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阿魯打著燈籠把盼喜從廚上角門送出去時,外頭金拂雲的馬車正靜靜候著。


    阿魯上前稟了金拂雲,“今晚多謝大姑娘送我家四公子迴來,盼喜姑娘我也給您送出來了,迴去路上還請小心些。”


    金拂雲掀開簾子,探出半張端莊靜雅的臉蛋來,“阿魯休要客氣,隻是季章吃了不少酒,又吐了幾次,恐怕傷了腸胃,明兒你還是上些心,請廚上做些軟糯好克化的吃食,哄著他吃下。”


    阿魯迴了是。


    金拂雲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長長一歎,叮囑道,“你家少夫人年歲小,平日裏季章的身子你多盯著,今兒是人多,他又添了新愁,旁人不好得勸解才多吃了幾杯。往後你還是要讓他克製些,入仕之途總不容易,留得好身子才是最最重要的。”


    阿魯聽得有些感動,忍不住帶著情緒道,“我家四公子甚是孤苦,平日裏除了能跟老爺說上幾句,也就是同二公子和大姑娘來往些,多謝大姑娘體恤我家公子難處。”


    在阿魯心中,不是少夫人不好,而是過分任性。


    她從前隻知追著四公子求愛,而今雖說不那麽極端,卻又哄得四公子迴頭對著她伏低做小,二人一言不合就要吵嘴,時日一長,四公子再好的心性也忍不住。


    金拂雲今日也不好過,遇到那賀疆,她根本無心賞看,隻覺天旋地轉。


    怎麽辦?


    難不成她又要與裴岸失之交臂?


    如今聽得阿魯說來,她心中更難受,“你們少夫人再長大些,自然會體諒他仕途辛苦。至於我和二郎,不過是友人,時而掛心已是逾距,更不用說什麽長久相伴。”


    更鼓敲了起來,遠處巷子傳來了更夫唱更。


    金拂雲不再說話,同阿魯道了別後,吩咐車夫駕車離去。


    阿魯目送馬車遠遠離去,長籲短歎,嘴上喃喃自語,若四公子娶了大姑娘,該是多好啊,可惜——,可惜誰讓大姑娘有個強勢的將軍爹爹,跟國公爺曆來不合。


    念到此處,隻得跨門進去,吩咐門房落鎖。


    待他離去,蓮花慶芳才拉在一起,沿著黑暗悄悄走迴去,眼看著阿魯進了燕來堂,慶芳一把拉住蓮花,有些擔憂道,“姐姐,剛剛我們聽來的,真要一字不落的給少夫人稟報嗎?”


    蓮花本就有些猶豫,聽到慶芳這話,看著比自己矮上一個頭的小丫頭,自己心中也沒有底。


    “若是說了,就怕少夫人氣到自己。”


    慶芳噘著嘴,“誰說不是呢,我隻是聽聽就覺得惡心,阿魯平日裏在咱們院子,咱們幾個待他不薄,少夫人待他更是要好,他卻沒個心肝,胳膊肘往外拐,竟是朝著那狐狸精說話!”


    “噤聲,你也不怕給少夫人惹來禍害?”


    慶芳趕緊捂了嘴,左右看看無人後,才拉著蓮花袖口說道,“姐姐,可也不能不說,不然少夫人少了防備,被那大姑娘算計去了呢?”


    “算計?”


    蓮花有些不確定,“她一個郡主家養出來的姑娘,怕是不敢吧。而今四公子同少夫人琴瑟和鳴,她本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總不能登堂入室,做個妾侍吧。”


    “那定然不能。”


    慶芳捏著小拳頭,恨恨說道,“就算不進來,可這麽三日五日惡心一次少夫人,少夫人難保不被氣死!”


    憑地不要臉,還恬不知恥的說那些話,什麽少夫人再長大些,必能體諒四公子仕途之苦。那四公子呢?


    體諒少夫人什麽了?


    今兒一早的吵嘴,眾人看在眼裏,少夫人不過就是求個真相罷了。


    倒是四公子,外頭說博學多才,可還是不把少夫人當迴事。


    吵了嘴,抬腳就走,喝了一日花酒,迴來還惹了這麽個狐狸精說些矂臉的話!


    正在兩人左右為難時,燕來堂的門戶突地大開,阿魯腆著臉笑道,“少夫人,實在是四公子吃多了酒,吐了好幾次,小的有些應付不來,隻能請大姑娘跟前的盼喜姑娘搭把手,還請少夫人恕罪。”


    宋觀舟頭也不迴,似笑非笑,“阿魯照管好你家四公子。”


    說完,扶著忍冬,跟著壯姑的燈籠就出門下了台階。阿魯欲要多送幾步,忍冬迴頭攔住他,“阿魯小哥快去照顧四公子吧,剛喂了他幾口蜂蜜水,剩下的也放在書案上。一會兒若是四公子還是喚口渴,你再喂上幾口。”


    待交代完,人也扶著宋觀舟出了燕來堂。


    蓮花慶芳正乖乖站在那裏候著,宋觀舟也不多問,“迴去再說。”


    兩個小丫鬟肚子裏藏著一肚子話,默不作聲跟著往韶華苑走去,半路要過垂花門時,聽得有人窸窸窣窣,似是吟泣。


    壯姑打著燈籠重喝一聲,“是誰?”


    聽得那處劈裏啪啦一連串的聲響,壯姑不由得高舉燈籠上前幾步,又嗬斥道,“哪處來的夜耗子,大半夜的在這裏嚇人,再不出來,我且扒了你的皮。”


    壯姑剛說完,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從矮樹叢中連滾帶爬來到跟前。


    忍冬一步上前,攔在宋觀舟跟前。


    “你是誰?哪個房頭的?大晚上不睡覺在這裏裝神弄鬼,怕是不想活了。”忍冬嗬斥完,那一坨黑影噗通跪下,邦邦邦磕了三個響頭,帶著哭聲大著舌頭說道,“奴是香果,不是故意驚擾四少夫人,實在是奴沒得去處。”


    沒得去處?


    宋觀舟撥開忍冬,走上前來,接著壯姑燈籠看了大概,這一看,倒吸一口涼氣,“怎地一臉腫成這樣?”


    年歲還小的香果,這會兒一把鼻涕一把淚,原本杏仁兒一樣的眼眸子,這會兒也腫成一條細縫,歪斜在臉上,時不時的還擠出不少淚珠子來。


    “晚間去廚上給嬤嬤要吃的,廚上見奴沒半個大錢,就為難起來,說宵夜隻供給主子們。奴嘴笨,也哄騙不來說老爺要吃,挨了頓訓後空著手迴去,哪料到幾個嬤嬤生了氣,脫下鞋幫子就給奴的臉上來了幾十下——”


    忍冬趕緊上前扶起香果,左右看看,忍不住歎道,“好狠的心,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怎麽下得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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