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聽到魏涼的聲音, 林啾下意識打了個冷戰。

    利息?什麽利息?

    直覺就不是什麽好事。

    不過此刻容不得她拒絕, 額心驀地流入一股冰冷強大的力量, 林啾渾身一顫,頓時神清氣爽。

    她不禁有些納悶,因為靈氣是不能大量輸送給旁人的, 魏涼給她的, 是什麽?

    但此刻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她憑著直覺,將這股力量引入赤劍之中。

    一瞬間的絕對寂靜之後,赤劍之上,忽然紅芒大熾!

    琉璃般的色澤有如實質,自劍身起,轟然席卷向四麵八方。

    身處風暴正中心的林啾不禁微微抽了一口涼氣,雙手死死握住劍柄, 隻覺一陣陣細//密恐怖的力量感在掌下咆哮, 颶風掀起了她的長發, 衣擺飄飛,在身後獵獵作響。

    巨骷髏就像是烈陽之下的霜雪一般,迅速融化消失。

    怨念順著劍尖,淌向識海。

    一成……二成……三成……五成……八成……九成……

    林啾壓抑住心頭狂喜,小心翼翼地操縱著那股龐大的力量, 先行破壞了巨骷髏的另外那條腿。

    巨骷髏向著另一側傾倒, 林啾下墜之勢驟減。她閉上眼睛, 頗有心機地控製著赤劍下的力量, 一點一點爆掉巨骷髏的肩骨和肋骨,將這具如大廈傾倒般摔落的骷髏調整成了美人緩緩倚榻而臥的姿勢。

    平穩落地時,一眼望不到的邊際的巨骷髏,已在赤劍之下消失殆盡。

    林啾正要睜眼,忽然感覺到一股驚心動魄的殺意自身後襲來。

    她隻來得及反手將赤劍倒背在身後,便聽到一聲轟鳴緊貼著身體爆開!

    胸腔一悶,喉頭一甜。

    劍身重重撞擊在後背上,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直直往前栽出了十來米遠!

    若不是這劍上還繚繞著來自魏涼的那股強大力量的話,這一擊,恐怕能將林啾當場撕成碎片。

    落地時,她強忍著肺腑間的劇痛,打了個滾卸去了衝擊力,然後單手拄地,望向攻擊襲來的地方。

    那裏站了一個紅衣女人。

    披頭散發,麵色慘白,唇紅如血,眼圈烏黑,指甲青綠。

    臉頰上,還貼著一枚桃形的花鈿。

    活脫脫便是恐怖片中的女gui形象。

    林啾在心裏狠狠罵了一句,然後“嚶”一聲舉起了手中赤劍,劍尖直指女人。

    “膽敢……壞我……大事……我……部署……多年……”紅衣女人一開口,便有黑色的血液自唇角滑落。

    “嘶——”林啾倒抽一口涼氣,“親,你是靠醜來嚇人的嗎。”

    紅衣女人微微一愣,旋即呲起了獠牙,一雙眼睛瞬間充血,眼珠與眼白都消失了,兩個眼洞中隻剩下血一般的顏色。

    她舉起利爪,撲向林啾。

    差一點……差一點……就差一點點……

    林啾這一次並沒有唿喚魏涼,她的頭皮麻得像是爬滿了電流,脊骨微微顫抖,唇與齒無法合攏,像是驚懼到極點,又像是興奮得幾乎按捺不住。

    紅衣女人瞬息即至。

    林啾不敢與她硬拚,長劍遠遠抵住紅衣女人青綠的長指甲,輕輕一擋,身體迅速滑向另一邊,向著遠處奔逃。

    她一邊喊,一邊大聲叫囂:“我今日不單要壞了你的事,還要送你迴爐重造!你且安心,來世無論長成什麽樣,都會比如今好些——反正已經不能更醜了!”

    紅衣女人眼珠暴凸,兩行黑色血淚血眼眶中滾落下來,一雙利爪揮舞得更加淩厲。

    “活……撕……了……你……”

    林啾修為畢竟隻是築基中期,雖有赤劍加持,也跑不了多快。

    幾個唿吸之間,紅衣女人的長指甲就快要觸到她的後心了。

    “殺……了……你……殺……”

    紅衣女人的聲音沙啞破碎,一口口黑血噴吐出來。

    就在尖利長甲堪堪勾住林啾衣裳之時,林啾的腳步忽然猛地一頓。

    她急速迴身,一雙烏湛湛的眼睛中,閃爍著紅衣女人看不懂的光芒!

    長劍往身邊一蕩,化成一縷赤色流光收入林啾的身體中,她展開雙臂,大開空門!

    紅衣女人不禁愣了下,然後呲開滿嘴尖牙,右手猛地掏向林啾的心窩。

    “驚——”林啾美麗的唇角勾起一抹殺意凜然的笑。

    八片蓮瓣急遽開合,業蓮以一種林啾從未見過的妖嬈姿態收攏蓮瓣,然後轟然綻放!

    暗金色的力量洶湧澎湃,自識海傾瀉而出,直入胸/間。

    林啾雙手在身前一合,如蓮花一般輕輕一翻,動作優雅,如同輕歌曼舞。

    “蓮——”

    紅衣女人的利爪幾乎碰到了林啾瓷白的雙手。

    那雙通紅的眼睛裏,忽然映出一朵暗金色的蓮。

    它介於虛與實之間,像是夢幻泡影般,仿佛一觸即碎。就連這神智已然不怎麽清醒的紅衣女人,也被暗金色業蓮的風姿攫住了心神。

    她呆滯地用尖利的指甲碰了碰蓮瓣,它並沒有如同想象中一般破碎,而是像一團致密的、堅不可摧的、難以形容的金鐵。

    “破!”林啾驟然吐完了最後一個字。

    隻見暗金色的蓮上,綻出萬丈光華。它至純、至美、至強,不容抗拒。無數似真似幻的蓮瓣翩躚起舞,如漩渦,如刃舞,如月華鋪灑。

    紅衣女人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便被這一團烈焰般的暗金色席卷入內,瘋狂地撕扯。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蓮瓣如刀一般,將她徹底切成了碎片。

    萬劫不複。

    “不——”她發出了驚恐至極的聲音,“我不要死!我還要和祭淵大人——”

    暗色流光散向四方,紅衣女人灰飛煙滅。

    林啾撅起嘴唇,吹了口氣。

    最後一縷不甘的飛灰,在她臉龐前化為虛無。

    多虧了這紅衣女人貼在臉頰上的花鈿,讓林啾第一時間找到了她的弱點——臭美。於是她逮著紅衣女人的弱點一頓嘲諷,成功收集到了最後一點點惡意,開啟了業蓮第八瓣,得到了殺招,驚蓮破。

    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模糊。

    林啾知道自己成功淨化了怨念,即將離開此處了。

    平複了胸中的激蕩之後,極致的虛弱感自識海傳來。林啾用意念掃了掃業蓮,心中忽然大叫不妙!

