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已到,百官入殿。


    王離一黨,個個捂著屁股,走得一瘸一拐的。


    宦官季明就更慘了,站都站不穩。行刑的軍士見他屁股已經打爛了,不忍心再打,於是棍子向下挪了挪,打得是大腿。


    這樣一來,季明的屁股雖然保住了,但是兩腿疼得發軟,站在地上總是打晃,似乎隨時會摔跤。


    嬴政已經進了議政殿。他跪坐在禦座上,向周圍看了看,總覺得今天的氣氛有點不對勁。但是哪裏不對勁,又說不出來。


    正在疑惑的時候,身邊的季明打了個趔趄。


    嬴政有些不快,淡淡的瞟了他一眼。


    季明害怕的低下頭去。上次挨了軍棍,休養了十幾天才能再出門,結果發現,一個小宦官見縫插針,居然侍奉在皇帝身邊了。


    季明費了老大的力氣,才重新得到侍奉皇帝的機會,可萬萬不能丟了。於是他咬著牙忍著,努力讓自己忘記屁股上的疼痛。


    嬴政有些不快的說道:“取名冊來。”


    季明猛的醒悟過來,連忙小跑著,將一捆捆竹簡抱了過來。


    每一位朝臣的上奏,就是一捆竹簡,再加上嬴政和王綰擬定的名冊。這幾十捆竹簡,足足有數十斤重。季明累的滿頭大汗,差點哭出來。


    嬴政見季明做事,有些毛毛躁躁的,不由得搖了搖頭。不過,今日是朝議,嬴政也沒有當場和他計較。


    他隻是將名冊拿出來,稍微看了看,然後對滿朝文武,淡淡的說道:“卿等上奏安定天下之策,朕已觀之。眾說紛紜,稂莠不齊。昨夜,朕已將策論列為甲乙丙丁四等。丞相王綰,協助朕評定等級,故而他本人不在此列。”


    朝臣們連連點頭,一臉期待的看著嬴政。


    嬴政淡淡的說道:“甲等第一,為廷尉李斯。李斯之策為:黔首自實田。”


    “昔日秦並天下,關東六國,無力抵抗。屢戰屢敗。黔首戰死,貴族逃亡。大片田地荒蕪。戰事結束後,一些人遷徙到這荒地上,繼續耕種。”


    “然而,他們並非這荒地的主人,有名無份,終日惴惴不安,唯恐原主歸來,自己又要流離失所。”


    “因此,朕要黔首自實田。主動向官府匯報,自己占有哪些田畝。而官府,則負責頒發給地契。以實際占有為準,確定田畝的所有權。”


    “如此一來,黔首有田可耕,必定擁護我大秦。因為隻要大秦穩固,他們的田畝就穩固。故而,無數百姓,一心耕種,不思反秦,那麽天下不治自安。”


    “而我大秦,也可以借此掌握天下的田畝狀況,收取賦稅,易如反掌。”


    朝臣聽得連連點頭。有不少人讚道:“李廷尉之策,真乃釜底抽薪也。全策不見刀兵,而可以安天下,實在妙不可言,吾等不及也。”


    嬴政微笑說道:“李斯,爵升一級,賜千金。”


    李斯滿麵春風,連忙拜謝。


    爵位和千金,不僅僅是做官發財那麽簡單,這還表明了榮耀,表明了皇帝對自己的信任。


    嬴政又低頭看了一眼竹簡,說道:“甲等第二名,為王賁所奏。收天下之兵器,聚集到鹹陽,加以銷毀。拆除原諸侯國之間的關防、堡壘。並且以鹹陽為中心,修築馳道,直通六國,遇有戰事,數日之內,可運兵百萬。”


    眾臣都微微點了點頭。不過反應沒有剛才李斯那麽大了。


    王賁的建議,是從武將的角度考慮的,倒也不算錯,但是眼界比李斯小了一些。


    李斯那才是真正的心懷天下,影響數代的決策啊。


    甲等第三名,是淳於越。淳於越認為,六國剛剛平定,故燕、齊、楚等國,距離鹹陽太過遙遠。不施行分封,難以控製。建議嬴政分封子弟為王,既可以鎮守六國,又可以開疆擴土。


    李水聽得有點奇怪:“秦朝,不是廢分封,行縣製嗎?怎麽淳於越主張分封子弟,還能列為甲等?”


