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我已經躺在朔星城臨時行宮裏了。


    睜眼看見玄女師父坐在床頭,我又驚又喜:“師父!你的身體...都好全了嗎?”


    玄女溫和地笑:“師父沒事可,師父放心不下你所以來了。”


    除了慕楓以外,所有人都圍在我的床邊,隻有越妍在角落裏神情呆滯,悵然若失。


    我猛然迴想起越桑死時的場景,急忙問:“龍王撤兵了?”


    鶴青點點頭:“嗯。”


    “越桑他...”此時我的心中尚還存有一絲僥幸。


    “越桑的屍體被龍王命人丟入大海,找不迴來了。”鶴青遺憾地說道。


    越妍默默垂淚,我也隻能歎息,心裏更恨龍王了。


    “師父,”我說:“我總有種感覺,這幕後之人並不想隱藏自己的身份,否則也不會在龍宮留下那麽多爪印,可即便猜到他的身份,我們也不知道去哪裏找...”


    玄女聞言,停頓片刻說道:“師父打算明日下一次東海龍宮,會會那龍王,你再休息幾日,別太操心了。”


    “師父要去龍宮?”


    玄女長歎一口氣,眉頭緊鎖:“龍王要報屠宮之仇,此事怕是不能善了,再加上之前破城的事...那鮫族首領為了自身利益,隻怕也不肯輕易撤出,雙方再起戰事也是遲早的事,為師先去探探龍王口風。”


    鶴青道:“我已經讓慕楓去點兵了,以免他們再打起來。”


    我忽然想到了什麽,問:“越桑的死訊有沒有傳開?”


    “怎麽了?”鶴青問。


    “越丘圖很有可能利用兒子的死,煽動鮫人情緒,這很可能是雙方再戰的導火索,當時青龍船上的隻有龍族和我們,和越桑一起來的鮫人都死了,除了...”我看向角落裏的越妍。


    越妍打了個激靈,木訥地望著我們。


    “越妍,”我沉聲道:“我答應過越桑要把你帶迴去的,可...可現在還不是時候,你能再多留幾日嗎?”


    越妍眼淚汪汪,小臉憋得通紅,答應也不是,不答應又別無他法。


    我有點尷尬,想想自己跟那些拐賣鮫人的黑心商販也沒什麽區別,隻好說:“你放心住下,我們都會保護你的,不會讓你受委屈,你在行宮中可以自由走動,不會有人囚禁你,若實在是想迴去,也可以跟我說。”


    越妍“哇”地一下哭出聲:“我想哥哥...”


    我長籲短歎,她一個小姑娘有什麽錯,要遭這種罪。


    在師父的叮囑下,我又躺了一日,實在是睡夠了,第二天醒得極早,我走到長廊上眺望遠處的晨曦,這座海濱之城,空氣裏都彌漫著海水的鹹味,行宮這一處雖看不見海,但遠處傳來的海浪聲依舊澎湃清晰。


    不多時,天際彤雲綻破,紅日噴薄,一串不知名的鳥咿呀而過,翱翔遠去。


    上空風起雲湧,煙波浩渺,我的心也猶如朝陽般澎湃,起伏不定。


    為了理清思緒,我沿著長廊緩慢踱步,忽見前方閣台中有一人影,正奇怪居然有人起得比我還早,躡手躡腳走過去一看,原來是鶴青。


    這時,有一人從天而降,落到閣台之上,抱拳行禮道:“殿下。”


    “來了。”鶴青略一頷首。


    慕楓道:“迴殿下,已點兵九千,分三支隊伍,向天帝陛下請了奎木狼,泰萊神君相助,並天佑三人各領一支隊伍,在臨近的無極島駐紮,隻要海上一有動靜,就會趕來相助。”


    “好,”鶴青點頭道:“辛苦了。”


    話畢,慕楓卻還杵在那裏,鶴青問:“還有別的事?”


    “殿下...”慕楓欲言又止。


    鶴青笑笑:“有話不妨直說。”


    慕楓單膝跪下,躊躇片刻,鄭重開口道:“覓波仙子有玄女娘娘做師父,有昆侖山照拂,殿下為何要執意留她在身邊呢?”


    鶴青微微一怔,隨即淡淡地說:“慕楓,你好像一直不太喜歡阿善。”


    “我...”慕楓張口結舌。


    “這跟屬下個人的好惡無關,”慕楓有些局促,誠惶誠恐:“此乃殿下的私事,我本無權置喙,隻是...隻是她實非殿下的良配,天界神女眾多,殿下為何非要鍾情於她呢...”