    八片蓮瓣,正在緩緩合攏。

    林啾有過一次經驗,知道蓮瓣合攏意味著什麽。

    若是不能為它提供足夠的靈氣的話,它能把她活活抽成人幹!

    “放個大招怎麽還有副作用啊!”林啾悲憤得不能自已。

    眼前驀地一花。

    還沒來得及看清周遭的景象,便先聽到了一聲驚喜的嬌唿:“亡靈之怨消失了!”

    林啾緩了緩,見魏涼好整以暇,正把點在自己額心的手指收迴去。

    她急忙一把攥住他,急道:“快,我要靈氣!”

    柳清音一掠而至,一張俏臉上布滿了紅霞,語氣比林啾還要著急:“師尊!請助我吸收靈草!”

    林啾的心驀地一沉。

    她眨了眨眼,望向柳清音。

    隻見她滿麵春//色,雙頰通紅。

    林啾小小地吃了一驚,心道自己果然沒有猜錯,男主和女主逮到機會,必然是要好好發展一波感情線的。

    她也說不清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感受。

    此刻她最擔心的隻有聚靈姝。

    業蓮正在閉合,若是魏涼把聚靈姝給了柳清音的話,她一時之間,又上哪裏去尋找那麽多靈氣來供給業蓮?

    柳清音已急不可耐地將手伸向聚靈姝陽種,俏麵上滿是春風般的笑意:“隻要吸收了它,便能治我寒症,亦能解了媚霧!原來師尊已經知曉亡靈之怨頃刻就能解了。”

    她根本沒有想過魏涼會不會有別的打算。這個師尊對自己向來是盡心竭力,雖然表麵上又冷又硬,但心腸最是熱乎了。他暗暗留意聚靈姝陽種已有多年,今日終於成功拿到了它,他不可能不給自己。

    這麽一想,頓時覺得方才他故意說什麽“清心寡欲”,倒更像是故意戲弄自己。

    “師尊真壞!”柳清音忍不住低低地嗔了一聲。

    林啾在旁邊聽著,又是吃了一驚——她隻離開了這麽一小會兒,這裏究竟是發生了多少事?!連媚*這種強勢推動劇情發展狗血神器都來了?!

    就在柳清音的如蔥玉指即將觸到聚靈姝陽種之時,魏涼漫不經心地動了動袖子,便見那株靈草輕輕巧巧地從柳清音指尖滑過,飄到了魏涼掌心裏。

    林啾此刻也顧不上別的了,她緊了緊攥在魏涼腕上的手指,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道:“我要。”

    她抿了抿唇,又重複了一次:“我要。”

    這一刻,她忽然感覺到一陣無力。

    此刻,她與書中的惡毒女配又有什麽區別呢?明知道男主心中隻有女主,明知道強求隻會讓自己更可笑,但卻……隻能強求!

    形勢逼人,身不由己。

    沒有靈氣的話,她可能就要死在這裏了。

    可是……與女主正麵相爭,是多麽不自量力,多麽可笑啊。

    那層堅硬的,佛係的外殼,在這生死攸關的一刻,忽然緩緩融化傾塌。

    她的眼睛裏浮起了一絲茫然。

    業蓮,即將閉合!

    魏涼垂眸望著她,一時竟是愣怔了。

    隻見這個小人兒雙眼泛起瑩亮的波光,分明該是撒嬌的時候,她卻好像是在哀求,又好像有些絕望。好看的櫻唇緊緊抿在一起,細細小小的手指在無意識地發力,深深嵌進了他的腕骨。

    她這是怎麽了?

    魏涼喉結輕輕一動。

    他安撫地拍了拍林啾的手背。

    柳清音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在這空曠的地下陵中,顯得略有幾分尖利。

    “林秋!”柳清音又好笑又好氣,“你大約到今日還不明白自己是什麽身份吧!你當真以為死乞白賴嫁進來,便是師尊真正的妻子了麽!你可知道,修真之人,根本不受世俗姻緣的束縛!用凡人之禮迎娶你,隻不過是權宜之策罷了!修真之人但凡兩心相許,是要結為生死道侶,同生共死的!你以為結個假親,便是我們的師娘麽?做夢!”

    此刻她中了毒,本就有些不理智,話匣子一開,便收不住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就是個笑話?你有哪一點能配得上他嗎?林秋,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林啾很清楚她說的都是實話,畢竟書裏白紙黑字就是這麽寫的。

    柳清音的聲音仿佛成了背景音樂,林啾左耳進,右耳出,無法爭辯,隻靜靜地看著魏涼。

    “你答應我的。”林啾聽到自己的聲音和理由單薄又蒼白。

    可她也隻有這唯一一個理由了。

    魏涼垂目看著她,不知是不是錯覺,林啾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出了幾分寵溺。

    他的唇角微微一動,正要說什麽,卻被柳清音打斷了。

    柳清音的聲音滿是嘲諷:“師尊為我尋找這陽種,已有數年不止!你真以為撒嬌賣癡幾句,師尊便會事事容你麽!人不要臉,也該有個限度!師尊礙於身份什麽也不說,你當真便以為他不煩你麽?我與師尊百年情份,豈是你隨隨便便就能插足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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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涼清冷的黑眸中閃過一抹暗沉殺意。

    林啾陡然一驚,微微張大了眼睛。

    卻見魏涼那精致的薄唇輕輕一扯,臉上浮起一抹笑意:“是我疏忽了,待你成丹,我們便結為道侶。”

    林啾:“……”

    柳清音:“……師尊!”

    魏涼重重一拂袖,柳清音站立不穩,連連倒退,踉蹌退至石壁底下,跌坐在地上。

    隻聽魏涼冰冷的聲音遠遠傳來:“心不靜,就不必起來了。”

    柳清音驚痛交加,隻覺一腔熱血都衝上了腦門,失聲叫道:“師尊!我中了毒啊!你明明能幫我,為何不幫!”

    魏涼唇角微彎,臉上露出一個堪稱溫柔的笑容:“你分明能避,為何不避?”