    他向周圍看了看,王綰撚須微笑,一臉讚同,朝臣們也紛紛點頭。唯有李斯有些不以為然。


    李水忽然醒悟過來:“沿用了千年的分封製度,不可能一日之間就被打破。此時秦人的觀念,依然是天子坐鎮王都,諸侯封邦建國。”


    “而當年秦始皇廢分封,也不是一錘定音。當日一定有一場激烈的爭論,而皇帝本人,也在搖擺不定。”


    這時候,嬴政說道:“接下來,是乙等。”


    李水有點失望:“秦人不識貨啊,我的對策麵麵俱到,居然不是甲等。”


    結果,乙等念完,也沒有李水。


    再然後是丙等,丙等結束,還是沒有李水。


    李水有點納悶了。


    乙、丙兩等對策,有些空洞。大多是儒生提出來的,什麽行仁政,什麽尊師重道,什麽以禮治國。


    李水有點懷疑,是不是烏交把自己的對策弄丟了。否則的話,自己居然連丙等都不是?連這些空洞的大話都勝不過?


    接下來,嬴政淡淡的說道:“評為丁等的,共兩人。”


    朝臣們竊笑不已,紛紛向李水和李信看過來。現在,就剩下他們兩個的名字沒有被叫到了。


    李信站在那裏,如同老僧入定,不動聲色。李水懷疑,這家夥得倒第一不是第一次了,否則的話,怎麽會這麽淡定?


    王離揉著屁股,賤兮兮的說道:“陛下,臣等想聽聽,李信將軍,與槐穀子大人的對策。”


    嬴政嗬嗬笑了一聲,拿起李信的竹簡來,念道:“臣請率三千虎賁軍,出函穀關,經略三晉之地。殺流寇,捕盜賊……”


    還沒念完,下麵就已經竊笑不已了。


    王離臉上的表情更賤了:“陛下,那麽……槐穀子大人的呢?”


    李水也一臉期待的看著嬴政。


    嬴政淡淡的說道:“槐穀子的字跡,朕與丞相辨認了半夜,始終不認得。槐穀子有故弄玄虛之嫌,因此列為丁等最末。”


    朝臣們都笑起來了,人人都覺得很公平。


    李水很委屈的說道:“不認識?不可能啊,我是照著小篆,一個個描下來的。為了寫這些字,足足用了幾個時辰。”


    朝臣們再次哄堂大笑。


    王離捂著肚子說道:“怎麽?槐大人不會寫字嗎?”


    李水淡淡的說道:“在下原本是楚國人,不會寫秦小篆,有什麽稀奇?”


    李水向嬴政行了一禮:“陛下,臣所奏對策,包羅萬象,精妙無比,絕對可以安邦定國。應該列為甲等第一才對。或許臣的字跡,有些難認。這個無妨,臣可以當場講解。”


    朝臣們都有點無語:“甲等第一?你就這麽自信嗎?”


    嬴政點了點頭,把竹簡遞給了李水。


    李水打開竹簡,看的有點頭暈。自己的小篆字,寫的確實有點難看。更關鍵的是,這些字都是昨天照著書描下來的。現在再看,有些已經不認識了。


    李水辨認了很久,然後說道:“在下提出來了十幾條對策。這第一條,就是遷徙豪富,命令天下豪強,搬家到鹹陽來。這第二條,就是黔首自實田,在全國登記田畝,讓百姓安心。這第三條,就是收天下之兵……”


    朝堂之上,鴉雀無聲,大家都用研究的眼光看著李水,納悶為什麽有人可以做到如此無恥。


    淳於越忍不住了,說道:“槐大人,這些都是方才已經說過的,是王丞相、李大人、王大人的對策。你竟然當場剽竊?還要大言不慚地講出來?難道你將陛下,將滿朝文武,當成傻子戲弄嗎?”


    李水同樣很無奈,說道:“我的對策,與他們恰好一致。我也很無奈啊。若讓我先講出來,他們的對策,就是剽竊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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