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漫長的,也是孤獨的。


    沒有人喜歡真正的孤獨,大多數人以為的孤獨隻是一個人的無聊時光而已。


    如果你一個人坐在山上望著遠處的路口,如果你一個人坐在院內望著漸漸西沉的落日,便能體會到等待是一件多麽漫長而孤獨的事。


    少年的姒啟便經常看見倚靠在門外,望向遠方的母親。母親的目光中充滿著懇切的盼望與期待,就這樣,啟漸漸長大,母親的目光也漸漸充滿著幾分失落與黯然。


    他常在母親的言語中聽到關於父親的故事,每次母親講起他素未謀麵的父親,目光中便如同冰雪消融,春水初生。母親也在那時變得安靜而溫柔,目光之中帶有一種少女的欣喜與羞澀。


    母親說,你爹是一個治水的大英雄。


    母親說,你爹是最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人。


    母親說,啟,你以後一定要孝順你爹,他這一輩子吃了太多的苦,遭了太多的罪,可他從沒有想過享幾分清閑。


    母親說,啟,你千萬不能記恨你爹,他是為了千千萬萬個華夏部落的家庭才離家。我知道你心疼娘,可娘打心裏從來沒有怪過你爹。在我心裏,他永遠都是當年那個我崇拜仰慕的禹哥哥!


    他記得自己有次小心翼翼地問道,“娘,你嫁給我爹,後不後悔?”


    那是他第一次見母親生氣,母親操起藤條,劈頭蓋臉地便朝他打來。他躲閃不及,隻能用胳膊去擋。


    隻聽“啪啪”幾聲,他的右胳膊便結結實實地挨了六七下,他的胳膊瞬間便顯出幾道蜿蜒清晰的藤痕。他咬著牙沒哭,可母親卻哭了,忙把藤條扔到地上,抱著他的胳膊哭。


    從那一天開始,啟便知道,父親是母親不能觸碰的底線。他也知道母親對父親這些年的思念一天也沒有消退,反而如同年輪一樣一圈一圈地刻在深處,曆久彌新。


    他發現自那以後,母親再也不打他了,總是用一種有些迷惘的目光望著村落盡頭的山路,望著青丘的方向。


    時間如同流水一樣,一天又一天地流逝,春去秋來,寒來暑往,他也逐漸長成塗山部落英氣勃發的少年。


    一年一度的部落角力大會開始了,啟也躍躍欲試,好幾天都興奮得睡不著覺。可他發現母親並沒有什麽興致,總是一個人養養蠶,躲在屋角發呆,偶爾還會一個人去山上采摘一些藥草。可年輕氣盛的啟更關注這次的角力大賽,他為之準備了好幾個月,正想一展身手。


    少年自有淩雲誌,曾許人間第一流。


    哪個少年不想揚眉吐氣,哪個少年不願指點天下。


    啟便是一心要證明自己的那個少年。


    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母親不知道年少的他遭受多少人前的白眼和背後的冷嘲熱諷。起初,他選擇不去計較。直到有一次,一個比他高一頭的胖男孩指著他的背影說,“看,他就是那個沒有爹的野孩子!”


    他的手指緊緊攥成拳頭,他用力咬著自己的牙齒,壓抑著自己的怒氣。


    這時他聽見另一個聲音說,“塗梟,小聲點,別讓他聽見了,要不他會去找他娘告狀的!”


    誰知那個高個子胖男孩塗梟滿不在乎地說,“哼!讓他告去,我是部落副首領的兒子,以後十有八九就是新的部落首領,我會怕他!他敢去告狀,我會讓他好看,打得他連他娘都不認識!到那時候,讓他娘看看她這個孬種廢物的兒子!哈哈!”


    接著便響起了一陣哄笑聲。


    啟停住了腳步,緩緩轉過頭,麵向那個比他高出一頭的胖男孩塗梟。他的目光射出寒意,如同一匹在曠野上奔走許久的狼,望向一隻獵物。


    塗梟的笑聲漸漸消失,他望著眼前這個麵若寒冰的矮個子男孩,突然臉上浮現出一絲恐懼,結結巴巴道:“啟,你……你要幹什麽……?”


