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年關將至,這清水河一帶的年味兒一天天的濃烈著。


    有關年的記憶,源於祖先的傳說,根植於每個幼小的心靈,一代代的傳承。


    夏兒迴蘆花芋過年去了,帶走了向子君的相思,約好了正月初三見麵呢,總是有了盼頭。軍營裏還在訓練輕騎兵,未來二三百年活躍在清水河邊陲小鎮的一支快速反應武裝,這支武裝的第一任指揮使就是向子君。


    借此,迴到五百年後的朗家水,領略一下清水河的年味兒!


    到大年三十兒,就沒多少活兒了,半後晌就吃了長麵,在朗家水家家如此,俗話說:誰家三十兒晚上還不吃頓長麵撒!


    喬英收拾了鍋碗,早早地給幾個娃娃分配了活計:大兒子天亮兒打掃院子,貼對聯,大女兒千兒糊窗戶貼窗花兒,三個小的雖然不能扛事兒,但也閑不住,小兒子劉明兒來迴的給哥哥和姐姐喊去幫忙,一會兒給天亮兒扶對聯,一會兒給千兒掌窗戶紙,最小的對對兒女兒生兒和魚兒兩個雖說翻過年正月十八才滿六歲,也能攢火抱柴了。


    貼好對聯,打掃了院子,天亮兒把缸裏的水挑滿,又挑了一擔,連桶放著,免得半道裏又被喊迴來去挑水,幹完自己的活兒,就出去找社會兒他們打牌去了,因社會兒的姐夫是縣汽車隊的臨時工,給社會兒一幅半新的撲克,這下子可吸引了不少玩伴兒。


    大房裏劉明兒和姐姐千兒開始貼窗花兒,窗戶上都換上了嶄新的白紙,窗花兒也是剪好現成的,一共三個屋子的窗戶,大房的窗戶是六六格的,小房子和夥窯是五五格的,一共八十六個窗格子,八十六個窗花兒。


    千兒把剪好的窗花兒,漿子、筷子和小刀都一並放到炕桌上,吩咐劉明兒往窗花兒上抹漿子,自己往窗格子上麵貼,生兒和魚兒也要抹漿子呢,千兒說:“你兩個小心把窗花兒撕爛了。”姊妹兩個隨答應了,小心翼翼的和哥哥一起拆花兒抹漿子,姊妹四個一起合夥著先把大房裏的貼了,端上小炕桌到小房子和夥窯裏貼了,三個屋子一下子煥然一新,屋子雖是舊樣兒,但都換上了雪白嶄新的窗戶紙,每個窗格子上都有一個窗花兒,再配上鮮紅的對聯,看起來一下子闊氣了許多。


    劉明兒站在院子裏把幾個門上的春聯朗誦了一遍: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隻等閑;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更喜岷山千裏雪,三軍過後盡開顏。


    念罷,揮揮小拳頭:“氣派!”


    對聯是劉明兒自個兒寫的,字體乃是館閣體的範兒,雖然筆畫稚嫩帶著童趣,但頗具書法之神韻。劉明兒也是清水河遠近聞名的神童,半歲的時候就會說話兒,八個月大點就滿地跑了,一歲多的時候就能認字,三歲的時候能寫字畫畫了。


    六歲上學,到了學校比老師識的字都多了。那時候不興請家長,校長家訪的時候就問喬英夫婦:“這娃娃誰給教的撒?咋連篆體字都認得呢嘛!”


    喬英笑著說:“我們夫妻都是睜眼瞎子,也就是在夜校裏掃盲的時候學了幾個文字,認識個工分罷了。”


    “那麽家裏可有古書典籍?”校長又問道。


    因校長乃是上海來的知青,名叫杭克勤,喜歡書法,寫得一手漂亮的粉筆字,因學識淵博,說出的話兒帶著書卷氣息。


    喬英聽不大明白,估摸著杭老師就是問家裏有啥書的意思,就說:“家裏也就有幾本《農民識字課本》撒!”


