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留每天長籲短歎,隻恨朝廷大軍剿賊不力。


    他每日都主動派出管家,站在附近的荒山之上,向周圍張望,看看有沒有大隊人馬經過。一旦有官軍經過,就要立刻報信。


    可惜,日複一日,始終沒有見到人。


    宋留很鬱悶。


    項梁常住在宋留家中,深居簡出,倒也沒有人發現。而項梁的那五個親信,則四處串聯,想要聯合一些反秦勢力,幫著項梁重整旗鼓。


    有一日,眾人正在飲酒,項梁忽然舉著酒杯走到宋留跟前,微微一笑,說道:“宋兄,你暗中做的事,我已然知道了。”


    宋留的臉頓時白了。


    他勉強笑了笑,說道:“老夫,老夫並未做什麽啊。將軍是不是誤會了。”


    項梁搖了搖頭,說道:“宋兄不要以為我手下人少,就變成了聾子、瞎子。實不相瞞,這五個人,都是以一當十、忠心耿耿的好男兒。”


    “方圓數裏,有什麽人經過,有什麽人出入,我都一清二楚。”


    宋留幹笑了一聲:“將軍……果然神通廣大啊,老夫佩服。”


    項梁笑眯眯的說道:“這幾日,你是不是日日派府中管家,悄悄出去,東張西望?”


    宋留心裏咯噔一聲,身子有些發軟,他看著項梁腰間的佩劍,簡直坐都快坐不住了。


    項梁長歎了一聲,說道:“忠臣義士啊。我項梁最敬佩的,便是忠臣義士。來,宋老太公,請滿飲此杯,長壽極樂。”


    宋留戰戰兢兢地舉起酒杯,心想:這是毒酒?不應該啊,此酒是從我家酒窖中搬出來的。還有,什麽忠臣義士,是在諷刺我嗎?


    項梁見宋留磨磨蹭蹭,忽然笑了:“怎麽?宋老太公身體不適,不能飲酒?”


    宋留咬了咬牙,把酒灌下去了。


    項梁滿意的點了點頭,對宋留說道:“我項某人,知恩圖報。老太公每日幫我望風,警惕官兵尋來。勞心費神啊,令人感動。最為難得的是,老太公不居功,不邀賞。由此可見,太公做此事,並不是要項某感激,而是一片赤誠,願意幫著項某。”


    項梁向宋留行了一禮:“項某人,多謝太公。”


    宋留頓時鬆了口氣,原來是這麽迴事啊,看來他是誤會了。


    宋留捋了捋胡須,嗬嗬一笑,說道:“項將軍過獎了,老夫與將軍一樣,誌在反秦,如今將軍神勇,帶兵征戰。老夫衰朽,隻能做些望風的事,心中慚愧的緊啊。”


    項梁連連搖頭:“老太公太過自謙了。”


    這時候,宋留心裏麵微微有些感動了,畢竟項梁住進來之後,除了大吃大喝,倒也沒做什麽出格的事,現在又對自己禮遇有加。


    若項梁戰敗了,自然一切不用說。若他勝了,自己或許也可以趁勢而起。


    想到這裏,宋留覺得,到也沒必要一定要趕走項梁了。等他住一段時間,招兵買馬之後,自行離開,倒也可以。而自己也結交了一位豪強,給宋氏留了另一條路。


    宋老太公剛剛想到這裏,就聽見一人說道:“在下聽了宋老太公與項將軍的話,真是感慨萬千啊。”


    宋老太公楞了一下,認出來這是項梁的一個堂弟,項仲。


    項仲整日跟在項梁身後,算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了。


    項梁扭頭看了看項仲,一臉好奇的問道:“你感慨什麽?”


    項仲說道:“方才將軍與老太公,都想要複國。如今將軍神勇,卻沒有兵馬糧草。而老太公雖然年邁,府中卻有萬貫家財,族中也有數百丁壯。”


    “既然如此,不如老太公獻出來錢財與丁壯。將軍帶著他們,複興大楚。事成之後,將軍與太公平分其功,豈不美哉?”


    項梁聽了之後,微微搖了搖頭,笑罵道:“不可胡言亂語。”


    宋留則心裏有些發涼:什麽不可胡言亂語,這番話,分明是你們兩個串通好的。項仲一向以你項梁馬首是瞻,沒有你的準許,他敢說這話?


