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老師忙完廣告單的打印工作後,便從門口的冰箱裏拿了兩瓶飲料,一路走上二樓,去給忙碌了一上午的兩個小姑娘送“涼爽”。


    靠近二樓時,他逐漸放慢了腳步,看向畫室裏麵,果然不出所料,季靜和葉子欣像兩尊石像一樣,正在畫架前專心畫畫。


    季靜手邊還架了一台相機,正在對著她的畫板拍攝,顯然是這個小丫頭開始新計劃了。


    於老師笑笑,躡手躡腳地走到她倆背後,去看她們的畫。


    葉子欣坐的離季靜挺近,於老師剛好可以同時看到兩個人的畫。


    那種感覺怎麽說呢,好像他的麵前同時打開了兩扇窗戶,一扇後麵是浩瀚的宇宙,而一扇則是無盡的深海。


    於老師能看出,兩人畫的應該是同一個主題。


    她們兩個用的都是碳棒。


    碳棒鋪底,把整張白紙鋪成了無邊的黑,但卻又不是單一的黑,在這一部分,季靜和葉子欣幾乎是用了同樣的技法,用筆尖的變幻,壓出了變幻無窮的,但這兩種黑給人的感覺又是截然不同的。


    就像於老師第一眼時產生的聯想那樣,季靜的黑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宇宙。


    四角壓暗,越往中心,則暗色越淺,匯聚到畫麵中點的視覺中心,甚至透出了隱隱光亮,這種極具欺騙性的色調變化,讓人感覺,畫的中心是無限向遠處延展的,在那黑暗之中,好像有廣袤的未知的遠方,等著我們去探索。


    而葉子欣的黑,則是萬籟俱寂的深海。


    整張畫紙都被壓到極暗,越向下,則是越黑,越暗,一種仿佛不斷下沉、被深淵吞噬的窒息感撲麵而來。


    隻有右上角,留了一點泛淺的跡象,可那仍然是深不見底的汪洋大海呀,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為那一點微不可見的光亮,不斷的向上掙紮呢?


    於老師知道她們兩個的畫,連一半都還沒完成,隻是在草稿的基礎上,小小鋪了個底,季靜已經更換了白炭筆,在描繪她這“宇宙”中的星星點點了,而葉子欣也換了鉛筆,繼續在如泥淖般漆黑的深海中,描繪她眼中的生機。


    畫是最能體現人心境的東西。


    她們畫的,便是她們各自的心。


    隻是起稿的圖,就讓人如此心緒激蕩,成稿又會如何呢?


    於老師按捺住心中的期待,又輕手輕腳,一步步退迴到了樓梯間,這不是送“涼爽”的好時機,他的兩個小姑娘顯然還要忙活好一陣子。


    於老師盤算了下時間,他決定,還是先去小廚房,邊炒午飯邊慢慢等她們吧。


    季靜這張畫畫了兩天,葉子欣也差不多,雖然她倆第一天的畫,在郭琳琳和趙子豪等一眾小孩眼中看來,已經是能擺到美術館展覽的超完美作品了,但是在季靜和葉子欣二人眼中,值得細化的地方還有很多。


    當葉子欣停下筆時,季靜也剛好畫完,兩人一起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隨後非常有默契的互相看向對方的畫。


    畫外的默契,落到畫中,卻是兩種截然相反的風格,兩人都笑了起來。


    “原來就算是一起看過的同一個景色,落在畫中,也會是完全不同的模樣。”葉子欣感歎。


    季靜有過一次經曆,所以沒有她那麽驚訝,但仍舊為葉子欣的進步而驚喜。


    兩個人的畫該如何描述呢,如果季靜是寫意派,那葉子欣便是工筆畫。


    在季靜那宇宙一樣的黑夜裏,無數螢火蟲順著她那延伸向遠方的光亮,繞成螺旋,翩然起舞,銀河一樣,散落在整片森林。


    森林並不可見,但點點螢火,卻能在漆黑之中,映照出它們的一根支一片葉,散落的螢火,像是拚圖一樣,向看畫人映照出這篇神秘森林的冰山一角,模糊,未知,不可見,卻又偏偏因此,激發出人的無限遐想。


    而葉子欣呢,她的畫讓季靜想起了李琦的那張小蛋糕,模糊,虛無,卻又精致到每一片樹葉,是的,葉子欣用了李琦的畫法,她在鋪滿黑色底調之後,用極盡詳細的筆觸,刻畫出了那晚她們眼中所見的整片森林。


    葉子欣並不喜歡複雜的透視,所以她筆下的森林也是幾乎平視的角度,密密麻麻,向遠處延伸,卻又因為精致到樹皮紋路的刻畫,讓這張被黑暗籠罩的畫麵,透露出一絲神性。


    讓季靜想到臨清鎮的版畫師傅,又想到在資料中看過的宗教壁畫。


    這種極致的精致與極黑的氛圍,把整張畫襯得神秘又莊嚴,仿佛某片不可被褻瀆的神聖土地,而其中的點點螢火,便是神明的化身。


    季靜不禁感歎:“小葉子,好棒的畫,你居然能用這麽短的時間,畫出這麽龐大的細節嗎?”


    葉子欣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因為我偷懶沒有畫複雜的透視,在構圖上節省了很多時間。”


    被靜靜姐誇了,開心,同時,她也忍不住讚歎:“靜靜姐才是,明明每一團螢火映出的都是不同枝葉,可整體去看,這些片段卻又好像能連成一片延綿不絕的樹林,靜靜姐,你在炫技哦?”


    季靜揉著她的腦袋笑道:“哼哼,你靜靜姐我信手拈來的小小技巧罷啦!”


    其實這是她從沈江月的決賽作品中得到的創意,真正去畫了,才知道沈江月那張畫到底有多麽困難,她隻是將本就形狀模糊多變的樹林分割成幾片,就花了這麽長時間,沈江月要將精密的人臉五官切割成那無數碎片,控製到底有多精準,簡直難以想象!


    不過,季靜在看完葉子欣的畫後,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小葉子,介不介我把你的畫,也放到我的視頻裏麵去呢?”


    這麽棒的作品,不拿來展示,讓更多人看到,實在暴殄天物!


    葉子欣自然點頭答應,又問,“視頻,就是靜靜姐在錄的這個嗎?是要做什麽用?”


    季靜簡單說明後,便將相機的sd卡取下,插到了電腦上,然後,本以為自己的視頻工作已經完成了大半的她,忽然被眼前總長度超過四個小時的視頻片段,搞沉默了。


    這還是她為了儲存卡空間夠用,邊停邊錄的精簡視頻,居然還有那麽長,這玩意要怎麽剪啊?


    季靜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同於之前隻要把畫畫好就可以,或許她的工作,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


    季靜本以為,自己有信息差,雖然沒看過視頻,但刷過不少,照葫蘆畫瓢,總能做出個大概。但她還是低估了這事的專業度。


    她跟小葉子一起,用目前有的剪輯軟件,磕磕絆絆地剪了兩個半天,才終於完成了一版音樂純享版,為了防止無聊,還絞盡腦汁地配上了點略有點尷尬的字幕。


    萬事開頭難嘛!


    季靜想,反正是第一個作品,簡陋點就簡陋點吧!她會越做越順的!


    於是她眼一閉,心一橫,便把自己的處女作發到了網上。


    半個小時之後,她收到了第一個讚和關注。


    【千萬不要出老千】讚了你的視頻。


    【千萬不要出老千】關注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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