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萬年來在無方山,誰也不敢提起無方的生母。玉泉君下了死令,言者死。每次無方問起,玉泉君就要大醉月餘。稍大一點,無方懂事了,隱約明白這是個禁忌,就再也沒有提過。


    隻是在他的書房裏,掛了一副采荷圖,那畫上是一名白衣女子在采摘荷花,風采絕塵。每次父親來,便坐在那裏看上幾個時辰,凝神靜息。


    “你娘親陪伴我百萬年,她喜素愛瓜果尤愛吃梨,那棵梨樹是我為她親手種下。可百萬年後她厭倦了長生厭倦了永恆的至尊,自毀神識隱秘人間,連我也找不到她一絲訊息。她走前惦記著你,隻留下話囑咐我在你二十萬歲時去人間看她。”


    “娘親在人間?!她在哪兒?”無方不禁雙目放光按捺不住滿心驚喜。


    玉泉君麵色痛苦沉重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無方的心跌到崖底,立即又心生幸運,至少母親還活著,還在人間!隻要她在,無論天涯海角四海八荒九州,無論神形俱滅還是靈識盡毀,他都一定會找到她!


    “你娘親要你吃掉那顆百萬年的梨王提升仙力,等你去人間遊曆,自會相見。”


    無方輕輕攥緊了拳頭,心狂跳起來。


    娘親,娘親,人間,自會相見!


    他一定要抱緊她,再也不放她離開!永永遠遠!


    關於娘親,他心裏有太多的問題沒有答案,大家對他的一切疑問都噤若寒蟬。而父親,他看向默默飲酒的玉泉君,神色複雜。


    幾十萬年裏,父親一睜眼就是酒,喝酒、醉酒、醒酒,再喝酒再醉酒再醒酒。每天不是在山穀裏喝,就是在歇雨亭喝,不是在歇雨亭喝就一定是在無方母親之前居住的璃宮喝。嗜酒如命,量如江海。


    天上人間,所有的好酒都被玉泉君搜羅囊中。桑落、菊花、新豐、茱萸、竹葉青、鬆醪酒、屠蘇酒、羅浮春、餘杭酒、青田酒、潯陽酒、荔枝酒、鬆花酒、黃柑酒、羊羔酒、琥珀酒。


    喝來喝去玉泉君不滿意了,便親自釀酒。他找酒祖儀狄討教,找酒神杜康指點,還真真教他釀出了天上人間最醇厚的梨花酒。


    他的幾個酒友,也莫不是一身傲骨嗜酒如命。有一次聽聞詩仙美名,他居然把李太白請來品嚐梨花酒,兩人酒宴未完已引為知己。詩仙揮墨寫就“五花馬千金裘,唿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的千古名句。


    “你知道嗎,二十萬年了,窗外的樹才長了小小的一指節,老梨樹才結了一次果。日子真真是慢啊。”他看一眼梨王滿眼溫情脈脈,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誰喃喃細語。


    “你還是怕我,怕我會把你帶迴來,帶迴這個金碧輝煌、天下至尊、萬世永生的宮殿。”玉泉君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拿起一壺酒直接倒進嘴裏。


    水晶梨樹在神山修行百萬年早已經超脫仙神,萃取的天地靈氣神力孕育在每個果子中,有一些果子蘊含著超比尋常的特殊能力,經常有人或飛禽走獸機緣誤食,開靈啟竅,運氣好的還獲得不同反響的超常能力。有的飛禽吃了能變化為人形,有的人吃了變得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這顆碩大的梨王自然是百萬年一見的極品,仙神界都在等著看這顆百萬年的仙果蘊含著什麽神力。


    無方麵色糾結沉鬱地走到玉桌前,凝視著梨王,半響才伸出手去摩挲它,左手為刀輕輕一揮,梨蓋脫落,現出一汪閃耀著光芒的金色梨汁,一股淡然的水果奇香在周圍蔓延開來。


    無方雙手端起喝了一口,清冽芳香甘甜,刹那間靈氣漫溢奔湧在周身,又喝了一口,一股蓬勃旺盛的生命力量迅速在體內膨脹,他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周身血脈昂揚噴張,全身發紅發燙,逐漸散發出金色的光芒,在身體被金光包圍的瞬間,全身慢慢透明起來,直到五髒六腑、血管、心脈輪廓都清晰呈現出來,瘦弱的身體同時也變得高大強壯完美!隨著光芒漸漸暗淡下去,他的身體才慢慢恢複了原狀。


    無方欣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一股強大的靈力在體內奔走,嚐試著和自己接觸交流融合。這是母親的禮物!他感受到無窮無盡的力量和愛,冰冷二十萬年的身心第一次感受到了冰融雪消。


    玉泉君靜靜看著這一切,待無方恢複正常後,拿起一壺酒轉向荷塘,斜靠在欄杆上。


    “人間對神和仙來說是汙濁蠻荒之地,除非發生了重大事件危及到神或仙界,神和仙都不願意去人間,那會沾上汙穢之氣導致靈氣衰微修行不利功力減退,時間太長甚至五感衰弱盡失。”玉泉君看著滿池荷花,似乎是喃喃自語。


    無方心知這是父親的提醒,眉間一緩,隻微微一點頭示意自己會當心。


    “去吧。”玉泉君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仰頭灌下一大口酒,那瓶口多湧出的酒很快打濕了他頸項的衣衫。


    無方覺察出他聲音的異樣,迴頭看著玉泉君。幾百萬年了他的容顏仍舊青春如舊,身著鳳凰羽毛和彩雲織就的雲錦,頭戴鎏金彩霞冠,腰佩盤古開天留下的上古青墨玉石,衣飾奢華高貴儒雅風流,舉手投足形容間卻憔悴不堪。


    似乎那軀殼裏隻剩下遊蕩的魂魄。


    無方抿緊雙唇不再猶豫,飛身變成小鳥。


    一飛衝天,衝向人間。


    飛了一陣,無方累了幻化迴人形,就隨手扯過一朵最大最厚的雲,舒舒服服翹著二郎腿躺在雲上。飛了一會兒,下降了十萬米後,下方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他扒開雲朵一看,下麵飛翔著一隻速度超快的鐵鳥,他扯扯雲朵的耳朵,讓它飛下去,好奇地往裏麵張望。


    鐵鳥裏居然坐著很多人!


    他敲打著窗子,又在窗外做了幾個恐怖的嘴臉,想嚇唬一下這些膽大包天敢侵犯天族領地的人類,裏麵的人卻跟沒看見沒聽見似的,各自吃喝玩樂。他氣惱又驚詫,人為什麽會上天,人類居然也會飛?


    這時,坐在飛機舷窗邊的一個女孩正好向外看,正看到無方咬牙切齒兇相畢露,她倒也不怕隻是愣了一下,然後甩給他一個白眼。


    居然甩我,一、個、白、眼???!!!


    無方本以為嚇到她了正要得意,這下氣得站立不穩被一股強氣流撞開,翻了幾個筋鬥才跑迴到雲朵上。


    飛機內的女人拿出手機看了幾眼,這才突然意識到什麽不對勁,猛的抬頭看向窗外。


    隻見無方正趴在一朵雲上!


    在飛機外麵的一萬米高空中!


    沒穿飛行服!


    沒戴氧氣瓶!


    隻穿著短袖短褲懶懶散散趴在一朵又白又胖的大雲朵上!


    那雲朵居然還,還隱約衝她眨巴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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