    宋留心中明白,項梁這是看上自己的財富和族人了。


    宋留不想同意,但是也沒有膽量拒絕,因此來了個默不作聲。這種事,隻要自己不做聲,項梁也不至於強行征兵征糧吧。


    結果項仲見宋留不說話,又一臉誠懇的對項梁說道:“將軍無需多慮,宋老太公深明大義,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宋留心中暗罵:老夫就在這裏坐著,你就開始杜撰我的心思了?


    項梁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不可。此事畢竟人命關天啊,不經老太公許可,我等豈能自作主張?”


    項仲說道:“在下斷定,老太公一定會同意。將軍若不信,待我問問他。”


    宋留已經氣得臉色發白了。


    而項仲當真厚著臉皮湊過來,微笑著問道:“老太公,你可願意資助將軍反秦?”


    宋留捋了捋胡須:“這個嘛,反秦,老夫自然是支持的,不過嘛……”


    他的話根本沒有說完,項仲就向項梁抱了抱拳,說道:“將軍可聽到了?老太公已然親口答應了,願意支持將軍。”


    宋留目瞪口呆的看著項仲,心想:聽聞鹹陽城有一位槐穀子,無恥之尤。可如今看來,槐穀子的無恥程度,恐怕不及這位項仲吧。


    好在項梁還是要點臉的,他微微一笑,對宋留說道:“老太公是不是有顧慮?”


    宋留知道,這次不能再客氣了。再客氣下去,自己的錢財和族人都要完了。


    於是他幹咳了一聲,說道:“老夫確實有些浮財,可將軍也看到了,老夫要養活不少人啊。這些錢財平分到每個人身上,也就不多了。老夫有心資助將軍,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族人餓死。”


    項仲一拍手,說道:“這個簡單。老太公命族人參軍,再將家產充作軍餉。到頭來,這些錢財,不照樣還是用在族人身上了嗎?”


    “如此,太公既支持了項將軍,又不必擔心族人餓死,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宋留都聽傻了,這特麽的……這幫強盜說的居然還挺有道理,該怎麽反駁才好?


    項仲見宋留不說話,笑眯眯的對項梁說道:“將軍,他已然答應了。”


    項梁點了點頭,說道:“好,既然老太公答應,那麽我項梁就卻之不恭了。”


    說這話的時候,項梁的臉微微有些紅。


    他自命不凡,一直覺得自己將來要做王侯,所以和那些盜賊截然不同。


    起兵之後,手下的士卒也自稱義軍。


    可現在,居然真的做起巧取豪奪的事來了,項梁心裏有些不自在。


    但是……現在真的是窮頭末路啊,手中沒有兵馬,就如同無根之浮萍,隨波逐流,隨時有可能沉沒。


    這樣東躲西藏的日子,項梁不想再過下去了。今天,就厚著臉皮,坑了宋留罷,大不了將來發達了,好好補償他一番。


    想到這裏,項梁心中微微一動:補償?我若補償了他,這件事就可以揭過去了嗎?他會不會懷恨在心?


    即便我取得天下之後,他不敢恨我,會不會把此事說出來,四處炫耀?那樣的話,對我的名聲可是大大的有損啊。


    最簡單的辦法,莫過於殺了他。死人的嘴巴是最緊的,而人一旦死了,也就不用再對他心懷愧疚了。


    想到這裏,項梁看了看宋留,心想:如今大業未成,先好好拉攏他一把。等將來取得了天下,再徹底抹除今日之事。


    宋留麵無表情的坐在那裏,心裏卻在盤算著:自己的族人,那也是人命,為何要跟著項梁造反?若這件事可以做成,倒也罷了。現在項梁被追的東躲西藏,跟著他造反,那不是找死嗎?


    進而宋留又想:今日想要拒絕此事,恐怕是不能了。我宋家村族人,有數百男丁。若這些人一擁而上,要料理項梁一夥,應該不難。


    可是項梁一直不離我左右,一旦動起手來,我豈不是必死無疑?等等?這項梁一直看管著我,是不是對我也不太放心?


    宋留想到這裏,頓時遍體生寒,覺得自己家中住進來了五條毒蛇。


    忽然,項梁微笑著說道:“老太公放心,你是在項某危難時候助我起兵。將來滅暴秦,興大楚,這功勞你我二人,一人一半。如何?”


