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瑀看著她的神情,一臉的驚奇,以前就聽說過舒雲喬的爹是個提刑官,擅長驗屍,但頭一次看舒雲喬麵對屍體波瀾不驚的樣子,就如同初見她外貌一般,有著令人不太真實的感受。


    舒雲喬在小紅死命捏著的手裏發現了個東西,「死者手中的繡扣樣式華麗,並非一般婢女身上所有。身上還有溫度,看來死去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她拉開了小紅的袖子,「雙手有遭捆綁的痕跡。」


    縣侯聞言,覺得自己的額頭都浮起了薄汗,「王爺初到雍州城,就讓您遇到這事,真是失禮。」


    「立刻派人守住府中出入口,」嚴辰天置若罔聞,冷靜的下令,「不論何人都不許任意進出。」


    縣侯也不敢多言,冷著臉交代了下去。這個未來的大舅子是嶸郡王,更頂了個曆朝最年少大理寺卿的名號,反觀自己不過是個徒有開國縣侯封號,卻沒有實際封地稅收的假權貴,他也清楚這次嶸郡王府願意結親,一方麵是庶出的三小姐因守丁憂三年之期,有些年紀,急著訂親,另一方麵則是看中寧安縣這幾年出的鐵礦。


    他不是個笨的,既能娶了美嬌娘,又能靠上嶸郡王府這棵大樹,從中得到好處,若進一步能手握采礦權,這輩子可就金銀財寶享用不完,自然說什麽也不能得罪嚴辰天,讓親事有變。


    他的目光略微惱怒的看向小紅,這丫頭他最近才看上,要不是因為打算與嶸郡王府結親,他早給她名分,但現在她卻死了。他並不在乎府裏死了個人,他擔憂的是事情查下去會影響了自己與嶸郡王府結親之事,越想越是懊惱的瞪了三總管一眼,這人不知怎麽辦事的,隨便找個人頂罪便是,卻硬是鬧大了。


    三總管的頭低得不能再低。


    舒雲喬站起身,跟在嚴辰天身後的唐越讓人拿來烈酒、幹淨的水和帕子,她慢條斯理的洗好了手。


    一群人迴到廳堂上,嚴辰天吩咐了,所有人都得跟上,舒雲喬隻得牽著舒恩羽一起到了廳裏,靜靜的在一旁候著。


    嚴辰天淡淡的開口,「方才說話的女子,上前說話。」


    舒恩羽急急的看著娘親,舒雲喬拍了拍她的手,恭敬的低頭向前。


    「你是誰?」


    「民婦乃福滿樓的廚娘,這次隨著兩位當家過府幫手。」


    「廚娘?」嚴辰天的嘴角似有若無的勾了下。


    蕭瑀目光遊移的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正要說話,舒恩羽卻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似的,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的心不由一突,這丫頭年紀雖小,但腦子古靈精怪,他猜不透她的盤算,隻知道這丫頭的脾氣特差,隻要舅父說了什麽,她都要找機會出聲諷刺個幾句,膽子不小,要不是他在一旁求著舅父大人大量,他舅父早派人把她給丟出去。


    明明就是父女,相逢不相識也就算了,這像仇人似的樣子,實在令人無言。


    「有這麽一位心靈手巧的廚娘,難怪福滿樓的佳肴令人口齒留香,尤其那道桂花糕,堪比鎬京的飄香樓。」


    舒雲喬微斂下眼,嚴辰天向來愛吃甜食,小時候便是如此,有段日子,他迷上了飄香樓的桂花糕,纏著她三天兩頭到訪。為了他的味蕾,滿足他的喜好,她花了不少時間研究,最後才為他做出獨一無二、味道比飄香樓更好的桂花糕。


    兩年多前,福滿樓做糕點的師傅突然得了急病死了,偏偏這老師傅留了一手沒教給徒弟,所以做出的甜品總是差了一味。她知道福滿樓的處境,便讓冉伊雪請福滿樓的人來了趟杏花村,親手給他們做了幾道糕點,更無私的傳授做法,桂花糕便是其中一道,嚴辰天嚐到的自是他記憶中熟悉的味道。


    舒雲喬扯了下自己的嘴角,他終究沒有忘了她。


    嚴辰天伸出手,「我看不見,過來扶我一把。」


    蕭瑀聞言一挑眉,就見舒雲喬神色未變的向前,扶住了嚴辰天的手。


    兩人碰觸的瞬間,他反手握著她的手,他的力道有些大,舒雲喬依然眉頭都不皺一下。


    「你說……」他的指尖輕滑過她的手心,「此女是自盡還是謀殺?」


    他的舉動略顯失儀,卻撥弄了她的心,舒雲喬壓下浮動的心思,迴道:「民婦愚昧,不敢斷言。」


    「民婦?愚昧?」他的嘴角似有若無的一揚,「蕭瑀。」


    蕭瑀立刻上前,「舅父。」


    「此事交由你辦。」


    「我?!」蕭瑀臉色大變,舅父未免太抬舉他,「舅父,我不成的,我真的——」


    「我累了,」嚴辰天根本不想理會蕭瑀,握著舒雲喬的手又是一緊,「扶我進房歇息。」


    蕭瑀翻著白眼,明白舅父已經打定了主意把這件案子丟到他的頭上,而且見舅父的樣子……他認出了舒雲喬?!


