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笑著衝林啾點點頭, 然後望向王衛之。

    視線忽地一凝。

    此刻,王衛之正捂著臉, 高大瘦削的身體微微蜷起,哭得像個孩子。

    荒川眼皮輕輕跳了兩下, 衝著他的後腦勺伸出一隻顫巍巍的手, 猶豫片刻, 終究沒有撫上去。

    “嗐……”他搖搖頭,歎道, “原來天下娃子哭起來都是這個模樣。”

    他將視線投向草屋外, 怔怔望著飄來飄去的巨大雲團,目光中滿是懷念。

    林啾心下暗忖:從來不曾聽說遠古大能荒川在世間留下任何血脈,此事恐怕是他的心傷,不宜去揭。

    於是便默默站在一旁,不言不語。

    王衛之漸漸止住了嚎哭。他本就是個灑脫人,眼淚鼻涕一擦之後,呲起白牙,露出個爽快的笑容。

    “林秋, 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說罷,起身向荒川深深一揖:“前輩,晚輩棋差一著輸給了林秋,便不多留了……告辭!”

    “哎, 哎, 不急, 不急。”荒川驀地轉過身,一雙略顯尖刻的眼睛裏盈滿了笑意,示意王衛之坐下。

    “嗯?前輩?”

    荒川慢悠悠沏了三杯茶,長袖一甩,將石桌上的棋盤和棋子掀到地上,骨瘦如柴的手掌在桌上抹了幾下,然後端端正正將茶水放在林啾和王衛之麵前。

    “坐坐,坐坐,陪老頭子多坐坐。”

    “可……”王衛之眉眼間有些焦急,“不瞞前輩,家母……”

    荒川揚起雞爪般的手,隨性地揮了兩下:“老頭子都聽到啦,安心安心,那蛇小子的動作神態呀,一望便知在撒謊。這種小心眼在老頭子麵前,哼哼,沒用,沒用!”

    林啾與王衛之對視一眼,心中驚訝又佩服,暗歎果然薑是老的辣。

    “不過嘛……”荒川抖了抖稀疏的眉毛,“這世事呀,福禍之間,誰又真正說得準呢?好事未必是好,壞事也未必是壞。罷了罷了,不與你們說這個。年輕人,不需要那麽滄桑。”

    “我當年以劍入道,憑著劍意與天地大道共鳴,借此踏過大乘,晉入登仙境。我的傳承,便是這一路領悟的劍意。”

    王衛之不禁微微張大了眼睛,薄唇輕輕地顫動,顯然是心動之極。

    但他已輸給林啾,雖然眼中的渴求幾乎要噴/湧而出,卻是強自按捺,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可是女娃兒對劍之一道……實在是……嘖,嘖。”荒川滿臉牙疼,“這樣不入流的天賦,恐怕萬年也就能出你這麽一個!嘖,真是難得一見,珍稀,珍稀呀!”

    王衛之:“噗哧!”

    林啾:“……”是不是該意思意思,表示一下受寵若驚?

    她對荒川傳承的確是沒有什麽興趣。高深的劍道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太過於深奧複雜了,打個比方,就像是突然往一個小學生腦海裏灌一大堆微積分似的,雖然知道它很厲害、非常厲害,但真心是用不上。就算日後真走上這一條路,林啾還是比較喜歡用自己的雙腳,一步一步走過去。

    這樣才踏實。

    “前輩若是把劍道傳承給我,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林啾坦然一笑,“雖然我眼下也不敢確定將來會不會走上劍之一道,但與其將寶貴的傳承給我這個不確定的人,倒不如將它交給王衛之。他這個人,雖然不算好人,但心中有底線,行事又幹淨利落不拘一格。將來必成大器。”

    王衛之倒抽一口涼氣,定定望著林啾:“……你是不是傻!就算你現在領悟不了,但這份傳承對你日後的修行將大有助益,你瘋了把它讓給我!我不要!”

    林啾擺擺手:“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比如虛實鏡。

    “好!好!”荒川老淚縱/橫,“兩個都不貪心,兩個都是好孩子!老頭子絕不會讓你們任何一個吃半點虧!”

    他也不再耽擱,當即手中閑閑掐了個訣,很快便有一把晶瑩剔透的小劍自額心浮起。

    “去!”