    柳清音倒抽一口涼氣,再不敢說話了。

    那媚霧,她的確是可以避開的,隻是……隻是……

    原來,他早已看穿。原來,他是真的郎心似鐵。

    一股股寒流在身體裏湧動,那媚霧引發的熱浪迅速消退。

    心喪如死,也不過如此了……

    魏涼偏過頭,好笑地看著林啾,道:“鬆手。”

    林啾重重一怔,急忙放開了他的手腕。

    魏涼輕輕“嘶”了一聲,假模假樣揉了下,聲音壓得極低,耳語一般說道:“你要,我怎能不給。”

    林啾:“那就快點。”

    魏涼覺察到了不對勁。若是平時,他這樣逗她的話,她那透明的耳朵尖已該微微泛紅了。然而此刻,她的小臉依舊蒼白,黑湛湛的眼睛裏氤氳著幾分化不去的絕望,仿佛不到最後一刻,她都不相信他會把聚靈姝給她。

    魏涼不再耽擱,眼神微冷,手一召,從乾坤袋中取出那株來自王氏宗家的聚靈姝陰種。

    幽冷的白光與熾/熱的橙光交相輝映,魏涼捏了兩個簡單的法訣,兩株聚靈姝便像蛇一樣相互糾//纏,光芒迅速融合。

    他的手輕輕一翻,那團融成了淺乳//色的,看起來溫暖無比的光芒便從靈草上剝離出來,兩株聚靈姝瞬息之間變成了幹枯的茅草,被他輕輕拂開。

    林啾緊張地等待著。

    業蓮就要閉合。五……四……三……二……

    魏涼的手很大,但形狀非常漂亮。

    大手托著那團暖光,徑直貼在了她的丹田外。

    一!

    吸力噴湧而至,與此同時,丹田瞬間充盈!

    魏涼道:“千年靈力,全部化去少說也要百日,有我相助,十日內便能……”

    唇角輕輕一抽,劍君麵露愕然。

    林啾的吸收速度簡直不要太快!

    陰陽雙姝的千年靈力,眨眼功夫便化去了七八成。

    再一眨眼,全沒了。

    其實業蓮並不需要那麽多靈氣,隻不過林啾慫了,所以一股腦兒把所有的靈氣都送到了識海保命。

    等到業蓮的八片花瓣都穩定下來,像是吸足了水分一般微微地顫動時,她終於鬆了一大口氣,脫力地倚在了魏涼的手臂上,慢慢盤點剩餘的靈氣。

    驚蓮破大約吸去了聚靈雙姝十分之一的靈氣,也就是百年。

    所以,她還可以放九次大招!

    林啾是個有陽光就燦爛的性子,這麽一想,立刻精神抖擻起來。

    不對,還得結丹。

    結丹之後有個好處,便是靈氣可以外放。

    若是進入劍靈空間的時候她已經結丹,就不用那麽狼狽地和骷髏們肉//搏了,隻要能夠維持體內靈氣收支平衡,就能輕輕鬆鬆把它們一隻接一隻全部收割掉。而且,離敵人大老遠就可以施放靈氣試探對方的實力,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在這個處處充滿危機的修真//世界,遠程的存活率肯定是要大大優於近戰的!

    結丹,需要道行三百年。

    林啾心下一定,果斷盤膝坐下,從識海中劃拉了三分之一團靈氣雲出來,灌入百會。

    魏涼探究地看著她。

    距離這麽近,林啾根本不可能瞞得過,她幹脆破罐子破摔,也不去理會他怎麽想,自顧自便按著他上次教她的方法,催動這三百年靈氣運行周身。

    若他一定要問,她便給他講一講何為“薛定諤的靈氣”。

    魏涼並沒有發問,他抬起一根手指,輕輕點在她的額心。

    他的手很涼,觸感像玉。

    林啾的思緒忍不住微微一歪——不知這個人當真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的時候,身上溫度是冷是熱?想到了這個,立刻想到結丹之後恐怕要被吃個一幹二淨,又想到那玉心經的特殊效果……

    她頓時渾身都不好了。

    魏涼仿佛心有所感,忽地輕笑出聲。

    那聲線,清冷低沉又繾綣。

    林啾忍不住默念了一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來定神。

    魏涼渡了一絲清冷的靈氣進入她的經脈,引導她結丹。他是個很好的老師,對靈氣的掌握爐火純青,被他帶著,林啾忽然覺得自己可以躺贏了。

    結丹很順利。

    地下無歲月,等到林啾丹田內懸起一粒瑩潤溫暖的金丹時,柳清音也將體內的媚霧清理完畢了,她的神色十分平靜,與這幾日裏頻頻失態的樣子判若兩人。

    倒是有了幾分書中的風采。

    這一路,柳清音再也沒出任何夭蛾子。她極擅長與人配合,魏涼劍影鋪灑時,一輪輪輔月隨之爆開,很順利就從側翼殺出了千歧關。

    路途中,她幾次力竭,均是暗自咬牙撐了下來,一聲也沒吭過。

    被魏涼摟在懷裏看風景的林啾不禁也有些同情這位女主的遭遇。

    虐,真心是虐!

    三個人很快就到了雲水謠,柳清音一言不發便降落下去,清理了湖畔的魔族之後,撩起清涼的湖水,沾了沾麵頰。

    起身時,她隨手發出幾道劍芒,把附近的魚和蟲都殺了個一幹二淨,又將劍鋒指向不遠處蹲在樹枝上的一對鳥兒。雌鳥滾圓,雄鳥瘦挑,它們正在替對方梳毛。

    林啾不禁輕輕吸了口涼氣——大事不好,女主怕是要黑化了!這麽可愛的鳥兒她也下得去手?!

    “你住手!”林啾喊道。

    柳清音對上林啾的視線,淡聲解釋道:“魔族修意,死後會暫時附身在周遭的活物之上,雖無甚害處,但此等邪魔外道,便不該多活一日!”

    經她一提,林啾倒是想起來了,書中確實提到過這件事,但魔族最後的殘意並不能影響被附身的人或動物,幾日之後便自然散去了,所以從來也沒有人會特意去殺了這些完全無辜的活物。

    柳清音這便是在泄憤了。

    林啾忍不住“噗嗤”一笑,道:“魔主死時,周遭根本沒有任何活物,那他豈不是要附身魏涼?你若要趕盡殺絕,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欺師滅祖。”

    柳清音被噎了下,辯道:“即便是魔主,殘意也無法影響師尊分毫。”

    “所以就別殺那對小鳥了。”林啾誠摯地說道,“殘意既然無法造成任何影響,那這些生靈何其無辜?”

    “好。”柳清音垂眸,半晌,她忽然抬起眼睛定定望著魏涼,眸中又燃起了一絲細微的火光,她問道:“師尊可知,若是魔主殘意的話,可留存幾日?”

    魏涼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聲音清冷平靜:“四十九日。”

    柳清音點了點頭,禦劍,掠向遠方。

    林啾心中輕輕跳了下,莫非,柳清音認為魏涼的改變,是受了魔主殘意的影響嗎?

