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熱,樹上的知了可勁兒地叫。


    李君蘭做好早飯時,身上的褂子已經被汗水打透了。可惜她沒時間換,這會兒去單位都得緊趕著騎車才能不遲到。


    她把夾了兩片火腿一個煎蛋的三明治擺桌上,又貼心的罩了防蒼蠅的網罩,看了一眼半掩著的側臥房門,悄聲換了鞋,趕著去上班了。


    寶貝閨女這次中考數學沒發揮好,原本能正常錄取的重點高中成了得多拿一萬塊錢才能上的擇校生,她一直為這事悶悶不樂的,李君蘭看著也心疼,所以好多以前管得嚴的事兒,這會也都睜隻眼閉隻眼了。


    家裏經濟情況不好,老公又常年在外地出差,裏外都她一個人忙,她的辛苦閨女都看在眼裏,這次平白多掏一萬塊錢,雖然心疼,可也能當個教訓,想必閨女高中肯定會奮起讀書,更加努力。


    想到這裏,李君蘭覺得自己這一萬花的也挺值,腳下車蹬子都蹬得更有勁兒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剛出家門,自己那個本應該睡到中午的閨女就帶著滿臉的震驚從臥室裏走出來了。


    季靜覺得自己在做夢。尤其是她看到桌上那盤她親媽拿手的雞蛋三明治時,不真實感十分強烈。


    因為她媽早十年前讀了篇《切片麵包害人匪淺》的公眾號文章後,就再也沒做過這種三明治了,這種早餐實在是熟悉又陌生。


    但是這還不算什麽,因為她很快在鏡子裏麵看到了更不可思議的事情。


    她臉上因為常年騎車通勤而曬出來的皺紋居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額頭上幾個無傷大雅的青春痘。


    齊劉海,齊肩短發,微胖的圓臉,以及從沒修過過於濃密的眉毛。


    她怎麽會是這副樣子?!


    季靜徹底懵了,她想拿手機看時間,結果翻來找去,隻在枕頭下麵找到一個小靈通,她在震驚中開機,就看到屏幕上赫然寫著“2009年7月21號”幾個大字。


    季靜人都傻了。


    2009年?怎麽可能是2009年?雖然她睡前還在瘋狂祈禱自己能做個穿越迴過去的美夢,結果居然就真的穿越了?還是她是在夢裏?


    季靜感覺非常不可思議。她就這麽呆呆地坐下先把老媽的愛心早飯吃了,然後又在自己家這個六十來平的小房子裏來迴打了幾個轉,就坐在床上,等著夢醒。


    可幹等了大半個小時,也沒有要“醒”的意思,反而越來越真實。


    窗外的蟬鳴,身上的汗珠,鬆垮垮的睡衣褲腰,桌上的老式電腦……塵封的記憶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這個年代電腦普及的好像還不算多。


    她初中那些朋友,家裏有電腦還能上網的就不多,她家能這麽“先進”也純粹是因為老爸程序員的需要。自從老爸在老家失業,為了養家不得不去大城市打工後,這台電腦就成了她的所有物。


    不過也是因為這台電腦,她中考才沒考好。


    她記得那時候她跟她媽說,自己是因為太過緊張才發揮失常,但真正的原因是,她初三備考的那半年,幾乎天天都在偷偷上網玩遊戲,隻有老媽加完班八九點迴家時,她才會趕緊坐到桌子前擺出一副努力學習的模樣。


    其實都在補作業。


    她原本是成績還挺好的,使使勁兒將將能過重點高中的線。


    可惜她沒使勁,就這麽失之毫厘差之千裏。成績下來以後,又害怕被罵,每天都做出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聽著老媽去上班了才敢起床,起床第一件事還是拿了零食坐到電腦前麵,看動畫片,打遊戲,貼吧論壇來迴閑逛。


    這種狀態高中也沒有改變,等到她高三想要奮起學習,努力一搏的時候,中考失利的感覺卻又縈繞不散。


    目標是首都的一本,但自己做的努力是完全不夠的。那時候季靜的同桌是個拿到保送名額的學神,輕鬆地保持著年級前幾的排名,甚至晚自習還有餘閑能看看小說。季靜則是選擇在這一年付出了所有的努力,五點起床,一點入睡,幾乎是榨幹了自己所有的時間在備考。


    結果依舊不盡如人意。


    這樣的複習節奏把她的神經繃得太緊了,高考當天反而過度緊張,一道題沒想出來,就全軍潰敗,最後將將剛過二本線。不敢複讀的她渾渾噩噩報了家門口那所自己從來沒瞧得上眼的二本。


    為了能被順利錄取,又選了個分數最低且人數擴招的專業,可以說在入讀之前對這個專業的學習內容和就業前景全然不知,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度過了四年,迎來了那個她一眼能夠看到頭的人生。


    她看著鏡子裏,自己稚嫩懵懂的麵容,一點點握起了拳頭。


    既然能重新來過,就算是夢,她也要在夢裏消除所有的遺憾!


    她家這會兒還住在最早的那個六層樓上,沒有電梯,樓道裏堆滿了鄰居的各種雜物,牆上也滿是小廣告,六樓一路走下去,季靜衣服就被汗打透了。


    一路下到地下室,季靜摸著牆上的細繩,開了地下室的燈,又在昏暗的光下下,找到自己家的那間儲藏室。


    開鎖,開門,帶著黴味的陰冷氣息充斥鼻腔,眼前是堆滿雜物的狹小空間,


    她扒拉著地上的雜物往屋子裏一陣摸索,才終於在牆角發現了目標——一個木質的畫架和畫板。


    季靜這一生有很多後悔的事情,不喜歡的專業,妥協的工作,湊活的老公,看似平靜如水水下卻一團亂麻的生活。


    然而要讓她想自己最後悔的是什麽——


    季靜把畫架和畫板扛到肩上,步履蹣跚地往樓上爬去,細碎的劉海下,目光灼灼。


    她後悔的就是,從來沒有堅持過夢想。


    季靜有個小小的夢想,常常掛在嘴上,她想當個漫畫家。


    09年的國內,封閉的小城,智能手機還沒有興起,像日本那樣畫漫畫的職業在國內好像不存在似的——至少在季靜能接觸到的朋友圈子裏麵,是不存在的。


    那時候的他們還隻能用低像素的攝像頭,拍點自己在紙上隨便畫的小人,幾個同好湊在一起互相吹捧一番,便是她離夢想最近的時刻。


    那時候畫漫畫好像是個遙不可及的職業,小小的季靜哪怕天天掛在嘴邊,寫進日記,心裏也從來沒有真的以為自己能夠成功。


    直到幾十年後,那群堅持的領軍者的夢想開出了花,國內的動漫遊戲迎來了井噴式的繁榮盛世,再也沒握過筆的季靜卻連入場的資格都沒有,隻能站在外圍,靠著手機羨慕別人的成功。


    而現在,她再次站在了命運的起點。


    這一次她或許可以,重新掌控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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