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靜站在評審老師們身後,與大家一起去看李琦的畫。


    這是她那天送的蛋糕,這個季靜能認出來,但是畫中的蛋糕又與她送的那個並不完全一樣。


    季靜仔細去觀察,雖然外觀,大小都很類似,但是細節是有不同的,默畫的李琦沒有追求寫實的細節,而是把上麵的裝飾都做了簡化,保留的巧克力塊、金箔、芝麻、奶油邊,都做了虛化。


    但模糊中好像又帶著精致,不會讓人覺得敷衍。


    季靜很驚奇,不明白一張畫中怎麽會同時出現這種矛盾的情緒。


    察覺到她的疑惑,吳宇恆在旁邊給她解釋:“他是先把細節都盡可能地刻畫到不能再滿,才又做的虛化。”


    他這一語,季靜立刻就明白了,這種虛化不是單純的簡化,而是為了追求一種繁與簡的視覺感受,在複雜龐雜的細節上麵疊出了模糊感。


    刻意抹開暈染的線條確實是模糊的,可模糊之下,仍能看到李琦原本精心雕刻的細節。甚至每片金箔的大小方向、每個奶油旋轉的角度和模樣都是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季靜在看這張畫的時候,才會產生兩種截然相反的感受。


    這種虛化處理,在李琦的上一張畫中,季靜也是見過的,可這一次卻不一樣,這一次季靜不隻看到了他的技法,還在技法之上,看到了他下筆時的情緒。


    不同於上一次隱匿於無形的筆觸,這張畫的線條和排線都隨意到有些粗獷,像是刻意流出來,想要引到看畫的人,從他下筆的那一刻去觀察他這張畫完整的完成過程。


    季靜甚至能想象出,他在剛剛下筆時,或許是歪靠在椅背上,茫然地拿著筆在畫紙上隨便地打著直線,橫橫豎豎的直線,慢慢交疊成長方形,長方形上又切出圓形……


    空白一片的腦海裏似乎有了小小的畫麵。


    隻在一瞬之間,所有的茫然都被這些線條,牽引成逐漸清晰的想象。


    大概是在這一刻,他坐直了身體,眼神也有了焦點,隨著筆尖的遊走,越發聚精會神。


    他故意留下所有的痕跡,讓欣賞者有跡可循,樂的去探索,甚至這種探索的樂趣,也構成了評審的一部分。


    他沒有做完美的設計——構圖甚至都是歪的,作為唯一的主體,這顆小蛋糕沒在畫麵的中心,而是偏到了右側。但它不是單獨存在的,它被放置在一塊隨意折疊的襯布上。


    襯布並不是規整的,弧形的皺褶貫穿整個畫麵。


    它有著柔軟又毛絨質感,深色的調子壓暗了整個下層畫布,簡單的線條,更襯托出被擺放在它上麵的那塊小蛋糕的精致。


    這塊襯布的邊緣也同樣做了模糊的處理。


    整個畫麵,都像是被燭光映照,朦朧,細膩,卻又帶著一點溫暖。


    這還是季靜第一次,從李琦的畫中,讀出情緒。


    他隻是畫了一枚小小的蛋糕和一塊柔軟的襯布,比起之前廚房裏的那個精致女人和餐盤杯子,這主體選的簡單又單一。


    可就是這塊小小的蛋糕,卻好像有著他之前的所有畫作都沒有的魔力。


    不是好看或者漂亮這種單薄的形容可以描述的。


    這張畫,會讓人產生各種美好的聯想,它甚至會讓人感覺舌尖泛甜。


    連不怎麽喜歡吃甜的鄭博遠和張慶,在這一刻都看的有點饞了,更不用說原本就很愛吃甜食的幾個女生了,幾乎都在想,等集訓結束,一定要問問季靜分給她們的蛋糕是在哪裏買的,再去買一盒,好好吃一頓。


    季靜呢,看完蛋糕觀察那襯布的時候,總覺得說不出的眼熟,她揉揉眼睛,看了看畫中的布料,又扭頭看了看教室衣架上掛著的,自己那條圍巾,恍然大悟。


    李琦這家夥,怎麽襯布都拿她的圍巾取材啊?


