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迴到客棧,獨自一人,百無聊賴,忽然聽到一陣吵鬧聲。


    龍鱗客棧收費合理,生意還可以,客人有短住的,也有長住的,每天都有人員進出。客舍有套間,也有單間,都是木骨泥牆茅草蓋頂的房屋,總數有上百間之多,鱗次櫛比的布局,築建在穿蜿而過的小河兩旁,四周圍著籬笆或土石。用心去看,小河曲折的形狀,確實有那麽一點兒龍的樣子,而這些客舍,就是鑲嵌在其身上的一片片龍鱗了。


    沿著河岸兩旁,是一些相互連通的石子泥巴道路。有幾個天然而成的塘池,分布在河道的邊上。考慮住客的安全,池塘裏的水放得很淺。


    “池塘的水蓄滿,龍翅就打開了。”


    “翅膀打開,那這龍就要飛走了呀。”


    有人這樣說。


    小喜經人指點,腦補一番後也頗認同這種視角,於是福至心靈,很突兀地想出了一個詞語:


    “見龍在田。”


    銀風竹他們所租住的房舍,挑選在池塘的一角。吵鬧的聲音,是池塘對麵的一個小園圃那裏傳出來的。


    小喜走過去看熱鬧,園圃的幾個大石塊邊圍著一圈人,嘈嘈雜雜裏,傳出哭聲。


    小喜擠了進去,原來是一大一小兩個人下六博棋,小孩子輸給了那大人。因為寶押得重,小孩輸不起,正死死地抓住對方的衣裳不肯撒手。那大人是個身材不高的矬子,尖嘴猴腮,長有幾根稀疏的髭須,雙眼如豆,滴溜溜顯出賊靈靈的精光——他是豆兒,客棧裏的常住戶,人家叫他鼠豆兒。


    鼠豆兒的手中握著一塊從孩子那裏贏來的玉,嘴裏咋唿唿要孩子鬆手。孩子的母親跪在豆兒的麵前,苦苦的哀求,請他把玉還給他們。


    圍著的十幾個人,除了看客,有幾個是鼠豆兒的同夥。豆兒的夥伴在為他幫腔,他們人多勢眾,孩子和孩子的母親除了乞求,別無它計可施。


    豆兒無動於衷。博棋騙錢,是他們的職業,很久沒有大錢上手了,這一次好不容易淘到一件稍微值錢的寶貝,他們怎麽甘心寶貝在手中溜走呢。


    “這位大哥,玉就還給我們吧,孩子不懂事,瞞著我出來玩耍,其他東西沒有了就沒有了,這塊玉……沒有這塊玉,我們娘兒倆沒法子去找孩子他爹啊。”


    婦女眼淚婆娑。


    小喜聽到這裏,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那塊七星玉佩。


    “我看你是吃了燈芯草,說話輕巧。我一未偷、二未搶,前麵輸在我名下的,不是照樣也給你們了麽。”


    鼠豆兒撚著那兩根髭須,臉有得色。


    “大哥哥誒,前麵是你的你已經贏迴去了,我們除了這玉,還虧了些其他小物件,就權當請您老喝幾杯薄酒好了,你大人大量,不要和我們娘兒兩計較了吧。”孩子的母親懇求道。


    “大家願賭服輸!又不是你白給的!”


    “要不,再去弄些投注來,運氣好的話,你們可能就把這玉贏迴去了!”


    “這玉以前是你們的,現在就不是你們的了!你這個婆娘,沒皮沒臉地多囉嗦什麽,乞討也不必這個樣子麽!”


