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堯對這人說道:“你在做記者之前,是做什麽的?”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小人是個屢試不第的秀才,因為屢次考不上科舉,所以痛定思痛,決定放棄仕途,找一份正經工作,早日養家糊口。”


    “小人以前也曾經在商君別院學習過,因為喜歡心理學,所以主動鑽研了一番。現在也算是有些心得了。”


    伏堯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錯,不錯,很好,很好。這件事就由你來主持吧,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恭敬地說道:“小人叫倪習。”


    伏堯嗯了一聲:“倪習,本公子給你十日時間,如果你當真能扭轉輿論,挽迴我商君別院的聲譽,我就讓你做主編,如何?”


    倪習頓時喜出望外,連連道謝。


    這個年代,做記者其實並不是特別光彩的職業,什麽無冕之王,輿論監督之類的說法還沒有出現。


    百姓們對記者的第一印象,就是長舌婦,搬弄是非,傳播家長裏短的閑話。


    雖然這些百姓見到記者的時候,都客客氣氣,叫對方一句大人,但是表麵上客氣,並不等於心裏尊敬。


    如果對方是成名的大記者,大編輯,也就罷了,位高權重,人氣很旺。


    但是對於倪習這種小記者來說,基本上就是臨時工,主要用來打探消息。人員流動性很強。往往今天還在上班,明天就離職了。


    因此,家中有誰做了記者。四鄰都會先問一句:是大記者嗎?是編輯嗎?


    如果迴答不是。


    這些四鄰就會撇撇嘴,說道:“鬧了半天,就是個收集消息,給人打雜的啊。”


    倪習,已經打雜很長時間了。時間長,任務重,工資少,挨白眼。


    如果不是確實喜歡這一行,他早就放棄了。


    就在倪習要放棄的前夕,他等到了這個機會。


    因此他攥緊了拳頭,要出人頭地。


    “出人頭地,一定要出人頭地。”倪習在心中默默地念叨著。


    “再也不能偷懶了,再也不能貪睡了,再也不能貪吃了,要珍惜時光,要出人頭地。”倪習幾乎要呐喊出來了。


    旁邊的資深記者和編輯有點不快。


    這家夥做了主編,就等於是他們的頂頭上司了。


    可是……此人來報社多長時間了?資曆這麽淺,竟然做他們的頂頭上司?那不是太滑稽了嗎?


    這以後老臉往哪擱?


    你頂頭上司是誰?


    是一個名字都不太清楚的新人。


    新人年紀多大?


    不大,不大,也就比我小十幾歲而已。


    新人幹這一行多久了?


    不久不久,也就不到一個月而已。


    這特麽的……


    這不是顯得咱們這些老人太無能嗎?


    但是,但是這家夥是伏堯公子親自任命的,眾人又能說什麽?隻能默默的承受罷了。


    …………


    “三叔,你怎麽來了?”倪習的父親,倪湍對一個老者說道。


    老者名叫倪壬,按照輩分算,算是倪習的三爺爺了。


    倪壬歎了口氣,對倪湍說道:“族中,隻有我這麽一個長輩了吧?”


    倪湍點了點頭,應聲說道:“是,是隻有三叔一個長輩了。”


    倪壬說道:“倪習是我的孫子,他的事,我不能不管吧?”


    倪湍應了一聲:“是,不能不管。”


    倪壬歎了口氣,說道:“當年你執意要送他去讀書,我說什麽來著?”


    倪湍小心翼翼的說道:“三叔說,去了也沒用,他就不是那塊料子。白白花了許多錢。”


    倪壬嗬嗬笑了一聲,說道:“難為你還記著。當時你又是怎麽迴答的?”


    倪湍的臉色有些發紅,他低聲說道:“我當時說,三叔隻管借錢該我,數年之後,連本帶利,盡數還給你。”


    倪壬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問你,他考中了科舉沒有呢?”


    倪湍緩緩地搖了搖頭。


    倪壬又說道:“我再問你,你日前說的連本帶利,打算什麽時候還給我呢?”


    倪湍臉色發紅,說道:“三叔再給我一些時間。”


    倪壬冷笑不已:“我怎麽給你時間,難道你家中有餘錢嗎?還是說,你那聰明絕頂的兒子,要科舉成功了?”