    她不禁偷偷打量了魏涼一眼。

    魏涼依舊麵無表情,他禦劍而起,帶著她,穿過數千裏大地,徑直迴到了萬劍歸宗的主峰。

    婚房中,大紅布幔還未撤去。

    魏涼反手闔上門,高大的影子沉沉罩住林啾,視線低垂,聲音微啞。

    “夫人路途勞累,該就寢了。”

    林啾的小心髒頓時怦怦亂跳起來。

    這一次,她的感覺與頭一迴花燭夜時有了些微妙的差別。

    雖然不知道魏涼究竟是鬼上身還是吃錯藥,但這幾日,他待她的好,確實讓人無話可說。

    她如今也結了丹,魏涼再沒有任何放過她的理由。

    他躬下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大步走向床榻,根本不容抗拒。

    林啾很快就陷進了柔軟的被褥中。

    “我可以說不行嗎?”她抬起手,抵住沉沉壓下的身軀。

    魏涼輕笑出聲:“遲了。”

    他的拇指緩緩劃過她的額頭,拂開落到臉頰上的一縷長發,停在了她的唇角。

    正當林啾以為他還會再說些什麽的時候,他忽然垂頭就吻。

    林啾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正想反抗,忽然感覺到經脈之中襲來一股怪異感,身體頓時失去了全部力氣。

    玉心經!雖然她已結了丹,但玉心經仍然影響著她。

    魏涼的嘴唇和唿吸開始帶上些許溫度,幽暗冷香更加濃鬱,林啾隻覺大腦一片空白。

    他那清冷的音色中染上了沙啞,他低笑著,說道,“本該先與你結為道侶……不過……今日實在不願放過你了……我的夫人……”

    另一隻手開始動她的衣裳。

    她剛要進行一點無力的抵抗,他便用加重的動作警告了一番。

    林啾不敢再動了,她不敢想象他若是叩開了她緊咬的牙關之後將是怎樣的情景。更不敢想象之後……

    但這一切,就要發生了!

    現在,眼下!

    “篤、篤篤。”

    林啾心頭一跳——怕是柳清音又來救場了!

    魏涼不為所動。

    “師尊,”慕容春的聲音四平八穩地響起來,“大師兄捕獲了鬥龍,等候師尊發落。”

    魏涼唿吸一滯,動作一頓,緩緩起身,應道:“知道了。”

    鬥龍是魔主生前養在身邊的魔寵,根據書中情節,魔主伏誅之後它很快就被萬劍歸宗捕獲了。魏涼本要殺它,但柳清音見這魔寵十分可愛,心生不忍,便替它求了個情,抹除神智之後長久地帶在身邊。

    雖被抹殺了神智,但鬥龍的實力差不多仍相當於元嬰後期的修士,柳清音進入荒川秘境時,便是帶著鬥龍,多了一重保障。

    魏涼起身之後,林啾仍癱了片刻。

    他眸中帶笑,半拖半抱把她捉了起來,替她理好衣裳。

    “讓夫人失望了。下次定要帶你去一個絕對無人打擾的地方。”

    林啾生無可戀地瞪著他。她不失望,一丁點都不失望!

    兩個人掠過木架橋,來到了秦雲奚的雲鶴峰。

    走到洞府正中,隻見秦雲奚、顧飛、慕容春和柳清音四人都在,旁邊還聚了好幾個心腹弟子,正對著一隻伏在地上的兇獸指指點點。

    見到魏涼進來,眾弟子齊齊俯首施禮。

    “師尊。”“劍君。”

    兇獸鬥龍被四把寒劍釘住了四肢,狼狽地趴在地上,狀似板鴨,身上裹滿了泥和血,一道道猙獰劍痕縱橫交錯,右腿骨被斬斷了一半,骨縫間夾了幾根細細長長的茅草,看著都替它疼得慌。

    它並沒有半點哀求的意思,呲著牙,一雙充血的眼珠子死死盯著秦雲奚,喉嚨裏不斷發出低沉的咆哮。無論怎麽看,鬥龍和“可愛”這兩個字都沾不到半點邊。

    柳清音站在一旁,眸色淡淡,並沒有半點要替鬥龍求情的意思。

    秦雲奚收起手中長劍,走向魏涼,端端正正施了一禮:“弟子已將這畜牲擒來,請師尊發落。”

    林啾早就對這個大師兄十分上心,她凝神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發現他垂眸之時,眼底仿佛閃過一道晦暗精芒。

    魏涼眼皮不動,聲線清冷:“殺掉便是了,帶迴來做什麽。”

    秦雲奚瘦削臉頰上的肌肉微微一動:“畢竟是曾經與魔主寸步不離的魔寵,弟子不好擅作主張。”

    魏涼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轉身便要走。

    秦雲奚雙眉之間蹙起一個小小的“川”字,清了清嗓子,又道:“還有一事想要稟告,弟子偶遇王衛之,他告訴弟子,說是大遇洲南部,荒川秘境不日便將出世,他欲與萬劍歸宗合作。”

    魏涼輕輕挑了下眉:“王衛之。”

    林啾心頭一動。王衛之便是王氏那位少年天驕,正是他獨闖魔族領地,發現了隱藏極深的荒川秘境。秘境開啟之後,他當機立斷,自廢修為至元嬰大圓滿,進入秘境一探究竟。

    本來是典型的男頻精英流男主的路數,隻可惜他遇上了女主柳清音,最終棋輸一著,功敗垂成。離開秘境之後,此人對柳清音朝思暮想,設計拿下了王氏的掌家之權,散盡千金,力抗魔族,隻為求美人一笑。每一次柳清音與魏涼鬧了別扭傷心難過時,王衛之總會及時出現在她身邊,陪她買醉,逗她開懷。這個男人長得極帥,人又傲嬌,除柳清音之外根本不多看旁人一眼,算得上是教科書式的深情男二了。

    不過按照書中劇情,這個時期的王衛之可沒有半點要與萬劍歸宗合作的意思,那個男人桀驁得很,向來獨來獨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睛裏。直到離開秘境愛上柳清音之後,他才從一頭孤狼變成了她的小狼狗。

    所以……王衛之現在就提出要與萬劍歸宗合作?有問題。

    林啾不動聲色,繼續暗中觀察秦雲奚。

    秦雲奚垂首道:“是,王衛之欲與我們合作。此人年少桀驁,與魔族一戰中傾盡了全力,算是王氏那隻染缸之中唯一的清流。這一次他隻身前往魔族領域,便是不忿王氏那臨陣脫逃的不義之舉,想要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不料陰差陰錯,讓他找到了荒川秘境。”

    魏涼輕笑出聲,“你信他。”

    “是,”秦雲奚毫不遲疑,“弟子已答應了王衛之,還望師尊準許弟子前往秘境一探究竟。”

    魏涼頷首:“可。”

    秦雲奚眸光微微一閃:“弟子想帶七師妹一同前往。”

    魏涼總算是抬起眼皮,用正眼瞧了瞧他:“嗯。”

    林啾站在一旁,莫名覺得這兩個人之間滿滿都是刀光劍影,有心去捕捉,卻又像是雁過了無痕。

    她看了看始終默默無語的柳清音,隻見這個女主麵色略有些憔悴,神情冷淡,聽聞秦雲奚要帶她前往荒川秘境,臉上也看不出任何反應。

    “那……”秦雲奚手一晃,召出了寒劍,“弟子斬殺鬥龍之後,即刻出發。”

    “可。”魏涼麵無表情,輕輕攏住林啾的肩膀,帶她往外走。

    “等一下等一下。”林啾忽然笑著逃離了他的魔掌,上前摁住秦雲奚的劍。

    “嗯?”秦雲奚長目微垂,探究地望著她。

    遙遙站在另一邊的柳清音也抬起美眸,釘在林啾身上。

    林啾道:“我覺得這鬥龍長得十分可愛,不如留下來給我玩吧。”

    秦雲奚瞳仁驟縮,手中的劍不自覺一震,發出了突兀的“錚”聲。

    他難以置信地啟唇:“你說什麽?”

