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涙認真的看著牛犢:“先生也被人誣陷過嗎?”


    牛犢說道:“也不是誣陷,算是冤枉吧。”


    柏涙猶豫了一會,小心翼翼的說道:“能和我說說嗎?”


    牛犢笑了笑:“當然可以了,這有什麽不可以的?”


    他歎了口氣,對牛犢說道:“想當初,謫仙剛剛進入鹹陽城,剛剛創辦了這商君別院。”


    “那時候,謫仙宴請所有人喝酒,席間我是最窮的一個,也不怎麽合群。結果謫仙的玉佩丟了。”


    “所有人都懷疑是我偷的,於是勒令我交出來。其實我什麽都沒有做,又上哪把玉佩交出來呢?”


    “這些人卻不管,抓住我就是一頓暴打。他們先是搜身,然後是搜索住處。結果什麽都沒有找到,卻把我的那些瓶瓶罐罐,全都砸爛了。”


    柏涙有些同情的看著牛犢。


    牛犢笑了笑,說道:“他們什麽都沒有找到,卻依然沒有放過我,反而像是惱羞成怒了一樣,更加用力的打我。”


    柏涙怒氣衝衝的錘了一下地麵:“真是欺人太甚。”


    牛犢嗯了一聲:“是啊,欺人太甚。不過我一直沒有吭聲,沒有承認。”


    柏涙說道:“沒有做過,憑什麽承認?”


    牛犢說道:“不錯,就是這個道理,沒有做過,憑什麽承認?我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他扭頭看了柏涙一眼,說道:“我當初的經曆,與你是何其相似啊。因此我看到你之後,立刻就起了同情之心。”


    柏涙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他對牛犢說道:“先生肯相信我,我真的是感激不盡。”


    牛犢擺了擺手:“這不算什麽。我相信你是一個好漢子,不會幹那種偷雞摸狗的事情。”


    柏涙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問牛犢:“後來,怎麽樣了?”


    牛犢嗬嗬笑了一聲:“後來嘛,後來謫仙的玉佩找到了。原來是如廁的時候,掉進了溷廁當中。”


    “好在前兩天剛剛淘過了廁所,所以沒有掉下去,否則的話,我的清白就徹底完了。”


    柏涙也一臉後怕的說道:“好險。”


    牛犢點了點頭。


    他對柏涙說道:“再後來,我就被人放下來了,沒有道歉,沒有安撫。謫仙隻是指著溷廁中的玉佩說道:我不要了,賞你了。”


    牛犢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來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就是這個了。”


    柏涙驚訝的看著牛犢:“你……你還真的把這東西拿出來了?”


    牛犢嗯了一聲:“那時候窮啊。一塊玉佩,價值太高了,別說掉在了糞坑當中,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拿出來啊。”


    柏涙緩緩的點了點頭:“這倒也是。”


    兩個人又沉默了一會,牛犢忽然說:“你是不是在鄙視我?”


    柏涙吃了一驚,連忙搖頭說:“沒有,沒有,怎麽可能。”


    牛犢嗬嗬笑了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竟然從糞坑當中撿玉佩,為了一點點錢財,連臉麵都不要了,十分的不堪?”


    柏涙連忙說道:“真的沒有。”


    牛犢哈哈一笑。


    他深吸了一口氣,淡淡的說道:“其實,這玉佩固然是值錢,但是我現在不缺錢了,我依然將他戴在身上,你可知道為什麽?”


    柏涙搖了搖頭。


    牛犢說道:“我戴著這塊玉佩,就能想起來當日所受的屈辱。”


    “玉佩已經被我衝洗幹淨了,但是我總能隱隱約約的仿佛能夠聞到上麵的臭味。”


    “這臭味就是在提醒著我,一定要做人上人,一定要做被人看得起的人。我在商君別院,投機鑽營,不擇手段,為的就是讓人看得起。”


    他對柏涙說道:“你以為,我真的把那些人當兄弟嗎?嗬嗬,我其實恨他們入骨。”


    柏涙聽到牛犢這麽說,頓時將他引以為知己了。


    原來,牛犢是商君別院的異類啊。


    當然了,李水並沒有丟過玉佩,牛犢也沒有這樣悲慘的經曆。一切都是在編故事,在欺騙柏涙罷了。


    而柏涙這家夥,真就可憐兮兮,被人騙的團團轉。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之後,柏涙對牛犢說道:“先生,我能叫你牛兄嗎?”