    鶴青不言,側過身麵朝閣樓外。


    “殿下這次又為她受了這麽重的傷,隻要她留在武神宮,這樣的事還會不斷上演,她的身份遲早是會暴露的,若真有那麽一天,殿下難道要為了她和整個天界為敵嗎?”


    看來這些話在慕楓心裏憋了很久,這次終於能一股腦全倒出來,說話跟吃了鞭炮一樣快。


    鶴青看了他一眼,慕楓連忙叩首:“屬下失言。”


    鶴青彎腰扶他:“你且起來吧。”他有些感慨,想說什麽卻最終沒說出口。


    躲在閣樓外的我不禁猜想,此時鶴青心裏頭在想什麽。


    無數過往的迴憶浮現,雲漢殿的驚鴻一瞥,水牢裏中的好奇試探,雲海邊的初次交談,一起救人,一起過生辰,一起下凡界...我和他之間的迴憶太多了,千頭萬緒,實難用言語道明。


    他教了我很多東西,不隻是術法,若不是他,我不會用現在的方式看世界。


    以前的我似乎隻是活著,漫無目的,隨遇而安,現在,我想做個好人。


    “慕楓,”鶴青說:“你有沒有覺得我這一生太過理所當然了。”


    慕楓不解:“殿下是想說自己過得太順遂了嗎?”他辯駁:“哪有,殿下小時候練功也是吃了很多苦的,自從擋了武神,每次帶兵出征也並不都是一帆風順的...”


    “可我有時候真的覺得我這一生就像是活在一個冗長貪婪的夢裏,我不是無病呻吟,隻是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真實。”鶴青沒來由地說了這一句。


    曦光打在他的臉上,連睫毛都在發亮,襯得他深邃英挺的五官更加俊逸了,但他的笑容裏卻流露著一絲憂愁。


    “殿下...”慕楓亦知無法勸阻,無奈道。


    “我覺得我自己很幸運,以為自己取了一瓢水,卻看見了江河,”鶴青的臉上湧出無限溫柔:“世人雖多,但阿善隻有一個。”


    鶴青麵向慕楓,認真地說:“慕楓,你記住,即便有一日我真的與她站在對立麵,我也永遠都不會放棄她。”


    我隻覺鼻子一酸,差點又要落淚了,見二人要走,連忙先他們一步離開了,悄悄迴到屋內,躺在床上,想閉眼再睡個迴籠覺,卻是輾轉反側,寤寐不寧,迴憶與夢境交織,在我腦海中上演,我感到很累,像是被夢魘住了,內心十分恐慌,想睜眼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朦朧間,我猛然被一聲尖叫驚醒,再睜眼天已大亮。


    那尖叫聲十分淒厲,餘音繞耳,嗡嗡作響,分明是越妍發出來的。


    她的房間就在我右前方拐角處,我急忙衝出去,迎麵撞見一蒙麵黑衣人扛著一個布袋,裏麵似乎藏了一個人。


    有人要綁架越妍!


    蒙麵人奪路而出,我立刻出手阻攔,與對方過了幾招,來人也不戀戰,隻伺機要逃,被我一把抓迴來,又是一番拳腳相搏。


    我手腕一翻,左右手各結一印,寒冰與雷電齊發,蒙麵人使瞬移術逃走,我略一皺眉,急急用冰陣封住他的行動,不過這陣並不難破除,略一用力抬腳就掙脫了,隻能困住其片刻,好讓我起勢再進攻,誰知這廝竟卑鄙地用肩上扛著的麻袋來擋。


    我知麻袋中的是越妍,自然不敢下重手,對方看出我的猶豫,便以此來與我周旋,豈知我十分難纏,無論如何都不放棄。


    來人終於忍不住了,為了躲避我的攻擊,旋腿朝後一推,半蹲在地,作勢拔出背上的刀。


    那刀用破破爛爛的布條裹著,看著並無甚特殊,刀鋒剛一出鞘,青芒大盛,拔刀爆出的刀氣直接將我推開。


    清罡之氣?


    我詫異,剛剛的瞬移術已讓我起疑,拔刀這一下暴露了蒙麵人的真正實力。


    他使的竟是神族術法,不僅如此,據其靈氣判斷,居然還是木德之身,防守用的雖然是最普通的金剛護身咒,但因真氣充沛,修為高超,硬生生將我雙陣擋下來。


    看得出對方為了不暴露身份,出招極為小心,用的都是最普通低等精靈也能學習的術法,若非如此,隻怕我恐怕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早就讓他跑了,若非被我纏得煩了,急於脫身,也不會動真格。


    即便蒙麵人如此小心,我還是能看出其運功路數,讓我更為驚訝的是,對方修為竟與鶴青有幾分相似。


    一瞬間我將天界神仙表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卻仍猜不透對方身份。


    不過我已經逼他亮了兵器,若是能摘下他的麵罩...