    王衛之瞳仁緊縮,黑眸中倒映著那把疾速襲來的劍影。

    他緊咬牙關,不避不讓,眼睜睜看著劍影沒入自己的額心。

    腦海中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劍影翻飛,無數個荒川虛影交疊在眼前,揮出各式各樣的劍招,沒停沒歇。一邊舞,一邊“唿、哈”有聲。

    王衛之:“……前輩,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

    “說。”荒川笑吟吟望著他。

    王衛之嘴角微抽,伸出一根食指點了點自己的頭:“這些在我腦袋裏嚶嚶嗡嗡的小人,要多久才會消失?”

    “唔,”荒川笑彎了眉眼,“待你將老頭子的劍道徹底悟透,便不會再聒噪你了。”

    王衛之:“……”忽然有點不想活了。

    他慢慢擰過頭,望向林啾的目光中略有幾分猙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傳承是怎麽一迴事?”

    林啾坐得端正極了:“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你可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好人,嗬嗬,”王衛之眯起眼睛,語氣又好笑又好氣,“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邪。”

    半晌,他歎了口氣,道:“無論如何,這份人情,佑然永生不忘。”

    林啾先是一怔,然後便反應過來,這“佑然”正是王衛之的小字。

    很好,新成就達成。

    荒川望著王衛之,又一次入了神。

    “真像啊……”他喃喃道,“不知為何,總覺得你小子與我當初那個不爭氣的大崽兒很有幾分相像,倒是與我頗有緣份。若是我後人有你一半的風姿,老頭子也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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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當。”王衛之鄭重施禮。

    “姓王?”

    “對,王衛之,字佑然。”

    “怕不是王傳恩那小鬼的後人吧?”

    王衛之神情鄭重:“正是祖上。”

    荒川撇了撇嘴,頗有幾分失望。看他的模樣,倒很像是希望王衛之是他後人一般。

    林啾聽他話中之意,倒不像是有什麽不幸過往,便忍不住問道:“不知前輩的後人……”

    荒川目露追思:“不知啊。當初命劫未能成功度過,仙體崩塌,隻餘一縷殘魂,被故人保存在這虛實鏡中。我曾托他替我看顧後人,但這位故人生性灑脫不羈之極,說是亦正亦邪也可,說是聖人不仁也可,我亦不確定他會不會做這等無聊的庇佑之事。”

    “故人?”林啾與王衛之齊齊有些驚訝。

    “算是亦師亦友吧。”

    林啾與王衛更是驚詫。荒川是何等人物?可謂震古爍今的登仙大能,世間根本沒有任何一個名字,能與之並列。從來隻聽說他教導過不少人,卻不曾認真收徒,更不曾聽說結交過任何朋友。

    這萬年老鬼一眼便看出了二人的心思,撫須一笑,道:“你們想錯啦!是老頭子我想要拜他為師,卻被人家無情拒絕了。”

    林啾與王衛之睜大了眼睛。

    荒川心中好笑,忍不住把憋了萬餘年的話傾吐出來:“他呀,當真是千古第一風流人物。能與他隨意交談一二,都會大有裨益,無論是劍之一道,還是人道、天道。隻可惜,他是大自在之人,就像一陣風,來去無蹤,不受任何羈絆。唯機緣巧合,才能與他相交一二。若沒有他的三次點撥,老頭子我,也就止步大乘啦!”

    王衛之不禁喃喃:“這……該是何等人物!這等人物,緣何竟沒有史冊留名?”

    荒川搖搖頭:“不羈、無定。做牧童時,他便是牧童;做書生時,他便是書生;若他哪日想做聖人……便也做得!”

    王衛之心頭忽然湧上了少年氣性,頗有些不服氣道:“您就可勁兒替他吹噓吧。”

    “年輕。”荒川伸出一根雞爪般的手指,戳了戳王衛之的額頭,“行了,看你小子著實是十分順眼,你且附耳過來,老頭子要將這輩子最為珍貴的秘訣傳授於你!”

    王衛之響亮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還、還有?”

    “自然!”荒川老神在在,“你們該不會以為,老頭子在世間走了那麽一輩子,身上最值錢的就是劍道吧?嗤,怎麽可能!”

    王衛之重重咬住下唇,偏頭悄悄對林啾道:“無論我得了什麽,都會分你一半!”