    宋留幹笑了一聲:“這個嘛……”


    項梁問道:“老太公可是不相信我?”


    旁邊的項仲忽然說道:“將軍,在下倒有一計。”


    宋留一聽這話,頓時歎了口氣,心想:“不知此人又有什麽壞主意了。”


    項梁倒是很感興趣的說道:“說來聽聽。”


    項仲說道:“這幾日,在下住在老太公府上。發現太公有一女兒,容貌俏麗,知書達理。而將軍的家眷,早已失散,多半不在人世了。因此將軍與宋小姐,乃天作之合也。”


    “若將軍娶了宋小姐,與老太公做了親家。那麽便是一家人了。如此一來,老太公還要什麽不信的?”


    宋留差點吐血,這些人真是貪得無厭啊,不僅要搶走自己的家財,甚至要搶走自己的女兒。


    宋留老來得女,一直當做掌上明珠。這個女兒,嫁不嫁王侯無所謂,宋留隻希望她這一生可以平平安安。


    沒想到啊,項梁這個反賊居然起了心思。項梁自己被人追的走投無路,顛沛流離,宋留怎麽舍得自己女兒受這個苦?


    他正要嚴詞拒絕,項梁向宋留行了一禮:“求老太公成全。”


    宋留鼻子都快氣歪了,果然窮**計啊,以往和項梁打交道的時候,感覺他勉強也算是個人物,沒想到戰敗之後,竟然無恥到這個地步。


    宋留站起來,大著膽子說道:“這門親事,老夫覺得……”


    他話還沒有說完,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宋甲來了。


    宋甲氣喘籲籲地說道:“主人,主人太好了,官兵來了。”


    宋留猛地站起來,喝問:“你說什麽?”


    宋甲這時候也看到項梁了,連忙給自己來了一耳光,哭喪著臉說:“小人急糊塗了,不好了,大大的不好了。有官兵正從這裏經過。人數極多,遮天蔽日,似乎無窮無盡一般。”


    項梁問道:“對方有多少人馬?”


    宋甲撓了撓頭:“小人看不出來,或許有幾百萬。”


    項梁心中暗罵:真是蠢貨,天下一共有多少人?你上來就是幾百萬。


    不過項梁也知道,宋甲再蠢,三千人和一百萬,也是能看出不同來的。由此可見,來的人不是李信?


    他問宋甲:“可看到帥旗了?”


    宋甲說道:“看到了,看到了,上書一個王字。”


    項梁仰天大笑:“是王翦,看來天不絕我,要我滅秦啊。”


    宋留看得目瞪口呆,心想:王翦?那可是昔日滅楚的大將軍啊。項梁這麽自信能勝過他?更何況,人家兵馬遮天蔽日,你才有幾個人?


    不過這時候,宋留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不管是李信還是王翦,總歸都是朝廷的人。


    找個機會,偷偷地向官兵報信,就說項梁在這裏。到那時候,官兵大舉來攻。或者把項梁殺了,或者把他趕走,總之,自己這裏算是要太平了。


    想到這裏,宋留微微一笑,問宋甲:“王翦的大軍,在何處駐紮?”


    宋甲說道:“就在宋家村外,距此不過十裏。”


    宋留點了點頭,然後一臉關切的對項梁說道:“將軍,這幾日你不要出去了。躲在老夫家中,免得惹人懷疑。”


    項梁微微一笑,假意答應了。


    項梁帶著項仲,迫不及待的迴到了自己的房中。


    關上門,項梁對項仲說道:“你偷偷出去,到王翦軍中。就說有反賊項梁的消息。王翦必定會審問你,你等他屏退左右之後,把這封信給他,我項氏便可以東山再起了。”


    項仲眼睛一亮,低聲問道:“昔日聽項羽說,將軍與王氏合作了,看來此言當真?”


    項梁笑罵道:“羽兒的嘴巴也太不嚴了。”


    項仲嘿嘿一笑,說道:“將軍放心,此事隻有咱們項氏知道,絕不會傳出去。”


    項梁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宋留也把宋甲叫到了角落中,低聲說道:“今夜你偷偷溜出去,不要讓人看到。去官兵營中報信,便說項梁在此。”


    宋甲點了點頭,一臉期待的說道:“看來,這瘟神要被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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