    林啾眨了眨眼,無辜地偏頭看著他:“有什麽不對嗎?”

    秦雲奚眉間“川”字愈深,魏涼也不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前,高大的影子將她小小的身體整個罩了進去,他垂目望著她,眼神又涼又沉。

    “想要鬥龍?”魏涼的嗓音帶著一絲暗啞。

    麵對他的時候,林啾總是有一點點虛,她輕輕點了下頭。

    魏涼忽地笑了,雖然是個極淺極淡、轉瞬即逝的笑容,卻頗有些意味深長。

    他道:“那便抹殺了神智,給你做寵。”

    秦雲奚在一旁聽著,眸光重重一閃,兩片薄削的唇慢慢抿了起來,握劍的手背上突出一道青筋。

    這些細微的變化都落在了林啾的眼中,她不動聲色,道:“別。”

    “嗯?”魏涼挑眉,“這畜生兇得很,不會馴順的。”

    秦雲奚也說道:“抹殺神智之後,它仍有很強的實力,可做戰鬥靈寵。”

    林啾搖搖頭:“士可殺不可辱,若要閹它,倒不如幹脆一劍殺了。”

    秦雲奚不禁失笑:“抹殺神智並非閹//割。”

    “在我看來沒有區別。”林啾道,“一個是閹//割身體,一個是閹//割神魂。”

    魏涼扶額,嘴角輕輕一抽,眸中閃過一絲笑意,聲音低沉冷冽:“依你。”

    說罷,他衣袖輕翻,帶著林啾與鬥龍離開了秦雲奚的雲鶴峰。

    一炷香之後,小牛犢大小的鬥龍被魏涼扔在了新房中,他悠悠哉哉往床榻上一倚,抬抬右手,示意林啾可以開始照顧這隻“可愛的寵物”了。

    林啾生無可戀地瞪著這頭兇獸。

    書裏明明說,鬥龍是隻大型毛茸茸,擼起來非常治愈。可麵前這家夥倒好,身上大塊大塊禿著,結滿了醜陋的血痂,僅有的幾綹毛毛都裹滿了泥和血,身上都是傷,根本無從下手。

    哪裏出了問題?

    秦雲奚。

    書中,秦雲奚早就死了,所以鬥龍並不是他帶迴來的,應當是二師兄顧飛,或者四師兄慕容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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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二人能夠毫發無傷地將鬥龍擒迴來,秦雲奚自然也可以。

    所以他是故意把鬥龍折磨成這副鬼樣子的。

    他想試探魏涼的反應。

    林啾心頭一跳。

    她望向魏涼,千頭萬緒堵在胸間,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身側,忽然“嗡”一聲,移來了一隻磨盤大小的腦袋。

    林啾偏頭一望,隻見這兇獸把頭拱到了她的胳膊上,正衝著她笑。

    笑?!

    林啾呆滯地眨了眨眼睛。

    仔細一看,卻是這兇獸天然長了一張巨嘴,兩邊嘴角往上吊,幾乎吊到了眼角下麵,乍一看,便是一張又憨又諂媚的笑臉。它巨嘴一張,幾乎把林啾整根胳膊都銜了進去。

    “嘶——”林啾寒毛倒豎,一動也不敢動。

    “它喜歡你。”魏涼懶洋洋地說。

    林啾重重一怔。她之所以救下鬥龍,是因為她知道怎麽對付它。這家夥有兩個弱點,一個是耳朵根下麵埋著一小塊癢肉,一撓它就遭不住,隻要連續撓它個一年半載,它就徹底老實了。另一個弱點是,它瘋狂迷戀一種名叫“跳跳蜂”的靈草,為了吃上一口,它可以連命都不要。書中,魏涼抹殺了鬥龍神智之後,柳清音花費了好多功夫才拿住了它的軟肋,將它徹底馴服。

    林啾倒是沒指望著馴服它,她就想著把它帶迴來拴在屋子外麵看家,每天投其所好,采些跳跳蜂來投喂它,養久了多多少少總能有那麽一點點感情。這樣的話,日後若是再有人上門來找事,她就可以放狗咬人了。

    想想還是挺有安全感的。

    沒想到的是,魏涼居然說這兇獸喜歡她?

    “喜歡我?因為我救了它?這家夥通人性的嗎?”林啾小心地把自己的細胳膊從鬥龍嘴裏抽//出//來。

    鬥龍用髒兮兮的大腦袋重重拱了她一下。

    林啾小心地退開幾步,把鬥龍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

    它生了一個巨大的腦袋,頭頂立著兩根矮角,角下是一對圓溜溜的黑眼睛,鼻子又塌又扁,一張巨大的肉嘴,嘴角上翹。五短四肢,趴在地上像板鴨,站起來看不見腰身,圓滾滾的身體上麵頂一顆大頭,乍一看就像一根肥豆芽。

    鬥龍很怕魏涼,它始終藏在林啾的身後,時不時偷偷探出眼睛打量魏涼一下,那眼神虛得沒邊了。

    魏涼廣袖微動,從床榻上起身。

    鬥龍頓時哆嗦一下,努力把巨大的身子整個縮在林啾身後,發出了細細的嗚咽聲。

    林啾忽然有種錯覺,好像魏涼是什麽洪水猛獸,而自己則是鬥龍攥住的救命稻草。

    講道理,她想要的是看門惡犬,不是嚶嚶怪!

    不過……這家夥既然怕魏涼怕進了骨髓裏,說不定自己可以狐假虎威,帶著它去闖一闖荒川秘境?

    “它現在實力如何?”林啾問道。

    “化神初。”

    林啾不禁有些遺憾。看來得抹殺神智,才能將它的實力降至元嬰。

    “你想帶它去秘境?”魏涼仿佛懂讀心術一般,徑直道破了林啾的心思。

    他輕笑出聲,“不必。有我在,你不需要考慮那些。”

    林啾雖知不妥,但在他麵前實在是懶得兜圈子,便道:“萬一那荒川出於某種目的,在秘境中設下禁製,限製了進入者的修為呢?”

