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爸爸。”


    這是李琦活到現在,唯一聽過的與他爸有關的話。


    而且也隻在年幼的時候聽過一次。


    時間久遠到,他幾乎快要記不起是什麽時候聽過的這句話了,直到此刻,沈江月來到他麵前,對他冷笑——


    “你不就是當年,那個妄想讓我爸認下的野種麽。”


    這句滿是鄙夷的嘲諷,夾雜著狂風唿嘯的迴憶,湧入李琦的腦海。


    當時他有多大?想不起來了,他隻記得被媽媽牽著手,走了好遠的路。先坐汽車,然後火車、地鐵,再然後又是汽車,就這麽顛來倒去,不知道折騰了多久,他們終於來到了一扇漂亮的大門前。


    風很冷,刮在臉上刺骨的疼,李琦記得當時自己手指腳趾好像都快要凍掉,疼的想哭。但他不敢哭,掉眼淚的話,他媽會揍人,那樣比凍掉手腳還要疼,所以他可以忍耐。


    他們在那扇大門前站了很久,媽媽隔著柵欄,不停地跟守在柵欄裏的叔叔說著好話,還把他往前推,讓他叫人。


    他於是扯著嘴角,擺出笑臉,賣力得扯著嗓子大喊,“叔叔好”,“叔叔麻煩您開開門好嗎”,“謝謝叔叔”“叔叔好”“請您開開門”……


    媽媽說他這樣笑的時候最好看,讓他要經常這麽笑,這樣才能討人喜歡,討人喜歡了,他們才能有好日子過。


    他牢牢地把這句話記在心裏,每次被媽媽推到前麵時,總是能精準地露出最可愛最漂亮的笑臉。


    但這次好像笑的不夠好,他喊了好久,嗓子都啞了,柵欄裏的叔叔也依舊沒有開門,反而臉色越來越為難,最後,他胸前別著的對講機不知道說了什麽,他忽然迴到柵欄旁的方形小屋,端了一盆冷水出來。


    被從頭澆到腳的時候,他以為自己要死了。


    但是被媽媽捏的生疼的肩膀卻又提醒他,人也沒那麽容易死掉。


    那天,他們最終也沒能越過那座城堡一樣漂亮的圍牆。


    媽媽蹲在地鐵站口,一邊摘著他頭發上地冰渣,一邊麵若寒霜地對他說:“李琦,你記住,你以後沒有爸爸了。”


    對了……這是那個時候說過的話。


    他既然沒有爸爸,又妄圖被誰認下呢?


    李琦從迴憶中迴神,看著站在影子裏的沈江月,他從不覺得這個學姐真的有看起來的那麽和善,卻也沒想過她那張漂亮的臉蛋上竟然也會露出如此刻薄的表情。


    他不動聲色地輕握拳頭,盡可能平靜地開口:“我沒見過你,你認錯人了。”


    “嗬”,沈江月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忍不住冷笑出聲“怎麽會認錯呢,你這張臉不是天天上新聞報紙嗎?那些窮酸的新聞報道每個月都會塞滿我家的郵箱裏呢,你這張臉跟報紙上印的一模一樣,自以為是到讓人作嘔。”


    李琦皺起眉頭,比起被羞辱的憤怒,更多的是疑惑和不解,“關於我的報道?為什麽會出現在你家的郵箱裏……?”


    他在問出這句話時,腦海裏所浮現的全是那扇冰冷又難以跨越的大門。


    聽他這麽問,沈江月覺得更好笑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 ,仿佛在看一個滑稽的小醜:“難不成你以為是爸爸對你感興趣去收集的報紙啊?做什麽白日夢呢,是你媽,你媽把你的報道剪下來,月月準時寄過來,她難道以為,培養你在繪畫領域小有成績,就會讓爸爸對你有興趣嗎?明明隻是個連家門都不配進的野種,為什麽會有這麽可笑的妄想呢。”


    沈江月的笑容越發刻薄,那要將他看穿的譏諷讓李琦幾乎連強撐的冷靜都要維持不住。


    “你說,我媽,把我獲勝的報道,寄給你,家?”


    李琦緊咬著後槽牙,很用力地調整著唿吸,才勉強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沈江月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露出一副殘忍的淺笑:“是呢,每月一次,準點送達的笑話,我們還會拿到餐桌上討論,這次的記者又會用那些誇張的詞匯,去誇獎你那點拙劣的畫技。真是,每次都會有新的笑點,從不讓人失望。”


    李琦慢慢地低下了頭,冰冷的狂風在耳邊唿嘯而過。


    沈江月好像還在說著什麽,聲音卻變得很遠,再怎麽也聽不清了。


    停留在腦海裏的,隻有兩個字——“笑話”。


    原來他贏到現在的所有比賽,不過是別人茶餘飯後的笑話麽?


