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多賺了一些錢而被壞人盯上,不去懲治惡人,反倒怪百姓不該賺的那麽多。朕問你,這他娘的是什麽狗屁道理?”


    朱樉豁然起身,幾步來到方孝孺近前,大聲問道。


    後者被突如其來的粗口罵懵了,滿眼都是難以置信的神色,“陛下,您,您怎麽……?”


    “什麽怎麽,朕便不能說髒話嗎?”


    方孝孺被帝王的威嚴震懾,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迴答。


    可朱樉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想蒙混過去卻是不行的。


    大殿之內,閑雜人等早就退出去了。


    僅有小春子一個太監在旁伺候,他像隻貓一般,身形縮在柱子後麵。


    心裏道:“說的倒是這個理,可勳貴、官僚不弄窮鬼的錢,如何維持奢靡的生活啊!”


    方孝孺倒不這麽認為,他就是覺得,讓一幫流民賺到太多的錢,會讓太多群體羨慕、不滿,容易惹來事端。


    維持穩定而又平衡的狀態,才是對朝廷最有利的。


    可皇上要對這幫人施恩,他也不敢對著幹。


    隻好道:“陛下,言之有理,臣迴去後,再寫個條陳,定會解決此事!”


    朱樉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去吧,莫要叫朕失望!”


    方孝孺聞言,壓力更大了。


    其實他的施政理念,在很多地方與朱樉是不謀而合的,都推崇“仁政”。


    可他的“仁”,是針對天下百姓的“大仁”。而朱樉的“仁”,很多時候卻僅僅對一個特殊群體。


    如又進城流民從事的黃包車夫群體,在方孝孺看來,隻能算“小仁”。


    縱然一時施恩於他們,又能如何?


    等太子登基,這些人享受的“紅利”也就消失了。


    弄不好,還因為攢的銀錢太多,而成為某些人眼中的“魚肉”啊!


    可皇上不聽勸,方孝孺也沒轍,出了乾清宮,去文華殿向太子匯報。


    朱尚炳聞言皺眉,心中瘋狂吐槽,“父皇年輕時殘暴害民,這上了年紀,倒開始積德行善了,莫不是想當佛爺,受世人朝拜?”


    要說這太子年輕時,也是十分“仁愛”的,負責修建金陵城棚戶區道路時,對底層百姓非常憐憫。


    可監國多年以後,心腸便一點點冷了下來,越發認同法家思想,覺得對底層百姓,就得用嚴刑峻法管住了才行。


    “既然父皇讓咱們管好京城的治安,那就拿個條陳出來!”


    方孝孺道:“臣出了宮,便去刑部,與暴昭尚書好好商議一番。”


    解縉道:“可問題的關鍵,還在兵馬司,僅憑刑部那點人手,怕是辦不成什麽事!”


    “兵馬司!”朱尚炳緩緩歎息。


    遷都後的五城兵馬司,一直由懷安伯薛台執掌,那是父皇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可不是他能拉攏的。


    ……


    五城兵馬司衙門,懷安伯薛台穿一身飛魚服,大咧咧靠在椅子上,衝分坐兩旁的指揮、副指揮說道。


    “倆消息,一好一壞,先聽哪個?”


    眾人聽這話,瞬間坐直身子,神色凜然,卻不接話。


    薛台笑了,“得,瞧你們這姿態,咱就知道,是要先聽壞的啊!行,那我便先說壞的。今兒皇上把咱叫去了,劈頭蓋臉好一頓罵,說咱是個廢物,京城出了這麽多桉子,咱這個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是怎麽當的,若不能快些破桉,穩定局勢,就去漠北吃沙子去。”


    說道這,薛台獰笑,“可咱在長安待習慣了,不願去漠北啊,所以京城的治安,必須好轉。為非作歹的賊人,必須嚴懲!”


    薛台說到這,環視一圈,發現有的人已經開始額頭冒汗,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了。


    “我知道,咱們京城街麵上不少有名號的人物,是在座諸位的奴仆,平日裏也送過不少孝敬。可時至今日,消息上達天聽,已經瞞不住了。怎麽處置,大夥還好好想想,莫要自誤。


    想想前任曹國公,與國同休啊,也是說拿下便拿下了!


    我一個懷安伯尚且如履薄冰,爾等便不要報僥幸心理了!”


    一眾指揮、副指揮忙說不敢,心裏則說,你是皇上寵臣,這些年賜下不少財物、產業,不用貪汙也有大把銀子入賬,我們不成啊!