    林啾:“可以可以。我沒問題。”

    王衛之深深吸了幾口氣,慢慢湊到了荒川麵前。

    荒川笑得見牙不見眼,雙手合攏,置於王衛之耳朵上,嘀嘀咕咕說了好大一通。

    隻見王衛之的臉龐慢慢抽搐起來,額角青筋直蹦。

    “怎麽樣?厲害吧!”荒川笑嗬嗬地重重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仰著頭,滿臉得色。

    “厲……厲害。”王衛之悻悻坐迴原處,望了林啾一眼,欲言又止。

    “若不是看你極合眼緣,老夫才不會把這獨門絕技傳授於你!小子,活學活用啊!”

    王衛之眼角狂跳:“是……是。”

    “咳,咳!”荒川清了清嗓,正色對林啾道,“該你了,女娃兒。方才在第三關內,老夫已親眼見證了奇跡——你,竟有辦法消滅魔翳!所以,老夫決定,將衣缽傳給你!”

    林啾:“啊……”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老頭慢慢站起來,走向牆壁的大書櫥,道:“為了解決人與魔之間不可調和的紛爭,我奔走千年,也搜尋到不少線索。總之,這是一個極其可怕而龐大的陰謀,幕後黑手的實力,就連我也無法想象。不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擔負起這個重任!還世間一個清明太平!”

    林啾:“……”不是,副本通關不是該領獎勵嗎?這麽一個壓得死人的責任兜頭罩下來,又算怎麽一迴事?!

    “等等,前輩,我怕會辜負您的期望。”林啾果斷把醜話說在前頭。

    “別擔心,老夫會盡可能地幫你。”荒川狡黠地笑了笑,“準備準備,該離開這裏了,喏,虛實鏡就在你麵前,你且收著。”

    林啾一怔,垂頭去看石桌。

    隻見荒川早些時候用手掌抹過的地方,慢慢浮起一麵似真似幻的六棱小鏡。

    虛實鏡!

    “滴血認主吧。”荒川笑吟吟看著她。

    林啾定定神,按捺下心跳,刺破食指,將一粒小小的鮮血擠在了鏡框上。

    流光一閃,至寶沒入她的腕間,隻在手腕上留下一枚小小的印記。

    虛實鏡,終於到了她的手中!

    林啾那顆久懸的心髒終於“噗通”一聲落到了實處,停頓片刻之後,它瘋狂地跳動了起來。

    從此,她再不是那個無力自保的廢柴了!

    “年輕真好啊!”荒川長長歎了口氣,“真懷念年輕的時候,飲酒賞花,伴月舞劍……這樣的日子,真是懷念!等到女娃兒徹底接去我的衣缽,我便要去過那逍遙日子……可惜呀可惜,當初為我鑄劍的人,恐怕早已經不在了。幸得有他,幸得有夫人,老夫才可……”

    後麵的話林啾已經聽不到了。

    眼前光影變幻,晃得她頭暈眼花,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

    冥冥之中,她感覺到這個無比龐大的幻境漸漸收縮,抽成一縷縷的細線,匯入虛實鏡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頭頂傳來鳥兒清脆的“啾啾”聲。

    林啾睜開眼睛,見麵前站著與自己同樣茫然的王衛之。

    “出來了?”他怔怔地望著她,“不對啊,荒川不是說要給你最好的饋贈,還要送你驚喜?!怎麽你兩手空空就出來了!”

    林啾眨了眨眼:“他不是已經把最珍貴的秘訣傳給你了嗎?恐怕他聽到你說要分我一半,所以就讓我們自己分一分算了?”

    王衛之臉上肌肉亂抽:“不可能!絕不可能!”

    林啾望了他一會,納悶道:“說啊,你怎麽不說。不是說好要分我一半?”

    王衛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雙唇緊抿,別開了頭。

    “你別不講信用啊!”林啾倒不是圖那秘訣,隻不過她自問對王衛之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他若還這般小氣,那當真是枉為男兒身!

    王衛之別別扭扭地轉了迴來,臉上似笑非笑:“你……當真想要?”

    “對,既然說好了要把秘訣分我一半,是我的,我為何不要?”