    鼠豆兒的幾個同夥,生怕煮熟的鴨子飛了,都來幫腔。


    ……


    “你們就看在他們孤兒寡母的份上,讓他們這一次吧。”一個好心的觀眾這樣說道。


    “是啊,饒了他們吧,就讓他們改天認真請你們喝幾杯就是。”另一個觀眾道。


    “這樣設套,孩子不知輕重就往裏鑽了,咳!”這時,又一個觀眾搖搖頭。


    竟然有人這樣說破他們!鼠豆兒一夥不高興了,其中一個就要揪著說他們設套的那位觀眾,找他的麻煩。


    這觀眾嚇得不輕,不顧戴著的頭巾被人扯脫了,慌慌地離開。


    其他人看他們一夥人囂張,除了溜走的,也都一時閉了嘴巴。


    見那孩子把自己的衣裳拉的緊,鼠豆兒有些不耐煩了,一腳踹了開去要走。婦人跪著想去阻擋,鼠豆兒同夥中一個叫團兒的,就去攔住她,想讓鼠豆兒脫身。


    看到這樣的一種場景,小喜的眼中冒出了火花。坑蒙拐騙的把戲,真是不分時空。


    雖然憎恨,可是身單力薄,靠蠻力如何救場?小喜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於是向前道:


    “你們還下棋嗎?我也想搏一搏。”


    “你?跟我們?拿什麽作注呢?”團兒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小喜的身上。


    “嗯——”小喜擺摸了一下身上的七星玉佩,然後做低頭思考狀。


    這裏的六博棋,與他意識中的有所不同,但是下法還算簡單。這是一種當前流行的娛樂遊戲,大人小孩都愛玩,許多人會用來博彩,以前小喜在客棧看過其他人玩過。


    鼠豆兒一夥人用六博棋作職業賺錢,不但職業博彩,而且職業設局。小喜無聊得很,想找點刺激來豐富一下當前枯燥的生活,於是向鼠豆兒說道:


    “隻要你把那塊玉還給人家,我就陪你們博!”


    “還?隻要你的賭注下得比這個大,嘿嘿,沒有問題!”鼠豆兒看看小喜,又看看到手的玉,有些得意洋洋,“哥哥我就陪你來幾把。”


    鼠豆兒瞄上了小喜身上的玉佩,“它應該比這個更值錢多了。”


    “你博你身上的這塊玉麽?”團兒和鼠豆兒對了對眼色,靠前盯著小喜問。


    他們像下山偷果的猴子,正懷抱著摘到的桃子,看見了大梨,就想騰出手來弄梨。


    “隻要你們把那玉還給人家,我就博我這塊。”小喜說得斬釘截鐵。


    “大夥兒看明白沒有,這個少年想做善事,他做我也做,哥哥我不是沒有善心的人!”


    “請大家來做個見證人!有人見證,行得通,哥哥我馬上就把這玉,還給這娘兒倆!”


    鼠豆兒舉著手中巧奪豪取而來的玉,轉著圈兒向著大家高喊。


    婦女和孩子仿佛發現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觀眾多了起來,看客們的熱情高漲,紛紛給與響應。


    “這是銀老頭家的螟蛉兒,他們就住在對麵塘角邊的四十九號屋舍。”


    “住的是套房,聽說他們一個季度的租金都繳納好了,比這孤兒寡母強很多哩。”


    “他們還有牛車!”


    ……


    聽到有人說起來牛車的事情,小喜就改變了一下思路。他覺得自己的七星玉佩太珍貴,不敢貿然拿去下注。那是銀狐氏留下的遺物,上麵還刻有自己名字,而且,這玉佩經過雷電洗禮呢。它可不是尋常玉器可以相比的。


    “不要說牛車,就是十輛馬車、一百輛象車,也當不得我這玉佩呢。”小喜想著。


    銀伯和小黑哥都不在身邊,萬一失手,或者被他們乘亂打劫了去,然後逃走了,要到哪裏找去!於是小喜對著鼠豆兒說:


    “我自然會與你博,不過要依著我說的來。”


    “你是什麽意思?”團兒追問。


    “我的意思,就是,今天我先押注牛車,如果牛車被你們贏去了,那明天再押我佩戴的這塊玉與你們博。”小喜這樣說。


    “可以,可以的!”團兒代替鼠豆兒應承道。


    “他們的牛車我知道,挺結實的,今天就在棧裏,那個黑臉兒,好像好幾天都沒有趕出去嘞。”


