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緩和後,元博定下心神,對崔三說道:“幹活!”


    崔三點了點頭,隨即從背在肩上的一個木箱子裏取出兩塊畫板和朱筆,畫板上貼著一張紙,將其中一塊交給慕容海後,道:“慕容大人,隻能由我們兩個代勞了。”


    慕容海見狀,儼然明白崔三的意思,伸手接過。


    大理寺查案有既定的規程,第一步便是記錄現場。


    古代沒有相機,記錄現場隻能依靠人力畫作。


    一支滿編製的小隊,應該配備有畫師、仵作、藥師、錄事和護衛,總共五人。


    左丞滿編十人,便可分成兩支小隊。


    畫師的首要職責便是記錄現場,原本是張餘擔任,但她如今已經涉案,隻能讓崔三代勞。


    案發現場肯定會留下兇手的蛛絲馬跡,但這些線索不會永遠存在,任何外部因素的影響都可能讓線索消失。


    為求速決,讓慕容海一同做現場記錄,便是要追趕時間。


    三人給靴子套上一個白色布袋,以免留下自身的腳印後,相繼步入書房。


    此時已經入夜,書房中的所有燭燈都被點燃,盡可能地驅散所有陰影。


    在兩人執筆記錄現場的間隙,元博繞著慕容秋山的屍體走了一圈,但並未有任何動作。


    屍體身上纏繞著無數鋼絲,連接在橫梁上,關節處插著鋼針,以保持著現在的跪姿。


    單從外表上看,並不能確定慕容秋山致死的原因。傷口太多,無法目測出哪一處創傷先導致他死亡。


    隻能等仵作前來驗屍後,才有最終的定論。


    書房內的擺設並沒什麽特殊之處,與大多官宦人家的布局大同小異。


    左側幕簾之後有一張書案,案上文房四寶俱全,想必是慕容秋山平時寫詩作畫所用。


    地上掉落著一支墨筆和幾張散亂的紙,元博走過去撿起來一看,發現紙上印著淺淺的墨跡,頓時便引起了他的警覺。


    紙上的墨跡零星,卻也能大概看出某種輪廓,顯然是從上一張紙上印下來的。


    慕容秋山身為太傅,當是文采淵博,行文寫字極為規章,又怎會輕易讓墨跡“複印”?


    古人的紙張簡陋,在兩張重疊的紙上寫字,墨水筆跡很可能會滲透到下一張,這點連初入學堂的小生都懂。


    慕容秋山也是當代文豪,又怎會犯此錯誤?


    紙上的墨跡,很可能是慕容秋山在某種被脅迫的情況下,匆忙間無意留下的。


    也說明了一點,兇手在殺死慕容秋山之前,先從他手上拿走了某種文書。


    而慕容秋山寫下的文書,或許就是他被殺的直接因果。


    一念至此,元博將這幾張帶有墨跡的紙張收了起來。


    轉到書房的主位上,元博在主位的太師椅前發現了一大灘血跡,一旁放茶杯的小方桌上也有零星點落的血漬。


    主位後的牆上掛著一幅春景圖,下半部分卻已經被削掉。


    從切口的平整度來看,是被某種利器所劃斷,且下手恰到好處。


    僅僅是將牆上的畫削落,而未在牆上留下痕跡。


    一幅掛在牆上的畫,以利器削掉下半部分,卻未曾觸及牆體。


    可見,下手之人定是會武,且武藝還不一般。


    至少在力度掌控上,爐火純青。


    而畫作被削落的部分並沒有被拿走,兇手的目標不在此畫上。


    以所見的痕跡來看,這裏或許才是慕容秋山的第一死亡位置。


    兇手先是逼迫慕容秋山寫下了某種文書後,迴到主位上,再一刀斬下他的頭顱。


    慕容秋山身死倒地,留下了一大灘血跡,頭顱掉到身旁小方桌上,繼而滾落。


    之後,再以鋼針、細絲固定住屍體,擺出“提頭奉上”的姿勢。


    元博深思著,腦中不斷模擬出慕容秋山被殺的過程。


    到底是何人與之有此深仇大恨,殺人後還不解氣,仍要擺弄屍體折辱?