    他心中不由佩服舅父,就算是看不見,感覺還是敏銳。


    蕭瑀的思緒一轉,對一旁的唐越使了個眼色,要他帶路,把舅父和舒雲喬送進房裏去,好好獨處。


    有情人終成眷屬什麽的,他最樂見,重要的是,迴京之後他還能把這功勞攬在身上,他娘親肯定會開心的哭了。


    唐越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自己疑惑的目光從嚴辰天緊握著舒雲喬的手上移開。他家在南方,當年家鄉發大水,全家遇難,他也病得差點一命嗚唿,走投無路時遇上了要往南方上任的嚴辰天。


    因為家人全死絕,唐越想反正沒有去處,就求他收留自己,這些年更幫著嚴辰天一步步將百廢待舉、瘟疫肆虐的南方整頓起來。


    嚴辰天失明前就是個極為孤傲之人,不允許尋常人近身,更別提失明之後。這次竟主動讓個陌生女子靠近,著實古怪。他忍不住多看了舒雲喬幾眼,此女容貌甚好,但是就算長得再美,嚴辰天根本看不見。


    他走在前頭帶路,腦中閃過方才舒雲喬在檢查屍體時冷靜的樣子,那模樣奇異的讓他聯想到嚴辰天未失明前查看屍體時的專注。


    拜蕭瑀那個大嘴巴所賜,他聽聞了失蹤多年的嶸郡王妃是個提刑官之女,王爺那手驗屍的功夫還多虧了老丈人傾囊相授,隻可惜王妃生了個不祥的白子,害得嶸郡王府出了不少事。


    他暗暗迴頭看了站在蕭瑀身旁的舒恩羽,終於察覺到了小姑娘哪裏不對勁——她與人說話總是離了一段距離,低垂著頭;她的眸色不像常人黑白分明,反而透露著琥珀般的光亮;她的發似塗了不知名的汁液,蓋去她不尋常、隱隱透出的白絲……他心頭一震,斂下心神,乖乖帶路。


    舒恩羽想跟上去,但是走沒幾步就被蕭瑀拉住。「瑀哥哥!」


    這次換蕭瑀要她閉上嘴。「別忘了,眼下可沒人知道你與你娘的真實身分,在大夥兒的眼中,現在你跟你娘親就是個平民百姓,你難道要將此事鬧得不可開交,當著眾人的麵前抗令,讓我舅父尋到機會罰你或你娘不成?」


    舒恩羽聞言皺眉,聽蕭瑀所言,這個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爹跟呂大人好像同一路人,都是刻意尋錯處好欺負人。


    這次她尋來,已經打定主意要了解一下自己的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若她覺得他人還行,對他娘親還有一絲憐惜,她願意勉為其難的讓娘親跟他冋京;但若他人品不好,她就打消念頭,一輩子照顧娘親。


    不過為了「報答」她一出生,他就打算將她送養的仇,她不忘帶了京大戟的粉末,想要找機會在他的茶水裏加一點,隻是她還沒來得及下手,娘親就尋來了,現在還被拉著進房……她不服氣的脫口道:「我娘在旁人的眼中可是個寡婦,眾目睽睽之下與他共處一室,這名聲還要不要了?」


    「你這話是要侮辱誰?」蕭瑀一副道貌岸然的跟她講道理,欺負她一個小姑娘不懂,「舅父不過就是私下問話,談的肯定是方才死去婢女的事。你別胡思亂想,別忘了,我舅父不單是嶸郡王,更是眾人皆豎起大拇指稱讚的青天大人、京城出了名的正人君子,絕不會做出任何逾禮之事。」


    舒恩羽的迴應是冷得不能再冷的一哼。「說得好聽,問案在這裏問也成,更別提那個人方才也說得清楚明白,他把此案交到你手上,若娘親要交代也是向你交代,關他什麽事?」


    蕭瑀不由一時語結,這個丫頭自小伶牙俐齒,這幾年過去,功力更是向上提升了不少,他辯不過她,忍不住啐道:「你少說幾句,你就當我舅父不方便,要個人伺候不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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