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讓龍安、芙蓉兩縣?宋八斤打的好算盤,他已經拿不迴去,何談割讓?”宮疏雨看著手機,上麵是宋藩書函的照片。


    車隊停在公路邊,望著往南駛向雄鷹嶺方向的靈車,清平子、宮疏雨等人下車,對車隊行注目禮。


    靈車上滿載陣亡將士遺體,他們將在雄鷹嶺入殮,最後葬迴家鄉,或葬在雄鷹嶺南邊十裏外的雄鷹祠,樹碑立傳,這就是他們最後的歸處。葬迴家鄉者,也將在雄鷹祠建衣冠塚,用以悼念,現在主要是百裏奚、商林、藺千陣在安排這件事。


    “之前看的都是數字,隻有這個時候才明白戰爭的殘酷。”星子魚感慨道。


    宮疏雨道:“戰爭在後世眼中充滿了英雄主義的傳奇色彩,重稅、徭役、劫掠、逃難、死傷、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隻有真正經曆其中的人才能明白它,甚至成為一輩子的噩夢。我們要做的是讓噩夢盡量少,時間盡量短暫。”


    “哥哥、姐姐,哥哥、姐姐……”


    車隊遠去,眾人正要上車趕往龍安縣城,公路對麵的唿喊讓他們止步轉身,隻見一位少年從田埂上飛奔而來。


    “你認識嗎?”清平子皺了皺眉,少年看起來是在叫他們。


    “沒有印象。”宮疏雨搖了搖頭。


    梁秋實手一揮,兩個兵士過去,將少年攔在公路邊。


    少年嚇得一縮,後退一步,本能中滿是懼怕,還是壯著膽子解釋道:“哥哥、姐姐,你們不記得了嗎?就是……就是幾年前,在公路上,春節的時候,你們給大家錢,給我們錢。我們活了下來,大家都活了下來。”


    一語驚醒,想了起來。


    天泰291年、大齊301年,清平子第一次陪宮疏雨迴鄉祭祖,大年初三,經過扶風郡後,公路邊那些寒風中拄著棍子、拿著破碗、麵黃肌瘦的人群……


    清平子看著有些激動的少年,對兵士揮了揮手,放他過來。


    他和宮疏雨還是想不起來,當時麵對的人太多,亂糟糟的,他們也沒有記,當然沒有印象。但那些春節成群結隊乞討的黎民不同,宮疏雨的變化並不大,他基本上沒有變化,現在又走在一起,如果能認出來,並不奇怪。


    跑到二人麵前,少年跪了下去,磕了幾個頭,道:“阿公阿婆、爸爸媽媽有交代,要是有生之年能再見到恩人,一定要磕頭。”


    清平子伸手扶他起來,在肩頭上捏了捏,有些瘦弱,道:“沒想到長這麽大了。”五年前,少年或許不到十歲,確實長大了。


    “哥哥、姐姐,你們要去縣城嗎?”見他們點頭,少年著急,“千萬別去,聽說那邊在打仗,村子裏都能聽到炮聲,很危險,以後太平了再去。”


    “仗已經打完,以後應該也不會打了。”宮疏雨對他笑了笑,“你叫什麽名字?住在附近嗎?”


    “我叫龍小,就住在公路邊的小隆村。”少年伸手指了指村子方向,有不少人站在屋前或山坡上、田地裏,望著公路上的車,公路邊也有村民看著,他們正在地裏收玉米,“我們拿著錢一路往南走,在縣城裏買了糧食,這幾個村子人不多,就停了下來,一些人住在小隆村,一些人住在其他村子,這一片都有當年靠哥哥姐姐活下來的人。過節的時候,大家還提起哥哥姐姐,你們願意過去見見大家嗎?”


    看著少年滿懷期待的眼神,二人點了點頭,龍小一聲歡唿,一邊喊著,一邊跑了迴去,不少村民向著一個方向會集。


    公路邊田地裏忙農活的村民,見眾人走過公路,也有兩個人上前鞠躬感謝,多半是當年人群中的一員。二人招唿了他們,也跟著往村子走。


    到了村口,看著圍過來的村民,他們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曾受過錢的人,哪些不是,隻能以是否道謝磕頭之類簡單判斷。


    他們初到這邊的時候,雖然原本村子裏的人不多,也不想被外人搶占土地,減少自家的口糧,還發生過衝突。但他們人多,也有所退讓,表示隻分部分即可,雙方妥協後,流浪人群分散在了附近幾個村子,平常多有來往,聚眾成勢,以免被驅逐。


    分的地不多,生活並不好,隻能說勉強活下去,餓不死罷了。幸而這一片的匪盜被雄鷹嶺剿殺的幹幹淨淨,算是過了幾年太平日子。散在這些村子裏的人,也有部分人到磐龍鎮那邊進廠賺錢,這兩年的生活比之前好了些。


    龍小的祖母已經過世,爺爺、母親還在。父親和不少村子裏的壯丁被宋藩征去挖戰壕、挖礦之類,有部分人活著迴來,據說龍小的父親死在了陣地上,遺體不知下落。


    村裏住著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家,和龍小他們一起逃難,一起住在村子裏,據說家裏的人都走散了,但他很開朗的活著,每每喝多了就說:“隻要好好活著,就有重逢的希望。”


    不知道天齊王朝有多少這樣的人,宮疏雨他們的目的,就是將來沒有這樣的人。


    離開村子的時候,龍小和一群年輕人追了上來,再三確認,龍安縣是不是真被他們打了下來,又得到肯定的迴答後,說願意跟著他們一起打。


    宮疏雨把梁秋實介紹給他們認識,說等秋種過後,會派梁帶兵來接他們離開,前往雄鷹嶺學習。


    村子裏被拉走的壯丁死了不少,大家都知道戰爭的殘酷,年輕人想走,很多家裏人都反對,種來的父母聽說後,拉著他苦口婆心勸說:“我們寧願窮,至少活著,不能去送死啊!公路上的車隊你也聽到了,都是拉的死人,死了多少人啊!聽媽一句勸,留在家裏娶妻生子……”


    絮絮叨叨,種來覺得心煩,少有的發了脾氣:“爸、媽,你們真的覺得一輩子這樣窮困潦倒沒有關係嗎?種地種到一身病,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窮得連醫署也不敢去,孩子沒有錢上學,繼續著悲苦的命運?一個月五百塊錢,還有什麽獎金、糧食、肉,我們一年也賺不了這麽多!我感恩你們養育了我,但我痛恨你們給了我一個窮困潦倒的家,我一定要親手改變命運的不公。如果一直這樣貧窮下去,就算我不去從軍,也不會如你們所願娶妻生子,我絕不會讓我的孩子出生在一個家徒四壁的貧寒之家,一輩子缺衣少食,不如從來沒有。”


    看著摔門而去的兒子,種父、種母對望了一眼,多少有些震驚:一個月五百塊錢,還有什麽獎金、糧食、肉……


    迴到公路上,汽車起步,宮疏雨望了一眼村子。當年流浪、乞討到天泰,得到過很多人的幫助,當時曾想,將來迴到故鄉,一定要重新走一遍那條路,去看看那些曾讓她活下來的老人,他們還在嗎?過的好不好?現在才明白,真是癡妄,已經完全不記得走的是哪一條路,又得到了誰的幫助,隻能將這片心意,迴報給整個大齊的土地,自然就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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