    倪湍說道:“他還年輕,或許可以搏一搏……”


    “博個屁。”倪壬忽然喝了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已經聽人說了,他在城中做了長舌婦。專門替人打探消息,不僅賺不了幾個錢,而且受盡白眼。”


    “我又聽說,有一次他打探消息的時候,惹惱了人家,被推到了糞坑當中。髒臭就不用說了,寒冬臘月,差點凍死他。”


    “你打算靠他賺錢嗎?那得等到什麽猴年馬月。”


    倪湍小心翼翼的說道:“或許……或許有朝一日,他能當上大記者也說不定。”


    倪壬嗬嗬笑了一聲:“大記者?那些大記者,哪個不是家中有權有勢?哪一個不是靠了家中的助力?他憑什麽做大記者,就憑你是耕田的耕夫嗎?”


    倪湍不說話了。


    倪壬歎了口氣,對倪湍說道:“這件事,很丟人。也沒有前途。我給你想了個主意,你聽不聽?”


    倪湍點了點頭:“全憑三叔吩咐。”


    倪壬說道:“把倪習叫迴來吧。我那作坊裏麵,還缺一個幹活的人。讓他在我這裏打打工,賺點錢,把錢還上,然後再攢一些積蓄,娶個媳婦,生個孩子,這才是正經事。”


    “好高騖遠,結果能力不足,那不是太愚蠢了嗎?”


    倪湍猶豫良久,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小聲嘀咕了一句:“這孩子一向有主意,也不知道願意不願意。”


    倪壬嗬嗬笑了一聲,說道:“他有什麽不願意的?依我看。他在城中已經混不下去了,現在還不迴來,隻是抹不開麵子而已。”


    倪湍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最近陛下在打擊宗族,這些宗族勢力,一落千丈。


    以前在宗族羽翼下庇護的人,全都開始自己麵對風雨了。


    當這些小家庭戰戰兢兢迎接風雨的時候,忽然發現,外麵的世界並沒有那麽恐怖。


    隻要勤勞吃苦,認真幹活,填飽肚子是不成問題的,甚至於有可能成就一番事業。


    而且,外麵的世界,比宗族當中更加公平。


    在宗族裏麵,人情麵子很重要,不會來事的老實人,往往就會受傷。


    而外麵的世界,雖然也講八麵玲瓏,但是沒有那麽重了。埋頭幹活,隻要不觸犯律法,是沒有人來傷害你的,甚至於有人傷害你了,也可以尋求律法的幫助。


    這就很好了。這比當年被困在宗族中好多了。


    以前被人賣了,還要強顏歡笑,多謝族長的照拂。這不是反人類嗎?


    而那些族長也很有辦法,他們現在不能依靠宗族來牽製住族人了,於是改換門庭,換了一種思路。


    現在不是盛行商賈之道嗎?於是他們也加入了商賈之道。


    他們憑借著雄厚的資本,以及往日積累下來的人脈,開辦了一些作坊。


    而作坊裏麵雇傭的人,依然是往日的族人。


    老實說,這是另一種奴役。


    但是這種奴役,比以前要輕微的多了。


    族人們暫時沒有意見,畢竟現在賺的錢,比以前要多的多了。


    而那些族長,心中卻有些不安,他們擔心謫仙再來一場運動,把他們的作坊也沒收了。


    不過……大秦畢竟是有律法的,隻要小心翼翼,不去觸犯律法,應該是沒有事的吧?


    但願這律法不要更改才好。


    族長們都小心翼翼的想著。


    而倪壬,就是往日的族長,他的作坊裏麵缺一些人手,於是就來拉攏倪習了。


    當然了,他要倪習加入自己的作坊,也不僅僅是為了勞動力,而是……他對倪習也是有那麽一點點親情的。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在外麵做長舌婦,有什麽出息?


