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遠並非是想故意找肖遙的茬,而是因為這個學生確實是需要好好警告一下,為了學生的未來,他所做的實在是盡教師的本分。


    所有的學生此刻都將目光集中到了肖遙身上,他們並非是不認識肖遙,而是太了解肖遙了。


    在此之前,肖遙總是一個人保持靜默,這使得即便是在這個班上上了一年多的課,也沒有人知道肖遙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一個人趴在課桌上睡覺,抑或是看書。


    他的成績也不是優等生之流,反而處在中下遊,這使得他的同桌簡班長雯雅也沒有拿正眼瞧過他。


    倒不是她眼高於頂,隻是她每次找肖遙說話,答案無非是‘嗯啊哦’之類。


    在她眼中肖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子,至於他是富二代這件事,更是沒有一人知曉,當然,除了他的任課老師。


    博文遠的課說的真一點,雖然文學氣息濃厚,但對於高二的學生來說,卻是鮮有吸引力,所以此時老師提問肖遙,他們也樂得旁觀,因為這樣地耽誤時間,那麽下課鈴聲自然就更加的近了。


    肖遙並不知道他們的想法,他的眼神很平淡,隻是靜靜地看了博文遠一會,才說道:“請尊師賜教。”


    博文遠被他這一句‘尊師’叫得有些愣了,不過也隻是片刻,就迴過神來,他心裏歡喜,也就將問題的難度降低了不少。


    畢竟在高中,可不是什麽學生口中都能出現‘尊師’二字的。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博文遠將詩詞緩緩念出,淡淡一笑,“肖遙,你可知下闕?”


    博文遠心裏清楚,自己早先就將這首詞寫在了黑板上,嶽飛的《滿江紅》,這等膾炙人口的詩篇,流傳甚廣,肖遙定然是答得上來的,更何況黑板上還寫著呢。


    他心裏清楚,學生們更清楚,老師為了給肖遙一個台階下,可謂是煞費苦心,而這一切的轉機,恐怕就在這‘尊師’二字。


    他們暗暗記在心底,若是他日老師提問,定然也要學的肖遙這般。


    然而肖遙的下一句話,卻又是將學生和老師整的愣了:“老師既然問我可知道古今英雄詩篇,那我又怎麽能投機取巧,愧對這些英雄的豐功偉績?”


    若非他此刻坐著,臉上從容淡定的笑容定然又要讓人瞠目結舌了。


    此刻的他就像是在與老師談笑一般,並非是害怕老師提問的學生,也不是以前那個一被老師提問就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迴答的羞澀男孩。


    雯雅詫異的看著王選在她的角度隻能看到肖遙的側臉,此刻她看著那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麵龐,第一次有了一種看不透的感覺。


    她心裏不由得疑惑,不會是裝大尾巴狼吧?老師這般照顧你,你還要自己找個坑跳下去?


    然而肖遙卻是看不見四周疑惑的眼神,在他的眼中隻有博文遠一人,前世的他沒有讀過多少詩篇,但是讓他自己都震撼的是,在肖遙的記憶之中竟然充滿了數不盡的文學詩篇,那是尋死的肖遙留存給他的遺物。


    博文遠能夠看見肖遙眼中的自信,他將信將疑的說道:“那就請你說一說你心中的英雄吧。”


    肖遙灑然一笑,英雄?


    難道隻有手持長槍,殺伐果斷,精忠報國,名垂青史的人才能夠稱之為英雄?


    他們是英雄不錯,並且是真正的濟世救國的大英雄,但為人所知並非是定義英雄的唯一方式!


    他不在意周圍的眼光,身體與課桌碰撞發出吵鬧的聲響,但是他渾然不覺,那倚靠在課桌旁的鐵拐,此刻好似他靠近英雄的倚仗,將他受傷的軀體一點一點的撐起!


    論英雄,歎英雄,怎麽能坐著,以後有的是機會坐!


    眾人皆是一言不發的看著王選,看著他讓人疑惑的舉動,出奇的是沒有一人問他為何要撐著拐杖站起來,他們想著的都是肖遙究竟要為英雄說些什麽,他心中的英雄究竟是什麽樣的!


    當一切再歸平靜的時候,肖遙已經開了口。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這一句話剛出口,博文遠就驚呆了,他口中說出的,莫不是屈原的《國殤》?


    這等晦澀難懂的詩詞,他一個高中生能夠詮釋得清楚,而且我好像也沒有在課堂上講過這首詞啊。


    他心裏疑惑著,卻還是按捺下心思去聽,他越聽心越驚,因為肖遙讀起來,竟真的像是迴到了那個時代,那個戎馬戰戈的時代!


    肖遙全然忘記了自己身處在教室之中,腦海之中想象的是在那‘死境之戰’之中死去的錦衣衛,他們即便是在血泊之中,依舊死死咬住最後一口氣,朝著天空大聲喊出:“我盛世帝國勇士,定要救我王於水火!”


    那一聲聲震破九霄的怒吼,直讓趕迴來的肖遙心痛如絞,他甚至不敢向下方再看一眼,因為他知道,每一分每一秒,王上就會出現生命危險。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敵軍聲勢浩蕩?以我血肉之軀,築不破之城!


    “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死亡縱然親臨?戰鼓聲何在?靈魂已然忘卻生死,不懼疼痛!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聲音裏帶著濃濃的戰爭殘酷和血液奔騰,肖遙卻停了下來,看著博文遠已然紅了的眼眶,忽然一把推開自己手邊的鐵拐,振臂一吼!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博文遠仿佛看到天地一片昏暗,連威武的神靈都發起怒來。在嚴酷的廝殺隻重戰士們全都死去,他們的屍骨丟棄在曠野之上!


    那一刻,他渾身忍不住顫栗,那些甚至連馬革裹屍的願望都無法實現的戰士,他們又何嚐不是英雄?


    能夠舍棄生命守衛家園的人,都是應該歌頌的,雖然他們的名字不被人熟知,但是他們存在過,他們值得人們去歌頌,去懷念。


    而肖遙隻讀到了這裏,也讀完了他的全部。


    這是英雄,而且是真正的英雄,而這所有的英雄,歸結到頭,也不過兩個字——


    屈原!


    他不僅是他詩詞的主宰,更是那個時代讓人敬畏的英雄!


    肖遙緩緩坐下,看著麵紅耳赤的語文老師和目瞪口呆的同學們,滿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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