    利用她找靈感利用的毫不客氣呀?


    但隨後,她這幾天懸著的小擔心,也終於是放到了肚子裏。看到這張畫時,她就知道,李琦自己做出選擇了。


    他選擇,繼續往前走。


    而站在最前麵的李向華看著這幅畫,鼻尖卻微微有些發酸。


    她一度以為她再也不會在李琦筆下看到這種畫了。用物畫人,把對一個人全部的感受,都傾注到某一件物品裏麵去描繪,看似是在畫物,實際上是在畫人,這種畫法是年幼的李琦自己鑽研出來的。


    所以,那個時候,給他頒獎的評委,才會說他的筆法有股靈性。


    李向華還記得,他用這種方法,畫的第一個物品,是李玉芬的水晶煙灰缸。冷冽鋒利,華麗冷漠,李玉芬多年在商界滾打摸爬沉澱下來的氣質,在這個煙灰缸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她到底有多久沒見到過他這樣去畫畫了呢?


    明明是靠著描繪靈魂才走上了這條被稱為“天才”的路,可畫到最後,卻變成了一片空洞。


    這叫李向華怎麽能不惋惜心痛。


    好在,他這隻筆,在被徹底折斷之前,終於還是重新走迴了屬於他自己的那條路。


    李向華視線模糊地看著眼前這枚小蛋糕,並不能得知,她的小外甥在到底是在用這個蛋糕描繪他心裏想象的誰,但她心底,仍舊對這枚蛋糕主人,感激地道了聲謝,謝謝你,讓李琦重迴起跑線。


    其他的評審老師,雖然沒有李向華這麽激動,可臉上的欣慰也是藏不住的。


    三天前的孟薇還在為他空有技法感到可惜,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幡然悔悟——要知道有的畫手,窮極一生都無法從既定的瓶底爬上來。


    他們都沒想到,這個幫助李琦突破瓶頸的契機居然這麽快就到來,短短三天,他筆下的畫居然就截然不同了。


    幾位評審老師們交換眼神,都從他人的眼底看到了欣賞和慶幸。


    於是孟薇再次作為代表開始發言了,上次的批評有多犀利,這次的讚美就有多直白,美院的老師們從不吝嗇於給表揚,尤其是對願意“聽勸”的學生,稱讚的話那是一籮筐一籮筐地往外倒,而且每句話都能誇的不重樣。


    誰說表揚給多了會驕傲?


    不論是誰,隻要願意付出努力,就配得上讚美。


    如果努力的背後還是隻有鞭策和批評,又怎麽可能一直保持積極?


    所以評審老師們轉著圈地表達自己的喜歡,孟薇說完了,換趙陳青,趙陳青說完了,楊錦書再接上。


    饒是李琦這種,鮮花掌聲聽慣了的,都被誇臉紅了。他一開始還誰說話就看誰,想說改改自己上次不太禮貌的態度,結果聽著聽著,就不好意思看人了,眼神在地上,天花板上,自己的畫上,來迴亂飄,就是不敢看老師。


    實在是太害臊了!


    李琦覺得納悶,他明明沒少被誇,為什麽唯獨這次會感覺這麽害羞?


    不僅僅是害羞,心底的哪裏還泛起小小的喜悅,連帶著他的嘴角,都忍不住想上挑。


    不過是畫了一張挺漂亮畫,這不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嗎,到底有什麽值得開心的?


    李琦偷偷抬眼,瞥向圍觀的人群,看到季靜、吳宇恆、柴天明還有五組所有的成員,全都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的畫,有探索,有欣賞,有經驗,柴天明還在對上他的視線後,衝他豎起了崇拜的大拇指,用口型比劃道“牛哇,兄弟!”


    李琦趕緊移開眼神,盯著自己腳邊的地板,抬起手背,故作淡定地蹭了蹭鼻頭。


    畫出一張好畫,好像,確實……是挺值得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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