    牛犢笑了:“為何不可?”


    柏涙忽然搖了搖頭:“不行,不行,使不得。”


    牛犢納悶的問道:“為什麽使不得?”


    柏涙說道:“因為牛鼻也姓牛。”


    說到這裏,柏涙的聲音都有些嘶啞,仿佛帶上了哭腔。


    牛犢一臉同情的看著他。


    然後說道:“罷了,你就叫我犢兄吧。”


    柏涙想了想,說道:“我們讀書人,尊稱一個人的時候,會加上一個子。”


    牛犢愣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如此說來,孔子孟子墨子莊子,都是尊稱了?”


    柏涙說道:“正是。”


    然後他一臉尊敬的看著牛犢,說道:“我到了商君別院之後,你是幫我最多的一個人。我在這裏最尊敬的就是你了。請允許我叫你一聲犢子。”


    牛犢點了點頭,說道:“不必客氣。”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然後,牛犢像是終於鼓起勇氣一樣,對柏涙說道:“犢子,其實我在商君別院很孤獨,我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牛犢說道:“為何?”


    柏涙說道:“我和別人不一樣,別人來這裏,是認認真真做研究,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是我不行。我是有任務在身的。”


    牛犢頓時一震緊張,不過他努力的讓自己放鬆下來,免得被柏涙看出來不對勁。


    他微微一笑,說道:“你有什麽任務在身?”


    柏涙說道:“我小的時候,生活條件其實不錯。但是後來遇到了一場變故。家道中落,以致於赤貧。”


    “最慘的時候,我曾經在街上討飯吃。但是百姓們普遍都不富裕,所以,他們能吃飽的時候,我就挨餓,他們挨餓的時候,我就要餓死了。”


    “幸好後來日子好過了一點,百姓們能吃飽了。我也就半饑半飽的過日子。”


    “有一次,我看見有一個黔首,用吃剩下的餅喂狗,我這心疼的啊。我就把餅撿起來,塞進了嘴裏。”


    “誰知道那條狗生氣了,衝過來撕咬我,狠狠的拉扯我的腿。”


    “我和那條狗大戰了一個時辰,終於,我掐住了它的脖子。狗爪子在我身上亂撓,給我胸口留下了很多抓痕。”


    說到這裏,柏涙忽然把自己的上衣解開了。


    牛犢看了一眼,上麵果然有很多觸目驚心的傷痕。


    牛犢想象了一下當時的場景,感覺柏涙這家夥,這點就被人開膛破肚了。


    柏涙歎了口氣,對牛犢說道:“我殺了那條狗之後,就吃了他的肉,那是我第一次吃飽飯,而且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肉了。”


    “不過,吃肉之後,我很快就被人給抓住了,狗主人將我打了個半死,然後把我拴在門口,讓我幫他看門。”


    牛犢:“……”


    柏涙說道:“不過,我始終是比狗聰明的,我想了很多辦法,終於把鎖弄斷了,然後趁著半夜天黑,逃了出來。”


    “我不敢再迴自己的故鄉,隻是向遠處逃,想要跑的越遠越好。這一逃就是很久。後來我遇到了好心人。他幫我找了一個掏糞的活計,從此以後,我就在那裏幹活了。”


    “有一次,我跟著幾個師傅一塊幹活的時候,他們當中有人想要拜廁神。”


    牛犢擺了擺手,說道:“你等等。廁神是什麽東西?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


    柏涙連忙緊張的噓了一聲,對牛犢說道:“犢子,可不敢褻瀆啊。廁神,乃是溷廁之神,很靈演的。”


    “如果不敬廁神,進到溷廁之後,很有可能不太順利,然後大解幹燥流血。”


    “鹹陽城中的淳於越博士,你聽說過吧?據說此人就不敬廁神,結果觸怒了廁神,廁神讓他苦不堪言。”


    牛犢:“……”


    哦,鬧了半天淳於越的痔瘡是不敬廁神造成的?什麽玩意嘛。


    牛犢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這時候,柏涙又說道:“除此之外,還有我們掏糞工了。如果不敬廁神,很有可能出事。”