    魏涼臉上沒有絲毫意外的神色,他輕倚著榻,似笑非笑道:“就沒有我破不了的禁製。”

    林啾忽然愣怔了一瞬。

    此刻的魏涼,寬袍廣袖,斜斜倚著床榻,眉目清冷,氣質卻頗有些慵懶矜貴,像個魏晉風流士子。

    他的容貌生得極好,無論怎樣看,都挑不出一絲瑕疵,但這個人身上更亮眼的卻是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後,麵對任何事物都表現出的那種漫不經心的氣度。

    這樣的男人,當真很難找出第二個了。

    魏涼眉梢微微一挑,長衫滑過床沿,身影沉沉逼近。

    “該動身了。”他道,“事後,連本帶利,一起向你討還。”

    林啾忽然打了個哆嗦。

    “鬥龍怎麽辦?”她有些不自在,後退半步,和可憐兮兮的鬥龍抱團取暖。

    魏涼踏前一步,白玉般的手摁在了鬥龍的大腦袋上,鬥龍瑟瑟發抖,連堅硬的雙角都撇到了腦袋後麵,活脫脫演繹了什麽叫做俯首帖耳。

    鬥龍的軀體迅速縮小,眨眼功夫,它便縮成了一隻可以抓在手裏的小奶狗。

    魏涼拎著它後脖頸上的皮毛,把它扔到了林啾懷裏:“喜歡便帶著。”

    林啾:“……”又髒又臭,滿身傷痕和幹涸的血漬,真心是喜歡不起來。

    魏涼十分體貼,帶著林啾先去了百藥峰,把鬥龍扔進整個宗門最費錢的珍藥池中泡了個藥浴,拎出來時,身上的外傷幾乎全部愈合了,禿掉的地方微微泛紅,隱隱有茸毛要從皮膚底下鑽出來。

    最要緊的是,它不髒也不臭了。

    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毛沒長齊的小奶狗。

    林啾心滿意足,離開百藥峰之前特意采了好些靈草跳跳蜂,讓魏涼收在乾坤袋裏。

    忽然有種兩口子準備帶著寵物去旅遊的錯覺。

    *

    荒川秘境位於大遇洲,大遇洲位於天元大陸西南部,與東南部的千歧關相距數萬裏。魔族破了千歧關,便蜂湧而至,西部反倒是見不著幾個魔族的影子了。

    與大遇洲接壤之處的關卡守備鬆懈,城牆上隻零零散散地站著幾個金丹修士,抱著劍倚著牆,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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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涼帶著林啾越過關卡,沒有驚動任何人。

    越過隔斷山脈,空氣頓時濕/熱起來,雨林之中處處是隱在腐葉之下的沼澤,偶爾陽光落準了位置,便會發現那一塊塊看似平整無害的地麵上有波光稍縱即逝,反射出澤地陰寒冰冷的殺機。

    深入數千裏之後,魏涼放慢了速度,隱匿了氣息。

    遠遠俯瞰,已能看見沼澤中有二十來處地方透著怪異。乍一看,就像是烈日蒸騰下,空氣膨脹扭曲導致景象略微變形,但此刻整塊地域黑雲密布,空氣又悶又濕,顯然不可能出現這樣的現象。

    顯然,這就是王氏二十三名劍仙正在破解的荒川秘境外圍禁製了。

    魏涼很快就盯住了其中一處。

    降落時,一個褐袍老者正在禦劍離開。

    魏涼不動聲色,待那老者離去之後,他帶著林啾,慢悠悠地走到了老者方才停留的地方。

    扭曲空間的禁製已被破除,地麵上多了個一尺見方的圓孔,裏麵氤氳著夢幻般的七彩光芒,一看便讓人產生錯覺——腳下的大地其實是一隻華美無比,色彩斑斕的大雞蛋,薄薄的地麵便是蛋殼,將所有曼//妙都包裹在了底下。隻要敲碎蛋殼,便會露出下麵的萬千風光。

    魏涼漫不經心地掃過一眼,道:“我去殺人,你在此地等我歸來。”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蘑菇形狀的法寶,往林啾頭上一罩。

    林啾眼前一花,隻見魏涼本就修長的身軀飛速拔高,一眨眼便看不見他的臉了,仰斷了脖子,也隻能看到他腰間的束帶。

    她驚恐地低頭看了看自己。

    她竟變成了一朵非常難看的灰蘑菇!鬥龍也變成了一根蘑菇芽,蹲在她的帽子下麵瑟瑟發抖。

    魏涼蹲下來,用手指撥了撥她的蘑菇帽,自語道:“這麽醜的蘑菇,應當是安全的。”

    林啾:“……”大哥你有沒有生活常識?豔麗的蘑菇才有毒啊!

    魏涼聽不見林啾的瘋狂腹誹,他收起劍,身體一晃便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他很快就追上了那個剛剛禦劍離去的王氏褐衣老者。

    此人名叫王華藏,修為在王氏二十三名大劍仙之中位列第一,是這一代王氏宗家家主王明浪的十三叔。他破解了自己負責的禁製之後,便急急趕往另一處,助其他人破解禁製。

    荒川密境外圍的禁製共有二十四處,全部破解完畢之後,秘境入口便會開啟。

    魏涼不急不徐,遠遠吊在王華藏身後,跟著他一處一處往下破解。每破解一處禁製,守在那裏的大劍仙便可以騰出身來,禦劍前往下一處幫忙。

    破解速度成倍加快,轉眼之間,沼澤中扭曲的空間僅剩下兩處。進度最慢的是王衛之負責的那一處,稍次便是王氏家主王明浪負責的那一處。

    王衛之雖是天縱之才,但畢竟年歲尚淺,修為隻堪堪步入化神,劍意也隻達劍仙境,自然是要慢些。而王氏家主王明浪,則是想要保存實力以應對秘境中的種種狀況。

    王氏的大劍仙們成為了兩撥,一撥去助王明浪,另一撥去助王衛之。

    “殺誰呢?”魏涼的聲音有些慵懶。

    他幽幽立在一株枯樹下,長目微微眯起,唇角掛著一抹笑意,信手從身手折下一段枯枝,漫不經心地往身前一擲。

    雨林中極偶爾有風晃過,魏涼拋出枯枝時,恰好來了一陣怪風,吹得枯枝在空中打了兩個轉,落地之時,枯枝末端直直指向了王衛之所在的方向。

    魏涼漫步上前,黑靴輕輕踏在枯枝上,提足時,枯枝化為碎末。

    他似笑非笑,道:“那便殺王明浪。”

    天要他殺王衛之,他就偏殺王明浪。

    長衫一動,他的身上再無半分散懶。再踏一步時,他仿佛消失在了風中,或是本身就變成了一陣風。

    這陣風迅速追上了落在最後的那名王氏大劍仙。此人心有所感,剛停下腳步迴頭張望時,便感覺到一隻冰冷的手貼在了後頸上。

    若是見過流火劍仙王嬗之的死狀,他就該知道襲擊自己的是多麽可怕的存在。

    可惜這二十三名大劍仙早早便出發前往荒川秘境,並不知道家中已被人掏了老底,更不知道王氏已成了殘酷獵人盯上的獵物。

    “別鬧!”這名大劍仙第一反應竟不是動手,還以為是族中之人在玩鬧。

    “哢——擦!”