    “行吧!”王衛之一副豁出去的模樣,“你附耳過來。”

    “這裏又沒旁人。你且說。”

    王衛之壞壞地勾起唇角:“那我便說了。荒川傳我的秘訣,就是——房//中//之//術。你且聽好了,鴛頸……”

    “咳咳咳咳咳!”林啾差點沒被嗆死。

    王衛之破罐子破摔,咬牙切齒道:“你的一半,給我拿好了!燕渡……”

    林啾:“……”

    忽然,心頭隱隱一動。

    林啾召出琉璃赤劍,握於掌中。

    “不是,你幹什麽!”王衛之擺了個防禦架勢,“分明是你讓我說的,說出來你又怨我對你非禮不成?!”

    “噓。”林啾握著劍走向一旁。

    凝神聆聽,便聽到劍中傳來一個細微又興奮的喊聲:“女娃兒!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林啾“嘶”地抽了口氣:“荒川前輩?”

    原來這就是他說要送她的驚喜啊!

    “不錯正是老夫!”荒川的聲音虛弱至極,但卻難掩喜色,“一萬多年啦!老夫終於,重見天日啦!哈哈哈哈!多虧了你啊女娃兒!世間的機緣,當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這是怎麽一迴事?”林啾小聲問道。

    “你的劍名喚紅美人,乃是當年烏逆水為我所鑄。我將三滴精/血交托給他,鑄於劍中,本欲送給夫人。孰料後來世事變幻,夫人不幸離世,我怕睹物思人,便不曾去取這把秀劍。你初入秘境之時,我已感應到你劍中存有我的精血,我知道烏逆水那個尿性,若非他瞧得上眼的有緣人,定不會贈之以劍!我又多加觀察,見你這個女娃心思正,性子直率善良,這才早早現身,贈你虛實鏡,助你渡過難關。”

    林啾的手指不自覺地撫了撫晶瑩剔透的劍身,心中百感交集:“這可真是……多謝兩位前輩了。都是緣份。”

    荒川道:“不錯!老夫也沒有料到,千萬年過去,這世間竟還能存著本命精/血,借這三滴血,老夫便可寄身於劍中,長存不滅!娃兒,老夫日後定會全力助你!不過,眼下元魂著實是疲倦,需要沉睡些時日,你若是能尋到劍髓,還請替老夫尋些來,大約能讓我早些恢複。”

    劍髓……

    林啾默默記下,點了點頭,鄭重應道:“我定會幫助前輩。”

    “林秋!”王衛之見她迴了神,便揚聲道,“我族中大約出事了,我先去與旁人會合,你一個人能不能行?”

    林啾晃了晃手腕上的虛實鏡印記。

    王衛之笑道:“那我去了。日後有什麽事,盡管來尋我!”

    二人互道珍重之後,王衛之禦劍消失在密林中。

    林啾長長吸了口氣,抬起頭,透過密密的枝杈,望向天空。

    現在先去哪裏呢?她微眯著雙眼,慢吞吞地伸了個懶腰。

    “喲!這不是方才那個女人麽!”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略有幾分尖利的女聲。

    林啾的胳膊凝在了半空,她懶洋洋地收了手,轉身望去。

    隻見那個在秘境中處處與她作對的女修王燕之從密林中踏了出來,叫楊昭的男修一臉懨懨,無精打采地跟在她的身後。

    “嗬……”王燕之滿麵惡毒,獰笑著說道,“一個金丹期,也敢這般猖狂!撞在我手上算你倒黴,你就給我去死吧!”

    “燕之!”楊昭拽住她的胳膊,“你要做什麽?”

    “做什麽?”王燕之麵容扭曲,“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個女人長得和你當初那個小青梅足足像了五六分!今日我也不瞞你,你那個青梅就是我弄死的!今日,我就要當著你的麵,再一次弄死生了這副狐媚子臉的搔/貨!楊昭,你若敢阻我,明日便不必跟我迴王家了!”

    楊昭仿佛頭頂被劈了個雷一般,整個人僵立原地,開始不住地顫抖。

    王燕之“鏗鏘”一聲拔出了劍,劍指一並,直襲林啾!

    林啾靜靜地望著她。

    識海加上經脈,剩餘的靈氣堪堪足以支撐一次驚蓮破。

    雖然可以用虛實鏡遁走,但此人顯然心思歹毒,此刻還要痛下殺手,林啾已經不打算再忍了。

    試想,若自己沒有虛實鏡的話,今日恐怕難逃一劫。

    何必縱他人之惡!