    “沒有別的書籍了嗎?”杭老師還是有些不甘心。


    喬英思索著說:“再就是一些娃他爹卷煙的舊報紙和過年貼的畫張子嘛。”又補充著說:“還有就是購貨證和購布證棉花證……”喬英數落著家裏能夠有文字的東西。


    杭老師不想聽下去了,就說:“這麽說你家娃娃是無師自通,生而知之了?”


    因當時正在批判“天才論”“形而上學”“生而知之”等言論,喬英聽了趕緊解釋說:“隻怕是娃娃領到夜校裏灌了幾句耳音子就學會了呢!”


    杭校長臨走的時候學著朗家水的方言說:“不用上小學了,看哪呢有少年大學了讓上去撒!”


    喬英聽出來是諷刺的話兒,也不好反駁,隻是陪著訕笑。校長又玩笑說:“你們這個娃娃轉世的時候沒喝迷魂湯嘛!這是把前世裏的學問帶到今生今世裏了嘛!”喬英聽了也是哭笑不得。


    反正去學校也就是相當於把一加一等於二學一萬遍的事兒嘛,勉強上了一個學期,就輟學了。整天領著一幫子學齡前的娃娃耍呢。因這孩子身子骨瘦弱,西坡裏有個算命先生名叫年裴恆的就說:“這娃娃就像糜子地裏早熟的火穗兒,怕是不能長命呢。”這話一傳十,十傳百滴,就傳到喬英的耳朵裏了,竟成了一塊心病了,對劉明兒格外滴心疼。


    每一次劉明兒離開了自己的視線,心裏就莫名的焦慮,在預估的時間裏沒有迴來,就心瘋了一樣,生怕出了閃失。


    窗花兒是喬英剪的樣兒,千兒用紙芯兒塌著樣兒用小剪子剜出來的,是唐僧取經的故事人物,唐僧騎著白龍馬,孫悟空左手搭望眼右手舞金箍棒,豬八戒扛釘鈀,沙僧挑擔,還有牛魔王,鐵扇公主和白骨精等等。雖是年畫寫意,看上去倒也栩栩如生。


    因窗花兒沒有貼完,喬英讓劉明兒把剩的窗花兒送給春兒媽媽貼去,劉明兒巴不得呢,象領了聖旨,拿著窗花兒一步兩跳的就到春兒家了。


    來到春兒家遠遠的就看見新窗紙上已經貼上了窗花兒,劉明兒有些失落,這時,春兒正從夥房裏出來,看他來了,笑嘻嘻地問:“吃過長麵了嗎?”劉明兒說:“早吃過了,我媽說給你家送窗花兒呢,你們都貼上了。”


    “我看看呢!”春兒聽劉明兒拿來窗花兒了很高興,說笑間和劉明兒來到小房子裏,從劉明兒手裏接過窗花兒,仔細鋪在炕氈上,一張張的瞧,邊看邊誇讚不已,拿起一張棗紅色的嫦娥奔月的花兒,對劉明兒說:“你看這大月亮裏的嫦娥和這隻小兔子,就和年畫燈籠上的一摸一樣!”劉明兒隨湊過去順著春兒拿著花兒的手指去瞧。春兒又一個一個的拿起來看,劉明兒也貼著她跟前聽她誇讚,心裏隻覺得美滋滋的。


    春兒誇讚道:“喬英姨娘手真巧!”