    當然這話,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


    隻問道:“卻不知那好消息,是什麽?”


    薛台笑道:“好消息便是,咱們五城兵馬司衙門,又多三千兵丁,每城能分六百。”


    眾指揮、副指揮聞言,皆喜出望外。


    這手底下人多了,能管的地方就多,一年到頭,孝敬都能多收幾成。


    會議開過之後,一眾指揮、副指揮迴了各自的分司衙門,都開始秘密商討起來。


    這其中,尤屬於北城兵馬司的幾位官員最緊張。


    原因也簡單,出了北城是渭河碼頭,每天都有大量的物資經過北城的幾座城門,北城這幾位,收銀子收到手軟啊!


    密室內,北城兵馬司一正四副,五位指揮聚到一起,紛紛點起雪茄,一時間煙霧繚繞。


    “難辦啊,怎麽上達天聽了!”副指揮賈任說道。


    另一名副指揮道:“還不是他們太不像話,搶錢便搶錢,非要弄出人命,這下好了,捂都捂不住!”


    “捂?”另一個副指揮冷笑,“能把咱們摘出來,平安落地就不錯了!”


    指揮秦奎一臉愁容,他是秦王府的老人,原來的西安府三護衛出來的。


    因為立下戰功,一點點升到今天的位置。


    官位不高,實權極大,很多朝中勳貴、高官都要交好於他。


    這些年,不知斂了多少財物。


    此刻,卻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了。


    按他的想法,自然是要棄卒保車的,可他收了太多財貨,已經有把柄落在人家手裏。


    一旦到了魚死網破的局麵,人家必然是要把消息爆出來的。


    除非,叫那幾個家夥,都變成死人!


    “諸位兄弟,今日的局麵兇險至極,咱們哥幾個,可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若不能同心協力,共度難關,可就是咱們問斬,家屬流放的結局了!”


    賈任道:“大哥,莫說其他,您就說怎麽做吧,我們都聽你的。誰要敢有異議,莫怪老賈刀下無情!”


    其餘人道:“瞧你說的,咱們可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的把兄弟,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原來,秦奎為了把北城兵馬司變成自己的一言堂,一直拉攏幾位副手。


    碰上不願合作的,便想法排擠走。


    到最後,竟與四名副指揮結拜,一起大肆撈錢。


    見一眾兄弟支持,秦奎壓低聲音道:“北城這邊,都是高泰與羅大強收錢,隻要把這兩人弄掉,就好辦了!”


    幾名副指揮深以為然,紛紛道:“正該如此,這兩人在北城作威作福這麽多年,早該除掉了。”


    幾個人又秘密商議一番,最終決定設鴻門宴,招高泰與羅大強過來,直接在宴席上幹掉。


    領頭的一死,他們身邊跟的破落戶,也就散去了。


    到時在隨便破幾個命桉,也就能跟上頭交差了。


    皇上注意的京城的治安狀況不假,可他老人家那麽多事,不會一直關注,應付過眼前,也就過關了。


    商議妥當,幾名副指揮各自去安排。


    卻說北城延綏會館門前,寧祥拉著黃包車來到會館旁的小巷裏,在一處側門前排隊。


    很快輪到他,寧祥很不舍的從兜內掏出一塊銀元遞了過去,門口的賬房則從桌上拿過一個號牌遞過來,且吩咐道:“拿好了,丟了莫要找我!”


    寧祥訕笑,“丟了我,也不能丟了他!”


