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藥童戰戰兢兢,渾身發抖之色,匍匐在地上,顫聲說著話,幾乎將自己的臉與地板貼合。


    說出來的話,卻是語出驚人。


    百官的議論聲則更甚起來,刹時間,整個大殿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蕭天雲、顏烈與那名藥童身上。


    龍椅上的蕭永反倒是默而不語,聽聞顏烈有人證,指向蕭天雲弑君。


    一時也不見過多的表態,似有任由事態自行發展的跡象。


    元博冷眼旁觀著這一切,雖然蕭天雲與新帝一黨之間的較量,居然是從顏烈這個兵部尚書“開頭”,令他不無意外。


    但蕭天雲隱忍了半輩子,心思何其縝密,又豈會被輕易扳倒?


    蕭天雲負手而立,此時淡漠冷笑的姿態,未見一絲慌張,便可見對著顏烈和這名藥童的指控不以為然,且似乎早有所料。


    當晚,確實是蕭天雲指使司空小小下毒迷倒了一眾宮人,並生生“氣死”了先帝。


    但能保持清醒地了解整個過程之人,都是蕭天雲信得過的人。


    這個小藥童或許真是個“漏網之魚”,他與司空小小本是同門,對本門的毒藥有些免疫性,也是正常的。


    且先不談這個藥童如何能在崔三的監管下逃出,並落入顏烈手中。


    僅憑其一人之言,就想指證當朝親王,未免太過牽強,也不可能令所有人信服。


    蕭天雲隻需簡單反駁,反指顏烈與藥童私相授受,密謀加害,便可轉圜所有指控。


    在法理麵前,素來最側重的是側麵與客觀證據。


    僅憑一人之言,根本無關痛癢,不足以左右最終的定案。


    而就目前而言,不論是顏烈的突然指控,以及藥童的直接證言,都有太多的疑點可以推敲。


    弑君篡位,罪責極大,單憑這兩人之言,根本就是口說無憑。


    通敵賣國,此前內閣已然認定是太子蕭堅所為,並因此廢黜了太子。


    關他蕭天雲何事?


    蕭天雲隻要稍微辯駁,便可輕鬆應對。


    果不其然!


    待二人一唱一和之後,蕭天雲這才冷笑道:“顏烈,自從本王受先帝詔命,享攝政之權以來,你便一直處處與我作對。不僅在內閣會議上建言與突厥議和,以公主為代價和親,喪權辱國,致使我大燕天威於不顧。更有引導前太子誤入歧途之嫌,前太子領兵親征,你身為兵部尚書,身負募集兵員、輜重之重責。卻在前太子戰敗之後,你的兵員和補給方才姍姍來遲。”


    “雖說,當時內閣並未追究你瀆職之責,但明眼人眼裏,你故意延誤戰機,意圖促使前太子犯下督戰不力之責的嫌隙,已昭然若揭。說到通敵賣國,恐怕你這個當朝二品尚書,嫌疑更大吧?”


    “再到弑君奪位,本王若真有奪位的想法和實力,此番又豈會擁護新帝上位?本王若真有謀逆之事實,新帝又豈會全然不知?難道說,你比新帝更加手眼通天?你勾結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小藥童,一見便指認他是神農居之人,更居心叵測,栽贓陷害本王,是想置新帝於何地?”


    “眾所周知,與突厥通敵之人,乃是前太子所為。此事,內閣已有定論,豈容你擅自妄議?而且,本王當時記得,你指認前太子通敵的聲音是最大的。怎麽?現在突然態度轉變,改成意圖構陷本王了?”


    “哼!爾等狼子野心,居心不軌,恐怕背後逆亂朝綱,試圖傾覆之人,是你顏烈吧?”


    蕭天雲聲聲擲地,寥寥數語之間,巧妙地攻擊、質疑著顏烈的指控,令在場百官一陣沉默。


    從表麵上看,蕭天雲此言不無道理,既指出了顏烈此舉背後的用心,又利用新帝蕭永暗自打壓於他。


    離王弑君謀逆,新帝不知,眾朝臣不知,唯獨你顏烈和這個名不經傳的小藥童知?


    這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當初指認前太子蕭堅通敵賣國之時,你顏烈的聲音最大,如今又反口說真正通敵之人是離王。


    那麽,聽在眾人眼裏,你口中所說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顏烈聽此,幡然語塞,麵色微變,但轉瞬又恢複了一副大義凜然的狀態。


    也是冷哼道:“哼!本官早知你巧舌如簧,不肯輕易承認。而本官之所以沒有及時上報聖聽,便是要找好你謀逆的證據之後,在朝堂上說出,讓陛下與百官公論!”


    “而你...蕭天雲!不僅弑君謀逆,通敵賣國,還一手製造了先帝幽州遇刺一案,並炸毀了朱王蕭勝昊的屍身!來人啊!將人證物證帶上來!”


    他直視蕭天雲,說著話,又驀然一擺手。


    緊接著。


    宮廷禁衛便帶著兩名身穿軍器監官服的人,走進了大殿內。


    元博迴頭一看,頓時大愕。


    他竟認得兩人!