    念及此,我握手成爪,麵現鱗片,唿出白氣,閃身出現在對方麵前,頃刻間體內妖氣如潮升般周轉,奔流不息,我伸手一撩,那蒙麵人反應奇快,彎腰朝後一仰,似乎並未被眼花繚亂的招式震住,反而從容不破,提刀迎戰,刀光劍氣,淩厲縱橫。


    他那把刀看上去有年月了,刀柄成古銅色,打磨得十分光滑,有些地方的花紋甚至都磨平了,看來是平日裏時常握刀所致,刀身要比一般的刀窄一些,也略短一點,但刀刃極其鋒利,透著青色寒芒。


    “不好了,著火了!”


    這時,對麵行宮的正殿忽然冒起滾滾濃煙,宮人們四散奔逃,有點身上被燒著了,痛苦地在地上打滾,禁軍和衛兵則火速前來救火。


    我被這一聲唿喊分了神,隻一瞬間,蒙麵人便跳上橫欄,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然後故意踩空,跌落下去。


    空中傳來“咿呀”一聲鳥叫,一隻赤喙兇睛的怪鳥展翼滑翔,恰恰好接住蒙麵人。


    我就這麽幹瞪眼,看著那人將越妍劫走了。


    等鶴青他們救火迴來,見我目光呆滯地癱坐在那裏。


    “阿善!”鶴青急忙跑來,緊張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越,越妍被抓走了。”我抓著鶴青說。


    鶴青看著我問:“你跟對方動手了?”


    我點頭道:“嗯。”


    “有沒有受傷?”


    “我,我...”我還沉浸在震驚之中,好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沒事。”我搖搖頭,勉強說道,手卻止不住得發抖。


    “長生刀和...蒙滅鳥?”聽我將事情經過和對方特征大致說了一遍後,鶴青下意識說道。


    “你認識他?”


    鶴青與慕楓對視一眼,沒等他倆說什麽,南宮明忍不住插嘴:“可能...在天界呆得時間長一點的人都認識他...”


    “他真的是天界的,我看他的術法有些...有些像...”


    “有些像我。”鶴青接話道。


    我愣住了,他怎麽什麽都知道。


    “阿善,”鶴青對我說:“他可能就是刑廉的父親刑蒼。”


    “刑蒼曾是我師父座下一員大將,後來做了武神,直到...直到他違反天規,被遣雲宮收押,關在朔亙山盤源洞,後來他衝破山中禁製逃了...”


    是他?


    他就是墮神刑蒼。


    怪不得南宮明說在天界呆得久一點的都認識他。


    我竟然和前武神打了一架,膽子真大,想想都後怕。


    慕楓沉吟半晌道:“之前大荒曾多次發生暴亂,背後都有他的影子,沒想到這次,他竟然現身了。”


    難道我是想錯了?這一切陰謀的背後推手不是燭九陰,而是刑蒼?


    可他為什麽要劫走越妍呢?這說不通啊。


    他在東荒生風作浪,難道和之前一樣,隻是想引起大荒動蕩,好借機渾水摸魚,實現他的陰謀?


    我總覺得哪裏不對,似乎自己又遺漏了什麽重要的細節。


    直覺告訴我,這其中一定藏著了不得的陰謀。


    鶴青見我愁眉不展,勸慰道:“你別太擔心了,我猜越妍應該是迴到她父親身邊了。”


    我看著他:“你的意思是,刑蒼和鮫人是一夥的?”


    鶴青說:“是不是一夥的我不知道,但刑蒼想挑動鮫人與龍族的矛盾,引發雙方衝突,應該錯不了。”


    這時,萬裏無雲的晴空忽然暗下來,烏雲中有隱雷作響,眨眼間,傾盆大雨落下,一掃大火留下的苦澀的煙塵氣。


    這雨下了沒多久就停了,仿佛隻是為了澆滅餘火。


    水珠掛在枝頭樹杈,經過雨水的洗禮,連被燒毀的宮殿都有煥然一新之相。


    雲霧一開,有光迸射進來,風忽如其來,流雲四散變幻,但見雲中巨影,身長若蛇,有鱗若魚,有角似鹿,有抓似鷹,龍吟之聲若海嘯,低沉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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