    脖頸被折斷,屍身直直下墜。大劍仙茫然大睜的雙目中,一道身影鬼魅一般閃過,繼續向前追擊。

    很快,又有一人被魏涼追上。

    “劍君魏涼?你……”

    魏涼微微一笑,掠至他的身旁,修長的手輕輕落在他的肩上。

    此人毫不設防,隻略微有些吃驚道,“不知劍君到此,所為何事?”

    “你附耳過來。”魏涼淡聲道。

    此人臉上浮起些怪異的神色,仿佛有點受寵若驚——誰都知道,劍君為人最是冷情,向來無人敢與他太過接近,今日居然攬了自己肩,還要與自己密語,這……

    心思剛開始浮動,便聽得自己頸骨傳來“哢擦”一聲脆響。

    魏涼扔下手中的屍首,繼續向前追擊。

    此刻,王氏家主王明浪剛好破除了麵前的禁製,他扶了扶額,麵色忽然大變!

    “王明映出事了!”“王明玉也出事了!”

    王氏族人都會寄一滴魂血在家主身上,家主時刻能感知他們的生死。

    片刻,他臉上的驚色已然掩蓋不住:“王華蘊出事了,還有王華含……王明霄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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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魔族幹的?!”褐衣老者王華藏剛剛趕到便聽到了這個噩耗,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我剛助明霄破除了禁製,他便隨我一道趕來了,隻落我一步!”

    此言一出,在場六名大劍仙頓時如臨大敵,紛紛祭出了兵器,指向來路。

    天地之間隻有微風偶爾卷過。

    一隻螻蟻爬過腐葉堆的聲音清晰可聞。

    半晌,沒有任何動靜。

    大劍仙雖不會流汗,但每個人都隱有錯覺,以為有汗液順著脖頸滾落下去,落到腰間。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每個人都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時,密林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他緩緩踏著枯枝敗葉行來,步履沉著,身攜清風。

    “不是魔族。”王華藏皺起了白眉,“也不是我們的人。”

    其實在場眾人都敢不相信王明霄等人無聲無息就這麽死了,心眼較多的,已在猜測這是不是家主王明浪的安排——故意讓親信王明霄等人假裝出事,其實是先人一步去尋找秘境入口。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若是秘境之中當真藏著能夠助人飛升成仙的傳承的話,到了最後關頭,就算血親,也隻會六親不認。

    就在六個人各自心思浮動時,魏涼謫仙般的身影已到了近前。

    “劍君魏涼?!”

    一時之間,人心微/顫。

    一道道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

    魏涼身上並無殺氣,腰間的長劍幹幹淨淨,不染半絲血腥。

    王明浪目光不動,拱手問道:“不知劍君到此有何貴幹?”

    魏涼淡笑不語。

    王明浪又道:“想必劍君也是被秘境吸引而來——這個秘境內有王氏先祖傳承,劍君該不會有染指之意罷?”

    魏涼沒有半點要出劍的意思,隻漫步走向這六人。

    “數日前,洞庭王天破,欲試探我萬劍歸宗的底線。”魏涼嗓音清冷,“我曾當著所有弟子的麵,告訴過他,某雖傷重,以一人之力滅你王氏半壁江山,不在話下。”

    王氏六人齊齊變色。

    魏涼那精致無雙的唇角,倏而劃過一抹笑意。

    “做人,還是要言而有信。”

    “劍君!此話何意!”王華藏當即狠笑出聲,“如此說來,王明霄等人,果真是你殺的?!”

    家主王明浪城府深沉,他上前一步,按住王華藏拔劍的手,沉聲道:“劍君是在責備我王氏沒有死守千歧關罷?劍君,個中緣由說來話長,不若這樣,先探完秘境,我再與劍君仔細分說。這秘境中無論有何秘藏,王氏都會拱手讓出一半,與萬劍歸宗共享,如何?”

    魏涼神色不變,嗓音清冷如昔:“屬於我的東西,為何要分你一半。”

    此言一出,就連王明浪都有些按捺不住了,語氣裏隱隱迸出火星子:“劍君這是要做強盜了?劍君可要想清楚,王氏並非任人宰割的牛羊,你雖然修為絕世,但想要以一人之力趕走我們六個人,卻是個笑話!”

    魏涼輕輕搖頭:“王家主,你誤會了。今日並非要趕走你們,而是……殺掉。”

    話音未落,他已動手了。

    “列陣!”王明浪反應極快,一聲令下,六人便結成了王氏最強的劍陣——七星。

    王明浪此刻已然確定,那六位失蹤的大劍仙,都死在了魏涼的手上。他絕不可能以一己之力硬撼六人而毫發無傷,必是趁著他們解完禁製心神最是鬆懈時,以偷襲暗殺的手段各個擊破。

    一想到辛辛苦苦保存下來的力量轉眼之間便被滅了一小半,王明浪不禁心頭滴血。

    他目眥欲裂,怒道:“豎子猖狂!真當我王氏吃素的麽!”

    遺憾的是在場隻餘六人,七星劍陣的威力大打折扣,隻能由修為最高的王華藏統領天樞和瑤光兩處陣眼。

    魏涼的身影出現在半空,如玉般的手掌抵住了三枚劍尖,下一刻,鮮血從他口中暴湧而出,皆是純正瀲灩的心頭之血。為了在王氏會合之前以最快速度滅殺六人,阻止他們使出七星劍陣,魏涼已是傾盡全力。此刻再硬撼威力稍減的六人劍陣,其實已頗有些玉石俱焚的架勢。

    下一刻,颶風平地而起,生生刮走了三尺地麵。

    周遭的林木被連根拔走,唿嘯著,一邊破碎,一邊湧向四野。

    “魏涼!”陣中的王明浪出聲暴喝,“你劍意盡毀,連劍招都使不出來,竟還敢挑釁我王氏?!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明日,我王氏定傾全族之力,滅你萬劍歸宗!”

    使不出劍招的劍君,誰人會懼?

    忽然,落雪了。

    雪花紛紛揚揚,先是絨毛小雪,俄頃,降成了鵝毛大雪。

    “這……”

    大遇洲濕/、熱,恐怕自古至今都無人見過落雪的模樣。

    “意!”王明浪寒毛倒豎,“他入魔了!”