    “驚、蓮、破!”

    絕美暗金蓮,在密林之中轟然綻放!

    王燕之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手中長劍瞬息之間被絞為千萬片!碎劍倒卷,反衝向她不設防的身軀,而那華美蓮瓣,已開始飛舞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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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蓮破,足以滅殺元嬰!

    而王燕之,隻是堪堪元嬰初罷了!

    眼見此女就要死於蓮綻之下。

    林啾備好了虛實鏡,隻待楊昭動手,便即刻遁走。

    便在此時,一隻蒼老幹枯的手,忽然從斜地裏穿插過來,直直摁在了蓮瓣之上。

    飛速旋轉的暗金蓮,在他掌下寸寸破碎。

    長袖一揚,一堵風牆離地而起,將沼中的樹木枯枝盡數裹起,風桶直直衝上天際。

    一個身穿白袍的身影立在了王燕之身旁,衝著林啾點了點頭,淡聲道:“不知這位小友,是不是已得了荒川秘境中的虛實鏡?老朽不得不防。”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一寸一寸冷下去。

    虛實鏡雖能助她遁入虛空,叫人捕捉不到任何氣息,但並不能助她穿牆越壁!

    譬如這人的風牆,就足以將她困死原地。

    王氏族人一個接一個出現在風牆之中。林啾與王衛之,再一次見麵了。

    他眼神微閃,頎長的身影隱在人群之中。

    “此女是魏涼之妻。”說話的是個宮裝女子,聲線微微上挑帶笑,“卿本佳人,奈何入魔?”

    “劍君既然管不好自己的夫人,那別怪我王氏越俎代庖了。”祭出風牆的老者微微一笑。

    林啾抬起頭,直直望向王衛之。

    王衛之濃眉微蹙,輕輕搖頭,眼中清清楚楚地寫著“我沒有出賣你”。

    老者道:“不必望佑然。他是我王氏的希望,老一輩的,自然得在他身上留下些特殊的東西,防著他年少氣盛,不夠當心,殞落在外頭了。”

    “好了,不必多說。”宮裝女子道,“速速解決此事,離開這裏!二哥他們幾個這麽久不出現,我有些擔心。”

    “不錯。”老者沉吟點頭。

    眾人分散開來,尋找秦雲奚和柳清音多時,竟是一無所獲。此刻自己弄出這麽大動靜,也過了不少時間,卻隻趕來了寥寥數人,恐怕形勢有些不妙。

    王衛之擠出人群,道:“莫要傷她。我會勸她交出虛實鏡。”

    “天真。”宮裝婦人斥道,“此女已入魔,若放她逃脫,她定會在劍君麵前煽風點火,挑撥我們王氏與萬劍歸宗的關係!”

    王衛之還要再辯,卻被另一個卸了劍,押迴人群中。

    林啾緊抿雙唇。

    就算死,也要多拉幾個墊背!

    她暗暗做好了打算——發動虛實鏡遁入虛空,趁他們攻擊她的幻影時,能用多少驚蓮破便用出多少,拚他個魚死網破!

    她正要動手,風中忽然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輕笑。

    “吼——”

    風牆之外,仿佛有巨獸在左衝右突。

    眾人神色一凜,隻見一隻磨盤大小的毛茸茸腦袋忽地撕開風牆,探了進來。

    魏涼不知何時換上了一身黑衣,他走在鬥龍身旁,袖卷清風,一雙狹長的眼眸中閃爍著點點星光。

    “王氏諸位大劍仙,想對我的夫人,做什麽?”

    一開口,眾人腰間的佩劍齊齊嗡鳴不絕。

    林啾心神劇震,對上魏涼清冷視線的刹那,險些就掉下了眼淚。

    她知道自己安全了。

    有這個人在,她絕對安全了。無論這個人的軀殼裏裝的究竟是誰的魂魄,她,此刻,都已經安全了。

    宮裝婦人強笑道:“劍君,您的夫人入魔啦!這事兒,你怕是得給天下一個交待!”

    “不錯。”老者沉沉道,“我方才親手接下她的魔招,劍君,證據確鑿啊。”

    魏涼不緊不慢地走近,停在林啾身前,並不看她,隻望著王氏諸人。

    “那你們認為,我該如何處置?”

