”


    扈鏑瞪大眼睛,重新審視起麵前這個兩尺多高的大黑陶罐,一刻也不眨眼。


    扈鋒洗好了鹿肉,將肉放進黑龍雲紋陶裏,不大一會兒功夫,便有鹿肉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中。


    這時不遠處號角聲起,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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