    “那天那位師傅拜了廁神之後,忽然有一陣風吹過來,將火星吹到了溷廁之中。”


    “趕巧了,那溷廁有些特別。開的口子特別小,然後轟然一聲,發生了爆炸。當時我距離比較遠,剩下的三個人都受了重傷,在床上躺了幾天之後就死掉了。”


    說到這裏,柏涙把褲子解開了,說道:“但是我正背對著他們,在遠處如廁,所以沒有受到太大傷害。”


    牛犢看了看,發現柏涙的下半身像是枯樹皮一樣。


    牛犢有些納悶的說道:“不對啊,你們不是掏糞工嗎?溷廁不是就在這裏嗎?你為什麽要去遠處如廁?”


    柏涙苦笑了一聲,說道:“犢子,你有所不知。我們這種人,哪有資格上廁所?溷廁,那是貴族用的,至少也是上等人用的。”


    牛犢說道:“現在不是已經在逐步取消這種等級了嗎?”


    柏涙說道:“是,現在已經基本上取消了,但是……也並沒有全部取消,在民間還是有的。”


    牛犢緩緩地點了點頭。


    柏涙說道:“那幾位師傅都死了,隻剩下我一個人掏糞了。每一次幹活的時候,我都小心翼翼,嚴禁煙火。”


    “但是我腦子裏總是縈繞著當時的景象,我想知道,為什麽會那樣。是有人在糞坑之中藏了炸藥嗎?”


    “我和別人不一樣,我家中原先闊綽過,所以我想一個問題,會一直想下去。直到有一天,一個偶然的情況下,我發現糞便在發酵之後,會產生一種氣體。這種氣體是可以點燃的。”


    “因為這東西在沼澤之中也有很多,因此我給它命名為沼氣。進而我又發現,不僅分辨可以,枯枝敗葉,隻要發酵密之後,都能產生這東西。”


    “以後冬天特別冷的時候,就可以利用這東西取暖了。當然了,要利用它,必須要小心翼翼,絕對不能再爆炸了。”


    “當時我沒有意識到,這個發明有什麽用。直到我遇到了一位貴人,鼓勵我來鹹陽城申請專利。”


    “其實我連路費都沒有,是那位貴人送我的。”


    “其實那位貴人,同樣家道中落,隻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比我要好一點罷了。”


    “我在臨走的時候,曾經向貴人發誓,一定要在鹹陽城中有所作為,好報答他的大恩大德。”


    牛犢問道:“你打算怎麽報答他的大恩大德呢?”


    柏涙愣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說實話。


    他含含糊糊的說道:“自然是給他所有的我有的東西。幫助他得到任何他想要得到的東西。我要幫他恢複過去的榮光。”


    柏涙苦笑了一聲,對牛犢說道:“本來,要做成這件事還是很簡單的。畢竟我在商君別院,這裏的設備很完善,想要有所成就不是太難。”


    “如果能拿到謫仙化學獎的話,更是可以一步登天了。但是現在……一切都晚了,我被人誣陷為賊人,所有人都躲著我。我任何事情都做不了了。”


    牛犢微微一笑,說道:“那倒也未必,旁人躲著你,你可以不必理會他們,自己研究自己的就好了。”


    柏涙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


    柏涙緩緩地搖了搖頭:“算了,沒什麽。”


    牛犢微微一笑,拍了拍柏涙的肩膀:“你記住,無論發生什麽事,我們都是朋友,你可以向我說。”


    柏涙認真的點了點頭。


    這時候已經很晚了,牛犢向柏涙告辭,然後離開了。


    柏涙坐在反思室,看著房梁,心想:或許,依靠牛犢,我可以在商君別院有一番作為?或許……我甚至可以完成主人的任務。


    隻是不知道,這個牛犢到底是不是可靠啊。


    柏涙胡思亂想的同時,牛犢已經見到了李水。


    李水問道:“怎麽樣了?”


    牛犢說道:“事情進展的很順利。他雖然沒有徹底相信我,但是也差不多了。”


    李水滿意的點了點頭:“好。很好。你要繼續努力,爭取獲得他的全部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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