    啟用拳頭迴答了他。他向前躍起,用攥緊的拳頭用力揮出,隻聽“嘭”的一聲悶響,塗梟的鼻梁便如同融化的雪一樣軟軟地耷拉下來。塗梟隻覺鼻子裏有溫熱發鹹的暖流流出,他用手一抹,攤開掌心,赫然是鮮紅的血跡。


    “血……血!啟,你敢打我!”塗梟又怒又怕,他旁邊的幾個夥伴也被啟冰冷的目光所震懾。


    “好,啟,我倒小看你了!你給我等著!等著!”塗梟一邊叫囂,一邊捂著流血的鼻子往迴跑。


    啟望著塗梟狼狽離開的模樣,才將自己攥緊的拳頭慢慢鬆開,這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的手指因為緊張有些發麻。可他想到自己總算替娘和自己出了一口惡氣,才漸漸有了幾分平和。


    他忽然想起,娘說很久沒吃青丘山上的野果了,他便將上衣脫下來,綁在自己腰間,沿著山路悄悄去采野果去了。他想給娘一個驚喜,他已經好幾天沒見娘笑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啟翻了好幾處山丘,才采摘了一些野山桃、香梨和幾個木瓜。


    當他興衝衝地衝迴家門,高聲喊著:“娘,娘,我迴來了!您看我給你帶迴來什麽……”


    可當那件茅草頂的木屋打開時,屋內赫然站著六七個人。當然他最先看到的便是那個鼻子青腫的高他一頭的塗梟。


    塗梟一看見啟,便如同鷹隼看到一隻離群的野兔,目光閃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殘酷的笑意。可他馬上便扮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捂著自己的鼻子殺豬似的喊道:“哎呦哎呦,疼死我了!爹,你看,就是啟打得我,還說什麽副首領的兒子,都是廢物!還說要見我一次打我一次!”


    “住口!”中年男子臉色鐵青,嗬斥道。


    一個長須如雪的部落長老道:“啟,你進來!”


    啟見到這個架勢,又望了一眼臉色憔悴的母親,他的頭不得不低了下去,不情願地踱著步子進屋。


    “啟,你當著副首領、各位長老和你娘的麵,說說你和塗梟今天為何動手?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部落首領倒是一臉慈祥道。


    “誤會?有什麽誤會!分明就是啟他逞兇鬥狠,趁我沒有防備,一上來就往我臉上打!”塗梟捂著鼻子嘟囔道。


    “你給我住口!還嫌不夠丟人!”副首領隨手便給了塗梟一下,塗梟這才忿忿不平地將話咽迴去,仍舊是不甘心地瞪著啟。


    “好,啟,你現在可以說了。”首領彎下腰,拍著啟的肩膀道。


    啟抬頭望了一眼目光,隻見母親秋眸含淚,一副關切又無奈的神情。他知道,他又給娘惹禍了。娘整天勸他,塗山部落雖然是她的娘家部落,可自從老首領塗山氏將大事交給新首領,整個部落看他們母子就像是寄人籬下的客人。娘說她還能養蠶繅絲,做點農活,也不怕人議論。唯獨就是擔心啟整天跟著其他孩子瘋玩,有個口角打鬥,難免落人口實。所以,娘勸他能忍就忍,忍不了就躲得遠遠的。


    啟現在看著母親的神情,心頭也是一酸,跪在地上,朝著首領道,“大首領,我……是我不對,不該失手打塗梟的!”


    塗梟站在旁邊一聲冷哼,翻著白眼,帶有幾分傲意。


    “那你為什麽打他呢?”


    “他……他汙蔑我娘!”


    “什麽?有這樣的事?!”首領的目光如電,掃視向站在一旁的塗梟。


    塗梟頓時一個激靈,渾身都不住發抖,忙跪地叩首道:“大首領,我……我沒有!啟這小子最愛撒謊!我和幾個同伴去摘野果,走在半路上,啟便問我要,說我不給便要打我!不信,你看!”


    說著,塗梟便伸手去扯啟腰間的布帶,那裏麵正是啟用上衣給娘摘的野果。


    啟哪裏肯依,死死護住,可終究是塗梟個頭高力氣大,幾個拉扯,隻聽“刺啦”一聲,接著便是滾落滿地的野山桃、香梨和幾個散發著清香的木瓜。


    啟瞪了塗梟一眼,忙彎下腰俯身去撿散落一地的野果。可塗梟卻早已從地上撿起一個香梨,雙手捧著遞給首領,道:“大首領,這就是啟這小賊打劫我的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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