    這時候,崔三和慕容海已經做好了現場記錄。


    元博吩咐道:“先嚐試提取腳印,重點在書桌和屍體周圍。”


    崔三應是。


    隨即從木箱中取出一包粉末,在書桌和慕容秋山的屍體旁灑下,並熄滅了書房內的所有蠟燭。


    這是一種天然的熒光石粉,對光線極為敏感,具有一定的吸附性,灑在地上可以印出腳印的雛形。


    古代查案,雖沒有什麽高科技手段,但也已經初具“指紋”、“掌印”的概念,並完備了一些甄別的方法。


    對於天然熒光石的運用,便是其中之一。


    隨著燭火的熄滅,書房內暗黑一片。


    崔三點亮了一盞小油燈映在地上,熒光石粉末遇到微光,淺淺發亮,吸附在腳印上,初見輪廓。


    但在慕容秋山的屍體周圍腳印遍布,且還有拖行的痕跡,卻是很難準確認定哪一雙足印是屬於兇手的。


    反倒是在書桌旁有所收獲。


    書桌是慕容秋山一人獨用,平時很少人會來此,即便是下人打掃,也不會輕易留下痕跡。


    案發之時,慕容秋山有寫過東西,兇手定然會在一側盯著,也就有可能留下腳印。


    崔三在書桌的位置找到了三種不同的腳印,並按原比例畫到了紙上。


    其中一雙腳印,三寸金蓮,腳掌很小,應該是侍女清掃時留下的。


    另外兩雙,以大體的輪廓判斷,確定是出自於成年男性。


    再與慕容秋山的腳掌對比,確認其中之一是他的之後。餘下的那雙陌生腳印,便幾乎可以鎖定是兇手的。


    元博從崔三手中接過那張腳印圖,深沉道:“從兇手斬首的切口來看,一刀斷首,絲毫沒有拖泥帶水。顯然,兇手會武藝。留下的腳印清晰可見,說明兇手步伐沉穩,不顯老態。對了,案發之時,慕容覃東可在府中?”


    慕容海迴道:“在!”


    元博微微皺眉:“那就奇怪了。聽聞大公子武藝超群,何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入室殺人,而不被他察覺?且,即便兇手能瞞住大公子,太傅自知有危險,為何不唿救?從現場的痕跡可以看出,兇手一來,並未直接下手殺人。”


    “元大人的意思是...”


    “太傅在死前顯然有用過書台寫字,不論是否出自於兇手的威脅,在這個間隙,他是完全有機會唿救的。但他沒有這麽做,為什麽?”


    “為什麽?”


    “有太多的可能性,例如,兇手或許與太傅相識,太傅想不到對方會出手殺人。”


    聽到元博有如此猜測,慕容海訝然道:“是熟人作案?”


    元博笑了笑:“不一定。但至少我們已經得知兇手的基本特征,此人為男性,正值壯年,會武藝,可能與太傅相識。慕容海,你去將慕容府中所有符合這些特征的人全部帶往大理寺,還有那個首先發現案發之人。”


    慕容海點頭離去。


    隨後,元博看了看慕容秋山的屍體,繼而道:“三,你去刑部請最好的仵作過來,給太傅驗屍。他雖被斬首,但不代表這是他最終致死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先被打死,後被斬下頭顱。了解太傅的真正死因,有助於我們洞悉兇手殺人的動機。”


    “還有,再去太師和太保府上,我需要右丞的現場勘錄。三師同時暴斃,可能存在某種聯係。葉仙和武昭青若是不想給,你就拿出太常令。”


    說著,便將懷中的令牌遞給崔三。


    崔三快步離去。


    片刻後折返時,手上帶著一大疊勘錄文書,連同太常令一起交給了元博。


    元博看過之後,眉頭深鎖。


    另外兩人的死法,居然與慕容秋山大同小異。


    相同的點在於,他們都有被斬首,身上關節處都插著鋼針,擺出某種姿勢。


    不同在於,太師和太保是死在各自的祠堂中,朝自家祖宗的牌位跪著,頭顱卻沒有和慕容秋山一樣放在手中。


    但也並沒有被兇手拿走,太師的頭顱在豬圈中被尋到,被豬啃得麵目全非。


    而太保大人的頭顱則被丟棄到狗盆裏,被白羽兵尋到時,已經看不出“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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