    馬不停蹄的行程,訓練,握筆,畫畫,采訪,隨後又是再一次的馬不停蹄,他以為聚光燈後,看著他的媽媽,是在為他的勝利高興,但事實卻是,她隻是需要一個能夠炫耀自己並非失敗者的證明嗎?


    胸廓裏有什麽東西仿佛炸裂破碎了,紮得他的心髒陣陣的鈍痛,他要微微彎腰,不斷地大口唿吸,才能勉強抵禦那疼痛。


    其實他早就意識到了,他的媽媽並不在意他的畫。他曾以為她是在意的。


    李琦從來沒有,真的喜歡過畫畫。他八歲拿筆時,也不過是一次百無聊賴的偶然。保姆有事迴老家了,媽媽連續的出差,小姨去了外地讀書,沒人能顧得上他。


    當時他媽隻是隨手在電線杆上揭下了一張小飯桌的廣告,便把他送去了於老師那裏,加錢開了個住宿的特例,他成了於老師的小飯桌上,唯一一個連晚上都沒有父母來接的小孩。


    實在是太無聊了,那些日子。尤其是隻剩他和於老師的那些夜晚。


    無聊到他拿起畫筆,也學著於老師的樣子,開始畫畫。畫畫是個消磨時間的好方法,日子一下子就不再那麽難捱了。


    當他畫完第一張畫時,於老師露出了驚喜的表情,那是他幾乎沒見過的表情,好像對他大有期待,於是他又拿起筆,畫了第二張,第三張。


    直到一個月後,他媽來接他,看到他那成堆的畫,竟然也露出了跟於老師一樣的表情。那是他第一次在他媽媽臉上看到除了疲憊、煩躁和惱火之外的第四種表情。


    那個時候的李琦,曾經以為,他媽媽是真心喜歡他的畫的。所以,他開始不停的畫,不停的畫,手上磨起了繭子,眼睛也累的發炎,但這些付出都很有意義,因為一年後,他就站上了領獎台。


    盡管那隻是街區舉辦的,一個十分微不足道的小型比賽,他媽卻站在台下,紅了眼眶。


    那個時候,她是在為他感到高興嗎?


    還是在為,她終於又找到了一個可以向那個男人證明自己的機會而喜悅呢?


    【琦琦,既然你比賽那麽厲害……】


    “李琦,既然你那麽喜歡比賽……”


    【那你以後,可要多為媽媽拿大獎哦。】


    “那下一次,就來跟我比比看呀。”


    【媽媽真心地,以你為傲。】


    “你那點拙劣的技巧,什麽都不是。”


    沈江月的聲音與迴憶中的話語逐漸重疊,李琦看著李玉芬的笑容在眼前慢慢消失,最後全都變成了沈江月輕蔑的冷笑,心裏那顆最後的碎片,終於也被徹底捏碎了。


    李琦挑起下巴,扯出一抹慘淡的笑容,用唯一擅長的話語迴應:“那就,比比看。”


    ……


    沈江月離開了多久,他不知道。


    他自己又在這漆黑一片的寒風裏站了多久,他也不知道。


    迴過神的時候,臉上已經沒了知覺。手指和腳趾都傳來鈍痛,一切仿佛又迴到了久遠的那個下午,除了沒人衝他潑水了,好像也沒有什麽變化。


    不過,比起現在,他倒更寧願被人潑成個冰碴子。


    李琦自嘲地笑了一聲,抬腿想要離開,然而當他挪動步子時,膝蓋卻突然沒了力氣,他整個人跪倒在了地上。


    撐在地麵上的掌心,火辣辣地疼。


    他想自己或許應該快點起來,可身體卻偏偏不肯動,甚至往旁邊一歪,把他摔在了地上。


    多狼狽。


    他自暴自棄地坐在地上,心裏又慶幸,幸好現在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周圍也沒人,不用怕這副樣子被別人看到,不然可真是沒臉活了。


    這時,身前卻突然有樹枝被踩碎的聲音。


    “……呃,你沒事吧?還能站起來嗎?”


    一個略帶尷尬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幾乎是瞬間,李琦就認出了這個聲音,他猛地抬頭,隻見季靜懷裏抱個盒子,腦袋埋在圍巾裏,又尷尬又躊躇地衝他伸出了手。


    “我,扶你?”


    完了。


    李琦心想。


    這次是真的沒臉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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