    …………


    倪習正在組織人手,開始對鴨梨日報進行反攻。


    按照他的部署,倪習的幾大策略是同時進行的。


    現在羊尾占據了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這樣是絕對不行的。


    必須要把熱度給撤下來。


    想要撤下熱度,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找一隻替罪羊。


    於是,倪習花重金總落到了一個巨大的消息。


    關於齊大人的。


    齊大人,是淳於博士之下的大儒,雖然名望比淳於博士差一點,但是同樣受人尊敬。


    不過據說這兩位大人的關係有點一般,算是點頭之交,沒有什麽深入探討的時候,可能是有點王不見王的意思。


    甚至於,據說之前淳於博士被謫仙整的丟盡臉麵,接連倒黴的時候,齊大人總想煽風點火,趁機竊取了當時第一大儒的位置。


    但是齊大人始終沒有得逞。


    一來淳於博士確實賢良方正,自己的人設立的穩穩的。


    二來,謫仙每次整淳於博士的時候,都是點到為止,來個欲揚先抑。最後大家雖然覺得淳於博士丟了個人,但是看著臉色通紅,強撐著麵子的淳於博士,又莫名的覺得有點可愛。


    於是……淳於博士的口碑最後反而更好了。大家都覺著,這個笨拙的老頭,確實是個君子。


    因此,齊大人就隻能踏踏實實的做一個千年老二了。


    現在,倪習收集到了齊大人的大瓜,這就很好了。憑借齊大人的聲望,一定可以幫助羊尾渡過難關。


    一個羊尾,要用齊大人來陪葬,這可真是莫大的榮耀了啊。


    倪習笑起來了。


    …………


    “嗬嗬,隔岸觀火的感覺,就是這麽好啊。老夫有點愛上這報紙了。”齊大人坐在躺椅上,一邊看報紙,一邊笑眯眯的說道。


    旁邊有丫鬟剝好了葡萄,小心翼翼的塞進了齊大人的嘴裏。


    齊大人陶醉的閉上了眼睛,然後說道:“謫仙真乃我大秦一寶啊。”


    “看看這躺椅,那是何等的舒服?看看這葡萄,那是何等的好吃?看看這報紙,那是何等的好看?沒有謫仙的時候,老夫可沒有享受過這等東西啊。”


    齊大人正在誇讚,忽然有個仆役拍過來了,笑眯眯的說道:“大人,鴨梨日報的人又來了。”


    齊大人沉思了一會,淡淡的說道:“請進來吧。”


    鴨梨日報的業務員正在門口忐忑不安的等著。


    齊大人的府上,他已經來過好幾次了。


    他是奉命來談合作的。


    鴨梨日報,雖然火了,但是底子很薄,想要做大做強,就必須要拉投資。


    鴨梨日報的人經過分析,認為齊大人是一個好對象。


    如果能得到齊大人的支持,那就不錯了。而且有了齊大人在朝中做靠山,以後做起什麽事來也很方便。


    但是……每一次齊大人都不同意。


    這一次,業務員又來了,不知道齊大人會給怎麽樣的答複啊。


    大概率……還是不答應吧。


    業務員搖了搖頭,有些失望的想:我們鴨梨日報,畢竟太小了,而且報道的東西,也確實不太正經。


    那些內容和鹹陽日報相比,那是比不過去了。即便是和將軍小報比,也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業務員正在思索的時候,忽然聽到府中的仆役說道:“我家大人說了,要你進去。”


    業務員哦了一聲,說道:“是,在下知道了,在下告辭,在下改日再來。”


    隨後,業務員轉身就要走。


    仆役納悶的說道:“你搞什麽鬼?我家大人讓你進去。”


    業務員這才迴過神來,他又驚又喜,說道:“齊大人終於肯見我了?”


    仆役嗯了一聲,說道:“是啊。”


    業務員歡欣鼓舞,連連道謝,進了齊府。


    齊大人坐在躺椅上,業務員坐在旁邊。


    齊大人微微一笑,說道:“你們最近的報紙,我都看過了。不錯啊,幾乎打敗了將軍小報。”


    業務員幹咳了一聲,說道:“我們鴨梨日報,還是小了一點點。否則的話,足以打敗將軍小報了。就是因為資金不足,發行量太小,這才讓將軍小報鑽了空子。”


    齊大人嗯了一聲,對業務員說道:“若將來有一日,老夫要你們鬥倒淳於博士,你們能做到嗎?”


    業務員微微一愣,心想:齊大人,真是好大的野心啊。


    他幹咳了一聲,說道:“做到,自然是能做到的。隻要大人入股鴨梨日報的,那麽我們報紙就要聽取大人的意見了。大人想要鬥倒淳於博士,我們敢不從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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