    此二人便是此前他離開幽州時,命鐵麵官暗中救下的軍器監四大司長中的其中兩位。


    元博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他們,但已經從檔案室中見過他們的畫像。


    軍器監有四大鑄造部門,司職各有不同,分列四大司長。


    其中一人,便是荀濟。


    但荀濟在被送入幽州軍營中時,已經詭異地自殺身亡。


    剩下的三位,其中之一在先帝遇刺後,離王下令誅殺幽州四品以下官員時,也已經喪命。


    鐵麵官成功救下兩人,但在將消息傳迴京城時被人截獲,連人帶信一起失了蹤。


    元博本就對此事有些疑惑,但並不難猜出背後,是何人有此能力攔截。


    能在鐵麵官手中輕易截獲情報,並將人帶走的,除了先帝之外,就隻有萬宗德這個寺卿。


    從某種層麵上來說,元博這個代寺卿和金麵首座,在萬宗德麵前對鐵麵官的影響力,還是稍弱一些。


    且先不談萬宗德暗中帶走這兩大司長的用意是什麽,如今這兩人為何會在顏烈手中?


    以元博對萬宗德的了解,京城之中能在他手底下搶人的人,鳳毛麟角。


    換言之,顏烈能得到這兩人,大概率是萬宗德自願交出的。


    但,萬宗德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身為大理寺卿,又是神秘的紅衣人,還是正月的初二,這三個身份中不論是哪一個,都似乎與蕭天雲不無縝密的聯係。


    萬宗德怎會將兩人交給顏烈,指證蕭天雲?


    難道說,這一切都想錯了?


    正月的真正雇主,不是蕭天雲,而是新帝蕭永,或者是謝坤坤?


    元博思慮至此,心中一陣澎湃不已。


    別人不知,但元博心知肚明。


    蕭天雲已經自己承認了在幽州製造死屍行刺,謀害先帝的事實。


    這事,蕭天雲便是主謀,上官瑛亦有協助。


    當中涉及了縝密的機關排布,必須要有“專業”的人幫助,方能布置得好。


    元博一早就猜想到,軍器監的人肯定參與其中,故此才會讓鐵麵官暗中救人。


    卻沒想到,救人倒是救下了兩個,卻莫名落入顏烈手中。


    而這兩人參與其中,肯定是知道事情的全部,包括蕭天雲這個主謀。


    此番,若當眾說出,定能讓蕭天雲無法辯駁。


    且,他們既是參與其中,也肯定會留下一些物證作為憑據。


    蕭天雲被任命為攝政王後,第一條命令,便是以穩定朝局,保守先帝昏迷的秘密為理由,誅殺整個幽州四品以下官員。


    其最終目的,除了真是要保密之外,也有除去這些知情者,殺人滅口的意思。


    如今,這兩人死裏逃生,得知蕭天雲過河拆橋,恐怕會將他的隱秘全盤托出...


    兩大司長被拖著來到蕭永麵前,行禮之後。


    其中一人說道:“陛下,罪臣乃軍器監,器弩司司長。參與了離王蕭天雲暗中擺布朱王屍首,行刺先帝的全部經過。先帝遇刺昏迷,乃是蕭天雲主謀。其喪盡天良,弑兄謀反,論罪當誅。他獲得攝政王之權後,便下令誅殺身在幽州四品以下的官員,吾等就在其中。他這是要殺人滅口,過河拆橋。罪臣得以逃脫,此番棄暗投明,自知罪不可恕,但請陛下誅除奸逆,處斬離王!”


    另一人也出聲附和道。


    同時,還相互對應搭話,說出了當時的一些隱晦細節,並稱已留下鐵證在幽州家中隱藏,願意拿出來指證蕭天雲。


    聽此,顏烈大為得意,仿似蕭天雲已然無從狡辯一般,厲聲道:“蕭天雲,你隱藏至深啊!若非本官對你一直持有懷疑,豈非令你瞞天過海了?眼下,你還有何話說?有了這兩大司長的證言和藏在幽州的證物,你已然可論罪伏誅。”


    “但你牙尖嘴利,恐怕不會甘願俯首!那本官,便再讓你徹底斷了僥幸之心。”


    說完,顏烈又擺了擺手。


    一名禁衛隨即手捧著大堆信件走了進來,送到蕭永麵前。


    蕭永還未及查閱,顏烈已經開口道:“啟稟陛下,這些信件乃是蕭天雲這十餘年來,暗中與阿史那密謀的來往信函。當中有蕭天雲手下心腹所寫,也有他親筆所書。要鑒別真偽,隻需進行字跡比對,即可!”


    “蕭天雲不僅弑君弑兄,意圖篡位,還參與了前太子通敵之事。太子通敵事發後,他一直沉默不語,實則卻是他自己曝出了隱秘,先除去前太子這個同謀!”


    顏烈聲聲嚴厲,字字如雷,百官無不側目。


    蕭永冷哼一聲,視線掃過眾人,見到百官之中已有不少人開始對離王指指點點,眼底閃過一抹喜色。


    但表麵上,一陣痛心疾首。


    隨意抓過幾封通敵書信看過後,幽幽道:“這果然是皇叔的筆墨...”


    下一刻,語氣驀然轉冷,道:“來人啊!將離王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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