    旋即拉著車子往前挪,暗暗歎氣。


    要說這黃包車生意還真是賺錢,車行收的也不算多。


    一個月下來去了份錢和吃用,差不多能存三十塊銀元。


    可惜好景不長,很快就有一幫破落戶找上他,要他一個月上繳十塊銀元,每三天到延綏會館旁的小巷裏交一塊。


    寧祥自然是不肯的,然後就被這幫人痛打了頓,害的他幾天不能拉車。


    又見一名脾氣暴躁的兄弟,被人打斷了腿,寧祥也就不敢抗拒了。


    可即便如此,在城內拉車總能碰上各種各樣的破落戶,有的給那號牌的麵子,見了後不再為難。


    有的卻覺得晦氣,反要打他一頓。


    不僅如此,兵馬司的兵丁,兩縣的衙役,都有過來勒索錢財的。


    他上個月不辭辛勞,每天拚命的拉車,一共收到五十一塊銀元零三百文銅錢。


    可去了車行的份錢,自己的吃用,以及保護費、各種勒索,最後到手僅剩三塊銀元。


    相比如在老家耕種的父親,三塊銀元也不少了。


    可一想自己牲口一般出力,所獲的收入都被別人掠奪,他便極度不甘。


    他倒是想報官,可一同拉車的一位兄弟,因為受不了各方盤剝,而去縣衙告狀。


    問題沒解決,他那位兄弟卻在租住的房子上吊了。


    瞧見如慘狀後,寧祥瞬間息了報官的心思。


    偶爾碰到寧澤,也不敢提這事,生怕為對方惹來災禍。


    此刻的他,依舊想著多攢些銀錢,將來買輛屬於自己的車。


    胡思亂想時,忽聽有人叫他。


    抬頭望去,卻是一個穿黑衣的人,他身邊已經有好多黃包車排成一排。


    寧祥不敢多言,將車子拉過去,老老實實排在後麵。


    不多時,一名年過六旬的華服老者,在一眾黑衣人的簇擁下,來到車隊前。


    當中是一輛特製的黃包車,無論是規格還是樣式,都與大通車行的黃包車,有很大的不同。


    寧祥見狀,心不由砰砰直跳,因為聽一同拉車的兄弟說。


    朝廷雖還未允許商賈彷製,可很多有權勢的人,已經開始製作專屬於自己的黃包車了,想不到這貌不驚人的老頭,竟是個大人物。


    旋即聽一個黑衣人道:“泰爺,現在出發,一刻鍾剛好能到!”


    不遠處的寧祥聞言一愣,心中極度震驚,“原來他,就是泰爺?”


    寧祥隻知道,他的錢是交給泰爺的,還是第一次見到泰爺的本人。


    瞧著也挺和善的,不想手段如此狠辣啊!


    不容寧祥多想,高泰霸氣道:“出發!”


    一幫人各自上了車,一隻長長的黃包車隊,往北城兵馬司附近的一所酒樓跑去。


    不多時,車隊抵達。


    坐車的黑衣人,自懷中掏出一把銅錢,撒在車座裏,“在這等著別走!”


    寧祥忙稱謝大爺賞,可把車座上的銅錢全都拾起,才四十幾文,若登上幾個時辰,今天可就虧大了。


    奈何“泰爺”勢大,被“征用”了十餘輛黃包車,沒一個敢走的,便聚在一起閑聊。


    “原來這就是泰爺,瞧人家這氣勢,嘖嘖!”


    “了不起啊!”


    酒樓內,入了雅間的高泰,瞬間變得卑躬屈膝,跪倒在地,衝端坐的賈任叩頭道:“草民,高泰,叩見指揮使大人!”


    賈任冷笑,“我可當不起,你泰爺的大禮啊!”


    高泰諂媚一笑,膝行幾步上前道:“大人折煞小的,叫我阿泰就行!”


    賈任冷笑:“阿泰,你身體近來可好?”


    高泰納悶,“還不錯,當然,比不得大人龍精虎猛啊!”


    “可我怎麽聽說,你患了風疾,將不久於人世呢?”


    高泰聞言一愣,表情非常茫然。


    原來他身份地位有限,能接觸到的人官位都不高,哪裏知道當今皇上要扭轉京城治安局麵的事。


    可從賈任的表情、語氣,他也能感受到,宴無好宴啊!


    高泰訕笑,“確實不大舒服,還請大人允許小的,出恭方便!”


    賈任一臉嫌棄的表情,揮手示意高泰走遠點。


    出了包廂,高泰的腦子還有些懵。


    雖還不知發生了什麽,可憑他多年的生存經驗判斷,這個副指揮使要對他下手啊!


    然北城兵馬司的幾名指揮,關係極佳,今日之事,怕不是一個人的意思!


    想到此處,賈任越發覺得這裏不能待了。


    環視一圈再找他帶來的心腹兄弟,才發現一個人都沒有了,不僅如此,一旁的窗靈上,還有一道新鮮的血跡。


    高泰瞬間汗毛豎起,他進雅間才多久,帶來的兄弟就不聲不響的弄死了,這得是什麽樣的好手才能辦到。


    正在他絞盡腦汁想如何脫身時,旁邊一個冷峻的聲音道:“別想了,他們幾個都死了,現在,輪到你了!”


    高泰退後幾步,大聲道:“為,為什麽?我刮來的錢,可全都……!”


    不等高泰把話說完,一名士卒的匕首,已經刺入高泰後背。


    “叫你死,哪那麽多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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