    鼠豆兒另一個叫藤條的同夥這樣說道。


    鼠豆兒聽了,心裏沒有不同意的。不說玉佩,就是單單牛車來說,也比自己手上這貨,也值錢多了!一塊破石頭,值得娘哭子嚎地這樣哭啼拉扯麽?於是鬆了手,隨由娘兒兩把手中的玉拿還了去,而後,踢一踢腳,道:


    “是哥哥我要做善事,你們娘倆可要記住我的好,改日請我們吃一席酒才是。”


    娘兒兩個得迴自己的玉,胡亂應承一番,就急匆匆迴客舍,收拾好東西退了房,當日離開了龍鱗客棧。鼠豆兒他們也未再去注意,隻是集中精力盯著小喜,看他接下來什麽動作。


    “小兄弟,那你現在就去拉牛車來!”鼠豆兒催小喜。


    “今日我用牛車下注,那你們的注是什麽?”小喜問。


    這一問,把個鼠豆兒幾個人問得一時麵麵相覷。


    博彩嘛,雙方的賭頭應該是價值相當才照道理,可他們最喜歡的還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戲。豆兒想了想,拍拍手道:


    “我們都是不重財貨的人,但凡有些價值的東西,不是送了人就是兌換幾個錢貝用來作了生活的開銷,哪像你們個個喜歡抱財守物!不過我還有一件青銅酒器,二十幾斤重呢,不會比你的牛車差!你看可以不可以!雖然你年紀小,哥哥我是不會欺負你的。”


    這裏的“斤”,與他意識裏的計重有所區別,但是小喜明白二十斤青銅器的價值,於是點頭允諾了。


    “那麽,藤,你跟這位小哥去把他們的牛車一起趕了來,給大夥兒取個樂子。團哥,麻煩你把我那酒壺弄了來,給大家見識見識一下貴族家裏出來的東西。有願意的朋友,也可以陪著去一下,幫忙一起送了來。”


    觀眾越圍越多,氣氛熱烈起來。


    小喜往四十九號客舍走去,背後跟著藤條。


    牛車就是交通工具,平常人家,有那麽一輛,算是有點兒家底的。小喜他們現在是流落江湖的草民,車跟牛就是他們重要的生活和生產資料。有一段時間,因為入不敷出,差一點就賣掉了,後來還是客棧的老板願意幫他們做抵押,算是留住了這個財產。通常日子裏,牛車大都是黑陶在駕駛,銀風竹也偶爾用一用。小喜還曾想,什麽時候也學一學如何駕車才好,在聚龍城,半大小子駕著牛車招搖過市,還是一件很拉風的事情。


    上次沒有賣掉,這次也不要輸去了吧。小喜想著。


    不過既然立下了約,又有眾人見證,這次博弈是免不了了。鼠豆兒那夥人,看起來不是善類,如果廢約,首先不會放過的,是那娘兒兩;然後就是自己有麻煩。不過這麻煩已經惹上了,就必須跟它剛了。


    小喜走著,背後跟著藤條。這個家夥,有些可惡。


    自己家有一輛牛車的事情,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了。


    想著,走著,這時候,他的肚子咕嚕嚕有些作怪。可能是吃混了什麽東西,加上在龍上山那邊喝了一通酒水,裏麵發酵了,覺得有氣體要放。於是他忍著憋了憋,看準了,對著後麵發了一個啞聲的氣彈,然後,把鼻子捏住了加快腳步,壞壞地偷笑。


    藤條沒有防備,一門心思地在想著他的歪主意,撞著襲來的臭氣彈兒,先是象隻尋路的狗兒,東聞聞西嗅嗅,然後又如一頭聞到母牛騷氣的牛牯,咧開了嘴巴似笑非笑,片刻間,把個臭氣味兒吞了個罄盡。


    藤條熏得跳腳,快步前趨,幾乎跌半跤。


    很快就到了客棧四十九號。小喜進去找牛車,牛不見,車也不在。小黑哥今天不用車,牛和車廂架子是分開了的,牛兒早上還喂過呢,它們哪裏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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