    劉明兒說:“是千兒剪的呢。”


    “我知道呢。”春兒笑眯眯滴解釋說。


    喬薈在夥房裏選餃子餡的廋肉呢,打發春兒抱些柴夥進來,聽著春兒在外麵和人說話兒,半晌也沒見進屋來,隨到院子裏看,見沒有人,就到小房子裏一看:春兒正和劉明兒一起看窗花兒呢,兩個都是七八歲的孩子,兩個人頭挨頭,春兒梳了兩個小辮兒,紮著紅綢子的蝴蝶花兒,額前的劉海兒齊眉般高矮,劉明兒也是新剃的頭,頭頂上留烙鐵板大小的一綹風頭。


    喬英和喬薈乃是堂姐妹。劉明兒和春兒倆人是姨表姐弟,倆人同歲,春兒大生月,春兒看著要憨實一些,略顯豐裕,劉明兒又瘦又小,兩個人一個一個的小心翼翼地把窗花兒往開裏拆呢,看著就像一對親姐弟,好生可愛。


    喬薈不忍打擾,隨又悄悄地到大房裏來,朗宏傅正在上供簽排位子呢,喬薈進來悄聲招手示意:“你來看!”夫妻倆悄悄來到小房子門口往裏瞧,看見兩個孩子弄窗花兒呢,朗宏傅就失笑了,拉著喬薈到大房裏笑話道:“你真是多情的娘子!”說著揪了一下他媳婦的臉,“小孩子一起玩兒也能引起你的騷情來!”


    “你說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不是就這樣!”喬薈一本正經地說道。


    “是啊!快樂的童趣,他們幹什麽都看著可愛!”朗宏傅也認真地附和道。


    一會兒,春兒一個一個的看完了窗花兒,全部夾到小本子裏,說是要做花樣子呢。劉明兒因她家窗花兒已經貼了有些失落,而今看春兒高興的都收起來了,隨喜出望外。迴的時候,朗宏傅撿了幾個各種顏色花炮和洋糖給了劉明兒,並吩咐他放炮的時候小心炸了手手兒。


    “謝謝姨夫!”劉明兒嬉笑著給朗宏傅道了謝。


    劉明兒迴來的時候,路過趙可雍家,看見趙新國站在板凳上正往大門上貼對聯呢,劉明兒趕緊走上前來問候道:“焰兒舅舅你貼對聯呢昂!我給你扶對聯吧!”說著就把對聯的下沿子拉展,新國貼好了上麵,下來把下沿子按實,劉明兒這才鬆開。


    新國問了一些閑話,劉明兒都一一說了,隨吩咐劉明兒說:“快迴去吧,小心你媽找你。”


    “我家的活兒都幹完了”劉明兒笑眯眯地迴答道。新國自己貼對聯多少有些不便,也就由著他了。


    就這樣劉明兒幫著新國把幾個門上的對聯都貼上了,貼完對聯,就到焰兒和她外奶奶的小房子裏了,蕭氏正給焰兒試穿新衣服呢,焰兒因看劉明兒來了,也要急著跟劉明兒去他家玩呢,劉明兒進來因問蕭氏:“蕭奶奶,焰兒媽媽初幾來呢?”還沒等蕭氏老太太開口,焰兒搶著說:“媽媽初二就來了。”


    焰兒外奶奶給焰兒換好了過年的花衣服,焰兒就要跟著劉明兒去找生兒和魚兒玩呢,劉明兒又慫恿著焰兒:“把牌和花書書也拿上。”撲克牌和花書書都是稀罕之物!因焰兒媽媽在縣城裏工作,給焰兒從新華書店裏買滴呢,乃是《紅燈記》和《地道戰》。


    焰兒又上炕打開箱子,拿了撲克牌和小人書。


    劉明兒隨領著焰兒迴到家裏來了。


    “讓你送個窗花兒就這半天才迴來?”喬英見兒子迴來了吩咐道:“去把煨炕的攬好,一會兒我點炕。”


    劉明兒攬煨炕的去了,喬英就拉著焰兒的手,蹲下來和她一般高,問道:“吃過長麵了嗎?”


    焰兒說:“吃過了。”


    喬英又把焰兒的花棉襖往展脫裏拽拽,又花花摟腰的抱了一下,誇道:“焰兒真好看!”


    早有生兒和魚兒姊妹兩個過來拉著焰兒到夥窯裏炕上進紅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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