    這一下,眾人心膽俱顫。

    正道第一人入魔,何等駭人聽聞!

    他既然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暴/、露自己的底牌,必定是存了徹底滅口的絕狠心思!

    “全力施為!斬殺此獠!”王明浪雙手握劍,一道金龍劍影自劍尖蕩開。

    這一式,便是王氏壓箱底的絕技,龍吟九霄。

    眾人見家主祭出了絕式,根本不敢再有絲毫留手,各自使出了看家本領。一時之間,茫茫大雪中龍吟虎嘯,劍影如波如山,以滅頂之勢蓋向那道略顯清瘦的身影。

    魏涼溢血的唇角浮起了一抹詭笑,他浮身半空,雙臂揚起。

    便見那紛紛揚揚的落雪,盡數變成了赤紅色!他不避不讓,迎著王氏的絕殺之擊,身攜漫天赤雪,轟然撞擊而上!

    ……

    另一邊,其餘十一位大劍仙聚在了王衛之身邊,合力開啟了最後一個禁製。

    天地之間,忽然波動連連。

    地上裂開了一尺見方的七彩圓洞,但一兩個唿吸之後,它卻緩緩消失在了原處。

    “入口不在這裏!分頭去找!找到了及時放煙訊!”一名老者沉聲下令。

    眾人目光興奮,按捺不住心頭的貪婪之意。若是誰先找到,自然不會通知旁人,更不會傻乎乎地跑到家主那邊報信。

    隻有王氏第一天驕王衛之神情冷淡,唇角掛著一抹諷笑。

    他收起劍,緩步走向王華藏負責的那處禁製。

    荒川是萬年前的古人,但卻有不少事跡流傳了下來。他雖飛升成仙,卻沒有踏破虛空離開凡界,而是四處遊曆,多行善舉,還挑選了許多年輕人悉心教導。隻可惜,當他的命劫來臨時,膝下萬千弟子,卻沒有一個人有能力站在他的身邊。他雖以一己之力抗過了命劫,卻是根基盡毀,仙體崩塌。

    他離眾人而去時,曾心灰意冷說過一句,“荒川踏遍天涯,卻尋不到一個可用之人。”

    若這是他隕落之前留下的秘境……

    王衛之心中十分篤定,這個秘境,必將犒賞能力出眾的有用之輩。

    所以,哪裏的禁製最先破解,最終入口就極有可能出現在哪裏!望著匆匆掠出四周的族人,王衛之涼薄的唇輕輕抿起,英俊的麵容上晃過一絲嘲諷。

    就在王衛之急速趕路之時,王華藏破解的那處禁製旁邊,秘境入口已然開啟!

    偽裝成蘑菇的林啾,眼睜睜看著地上那一尺見方的七彩洞孔緩緩“站立”了起來,像一麵鏡子一般,立在滿地枯枝敗葉上方。風一吹,那夢幻般的七彩色澤輕輕搖曳晃動,一望便叫人挪不開眼睛。

    ‘開了開了!’

    書中對秘境的景象並沒有多加描述,隻用了“壯麗”、“震撼”、“驚歎”這些字樣。

    當這一幕真真切切展現在眼前時,林啾也感到辭窮了。怎樣形容呢?好像那入口之後,集聚了整個宇宙。無數色彩鮮豔斑斕的星係透過這一方小小的探視窗,向外界展露它們億萬分之一的風姿。

    一道紅白相間的頎長身影急速掠來。

    林啾隻看了一眼,便十分篤定他正是那位王氏天驕——王衛之。

    此人身穿華貴白袍,衣角、袖口、前襟,都裝飾著大紅色的紋繡綢緞,腰帶和發帶也是紅色,高高束著馬尾,麵容英俊得濃墨重彩,眉眼之間滿是桀驁清高之色,唇極薄,抿成一道細細白線,盡顯剛毅。

    “果然沒有猜錯。”

    他環視左右之後,毫不遲疑地掠向秘境入口。

    身影在七色幻彩中消失了一瞬,然後狼狽地彈了出來。

    “元嬰之上不得入?”王衛之濃眉緊蹙,片刻,挑起一邊唇角,左手掐訣,狠狠在身上點了幾下。

    旋即,一口濃血噴出,他略緩了緩唿吸,再次躍入秘境中。

    這一次,秘境接納了他。

    林啾不禁嘖嘖讚歎。此人果然不一般,腦袋聰明、行事果決,若不是被柳清音迷得神魂顛倒,將來必成大器!

    少時,又有一個王氏大劍仙禦劍而來。

    與王衛之一樣,他毫不遲疑就一頭撞了上去,然後被秘境無情地拋出來。

    “元嬰之上不得入?!”他重重咬了咬牙,又撞了上去。

    反複幾次之後,終於放棄了。

    他眸光劇閃,撫著手掌盤算道:“那個不成器的三兒子倒是可以派上用場。罷罷罷,先去稟了家主,我是第一個發現秘境入口的人,向他討個便利,讓我兒第一個進入秘境,應該不是難事。”

    說罷,急急掠起,向著北麵行去。

    ‘難怪你連名字都不配擁有!’林啾心中調侃著此人,動了動自己的蘑菇帽,升了個小懶腰。

    ‘魏涼怎麽還不來呢?’她心裏默默估著時辰,略微有一點擔心。

    他如今的實力大約就是和十來個大劍仙同歸於盡的水平,要是真打起來被纏住的話,王氏必定不會放他活著離開這裏。

    魏涼如果死了……

    林啾覺得應該不是什麽好事。

    正在胡思亂想時,視野之中,忽然出現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秦雲奚和柳清音。

    林啾知道女主柳清音是天眷之人,機緣纏身,甩也甩不脫,所以這麽快找到了秘境入口一點也不稀奇。

    ……等等!

    林啾心頭忽然劃過一道電光。

    從王衛之素日為人以及方才的反應來看,他根本就不像與任何人有過約定的樣子,更不可能主動與秦雲奚談合作。

    所以秦雲奚說謊了!

    他為什麽要說謊?

    林啾心頭一跳,如果不說謊,他就沒辦法解釋他為什麽會知道荒川秘境這麽隱秘的事情,連位置都一清二楚。

    穿書或者重生,實錘!

    重生的話,他一定不是原本的秦雲奚,而是另一個經曆過後續劇情的人,重生到了植物人秦雲奚的身上。因為秦雲奚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

    林啾不禁有些緊張。

    這個人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秦雲奚與柳清音越走越近,終於停在了七彩的秘境入口。

    柳清音死魚一般的眼睛終於緩慢地轉了轉。

    嘴唇微微一動,才發現上下唇瓣因為太久沒說話,已經粘連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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