    宮裝婦人道:“劍君家事,我們本不該置喙。隻不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方才若非我們來得及時,族中小輩可就要命喪她的魔爪之下。為防日後再有不測,劍君要麽斬了她,要麽將她囚於九陽塔,這樣,才好叫天下人安心!”

    “那便將她囚於九陽塔。”魏涼不假思索,冷聲道。

    王氏諸人也不好再多話,隻道:“劍君的為人我們自是信得過,那追蹤秦雲奚和柳清音之事,劍君且交托於我等,我等必不負所托!”

    “嗯。”魏涼淡聲應著,攔腰攬住林啾,掠上鬥龍後背。

    “等等!”正要離去,王氏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帶笑的聲音,“我與劍君同去。順便祭悼老友。”

    “祖宗?!”看清此人的麵容,王氏眾人齊齊大驚。

    “王傳恩。”魏涼目光不動,但林啾卻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微微繃緊少許。

    這個名字她在荒川那裏剛剛聽到過,此人,竟是與荒川同輩的大能!王氏的老祖宗!……竟連這種老怪物也出世了麽!

    王傳恩看起來年紀隻在三十上下,容貌尋常,乍一看毫不起眼。

    魏涼與王傳恩四目相對,仿佛有刀光劍影,又仿佛寧靜無波。

    片刻,魏涼淡聲開口:“請。”

    有王傳恩同行,林啾根本找不到與魏涼說話的機會,而他,也根本不多看她一眼,就連他身上的氣味也仿佛消失不見了。雖然緊緊貼在他的身側,但林啾卻覺得與他之間隔了萬水千山。

    數日後,三人迴到萬劍歸宗,掠過七峰和主峰之後,一處深不見底的天坑巨陷出現在眼前。

    分明隻是尋常的巨大土黃色坑洞,但不知為何,竟是莫名令人心驚,仿佛從人間忽然到了地獄之門。無端讓人感覺到陰森、沉悶、不祥。

    視野之中的光芒仿佛消失了大半,一切都籠罩在沉沉的陰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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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啾的視線輕輕掃過四周,忽然,她看見了一切的源頭——一座純黑的塔,靜靜佇立在坑底。遠遠一望,便有沉重威壓四散開來,叫人心膽俱寒。

    林啾的心髒輕輕跳動起來。

    這就是九陽塔。書中,女配林秋暴/露了驚蓮破之後,便是被囚於九陽塔,直到被魏涼親手斬殺。

    她這就要走上同樣的路了麽?

    她忍不住看了魏涼一眼又一眼。他依舊不看她,隻與王傳恩對視一眼,然後便啟動了封印,將林啾直直帶到了塔門前。塔門亦是黑色巨石製成,散發出絲絲寒意,一望便覺不祥。

    王傳恩立於塔下,淡笑著,道:“想必劍君與夫人還有幾句話要說,老朽便不深送了。”

    魏涼淡淡“嗯”一聲,捉著林啾,大步走進黑塔。

    這裏氣溫極低,心頭像是墜了沉重巨物一般,林啾隻覺唿吸困難,心中驚悸。

    魏涼廣袖微揚。

    萬鈞石門,在身後緩緩合上。塔中的黑暗不似尋常,而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沉沉壓迫著,讓人感到無力絕望。靈氣也被死死壓製,大口唿吸時,胸口又悶又痛。

    她沒有做任何錯事,她以為魏涼會為她說話,然而並沒有。

    她還是落到了這個結局。

    她心中的情緒複雜難言,她本有許多話要對他說,可是魏涼的冷淡讓她開不了口。

    不過,無論如何,秦雲奚的事,總得讓他知曉才行。

    林啾正要說話,一根冰涼的手指卻輕輕摁住了她的唇。

    魏涼俯身,貼於她的耳畔,吐氣出聲:“夫人,此地,再無人打擾你我了。”

    ※※※※※※※※※※※※※※※※※※※※

    七夕快樂!你們的作者已被掏空……

    感謝“夏天總是短暫”親親的雷雷~感謝“浮生若夢”親親的雷雷~感謝“冉冉”親親的雷雷~感謝“楊咿呀咿呀喲”親親的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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