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最近顯得安靜的有些過分,好像是不久前的一次盛筵暫時的耗盡了離宮的生氣。大概和節氣也有關係,冷風蕭索的季節的確激不起人們的熱情,想必也無人可以看著枯枝敗葉還能談笑風生。

    可是不管外界是了無人煙還是歌舞升平,在褒姒的眼中都是同一番光景,不過是琴聲的陪襯罷了。她輕輕撥著琴弦,好像在試曲調一般,一遍遍重複彈奏著同一段樂曲。

    偶爾她的手指會離開琴弦,接過旁邊侍女遞來的暖手爐,將白的有些透明的手指貼近熨燙的火爐,讓冰冷的骨骼染上些許暖意。

    她的貼身侍女立在她身旁,在她彈奏的間隙中低低的說道:“小主,那個蘇妲己……玉兒已經稟明了主上。主上讓玉兒轉告小主,此物並沒有出現在卦象中,所以……福禍不明。”

    褒姒還是向往常一樣一身白色宮袍,直達腰間的長發挽成了精致而華美的發髻,露出了纖細的脖頸。手指依然在琴弦上隨意的彈奏,她不管在什麽時候好像都是這副漫不經心冷漠的樣子,都不知道這世間之大到底有沒有她感興趣的東西。

    “小主,主上說命令不變,至於那隻狐狸,是敵是友全憑小主決斷。”侍女也懂得褒姒的個性,並沒有等待她的迴答,隻是將需要傳達的話有條不紊的排列出來。

    “原來還有父王預測不到的事情。”她手下彈奏的動作陡然轉了個彎,本來溫婉的琴聲刹那間帶上了殺伐之氣,琴聲化作風聲,宮袍在密閉的房間內無風自飛。

    衣衫發出咧咧的響聲,半晌才迴歸平靜,琴聲已經恢複了那輕柔婉轉的聲音。可是不管這聲音再怎麽柔軟,都不像剛剛那種淩冽的琴聲給人留下的印象深刻。

    她本以為蘇妲己同樣會用那雙眼睛蠱惑她,就像對待姬宮湦一般,尖細的瞳仁,幽幽的綠光,就可以輕而易舉的俘獲人心,這是狐狸最慣用的手段。

    可是她沒有,她隻是用那雙含著笑意桃花一般的眼睛看著她,不含任何黑暗的雜質。當然極有可能是那個瞬間,她是真的開心,才能暫時掩蓋住她眼中理應有的算計和陰謀。

    既然這樣,那她就等著,看看那隻狐狸到底想要幹什麽。倘若不妨礙自己,那便隨她作威作福,但倘若是妨礙到了自己,那她也就如這根琴弦一般。

    指下忽然的用力,一根琴弦陡然從中間崩斷,發出清脆的斷裂聲。她撫摸著那根斷了的弦,像是突然轉變話題般的問道:“剛剛那段曲調,能配得上半麵妝那支舞麽?”

    “在外麵就聽見了愛妃的琴聲,莫非愛妃也對那支舞念念不忘麽!”姬宮湦大跨步的走進屋裏,雖然話語中強撐著晴朗之意,但眉間隱約還帶著剛下朝的困倦和煩悶。

    一直沉默不語的侍女彎腰抱起琴退到了一邊,褒姒也站了起來,象征性的問道:“王上怎麽不派人通報一下,臣妾好出去迎接。”

    姬宮湦隨意的揮了揮手,坐在了剛剛褒姒坐過的坐墊上,說道:“愛妃和孤之間,還講究那麽多禮數作甚。”他明顯有些心煩意亂,連說話都簡短了許多。

    褒姒並沒有開口問,猜也能猜得出他是因為什麽事不開心。最近正殿裏夜夜笙簫,整個鎬京都知道,周天子日日招鎬京第一名旦入宮,縱情歌舞聲色犬馬。周朝現在雖然內憂外患腐朽不堪,但畢竟還是有忠臣專注民心,敢直言上諫。

    “辛未那個老匹夫,居然敢指責孤不務朝政,夜夜和青樓女子共處。孤要不是看在他世代為官,早就下令抄斬了他全家!”姬宮湦狠狠的拍了一下桌案,震得桌上的茶杯叮當作響。

    褒姒輕輕的勾著唇角,眼中卻有意無意的閃過一絲輕蔑,他若真想處置這些人,又何必來和她一個女子說。其實說到底他心裏早已有了決定,隻不過是想讓自己親口講出來而已。

    “臣妾以為,王上可以迎娶蘇姑娘入宮,這樣蘇姑娘也無需屢次進出宮殿,惹得眾人閑言碎語。”褒姒慢慢用茶蓋撫開漂浮在水麵上的茶渣,低頭喝茶的時候睫毛輕輕垂了下來,在眼底撒下一片濃密的陰影,遮住了她一閃而過的冷笑。

    姬宮湦看著她遺世獨立的容顏,心裏竟漸漸升起一股悶氣,想他從未如此真心的對待過一個女子,可沒想到這個女子偏偏百般不領情,現在甚至麵色如常的讓他去娶別的女子。

    褒姒很少笑他是一直都知道,開懷大笑更是從沒見過,可是現在他才發現,這個女子似乎從來沒有哭過。他永遠不知道她正在看著哪個地方,正在想什麽,她的冷漠和疏離像是一層膜一般硬生生的隔開了外界,她的天地中隻有她一個人,誰都進不去。

    可越是這樣他越想要得到,不光是她的身,還有她的心。想要看見她為他淚如雨下,想要看見她臉上的冷靜如破冰般絲絲龜裂,想要看見這樣美的女子慌亂起來又是什麽模樣。

    他的確是實實在在愛著褒姒,可是沒有一份愛是不求任何迴報的,他總是希望從她這裏得到些許的迴應。可是沒有,軟硬的辦法都用過了,可是她還是一副漠漠的樣子,像是對什麽都無所謂一般。

    所以他隻好從別的女子身上得到他想要的迴應,他總歸是天子,不可能把一腔熱情都耗在一塊冰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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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也正是這麽想,可如此一說,那幫老匹夫定會拿出妲己身份卑賤說事,又得聽一番頭疼的說教。”姬宮湦還是拒絕了迎娶妲己,卻是拿朝中大臣做了借口,想他堂堂天子,絕不可能說出“孤是因為顧及到你才不迎娶他人”這類矯情的話。

    褒姒微微低頭,麵容上出現一片淡漠的陰影。大概姬宮湦還不知道,蘇妲己這個人就像一杯馥鬱濃香的鴆酒,是絕對不能碰的,一碰就會蝕心腐骨。他已經一口飲下這杯酒,是再也沒有逃脫的可能。

    “凡是入宮女子都要經曆留宮和晉嬪兩個階段,不如讓臣妾出宮和蘇姑娘相處一段時間,由臣妾監督想必會讓士大夫們信服許多。”她明顯看到姬宮湦臉上已經陰雲籠罩,可是她不動顏色,話鋒輕輕一轉,接著說道:“臣妾聽聞皇後娘娘即將迴朝,先前申國對王上冷落申後有所不滿,民心浮動。王上也可在臣妾不在的時間裏,好生安撫皇後娘娘,以安諸侯國軍心。”

    姬宮湦雖然對朝務政事不予關心,但至少還能判斷後宮之亂很有可能導致朝政顛覆,這也是為什麽他一直都沒有廢後廢太子。可是現在讓他目瞪口呆的並不是褒姒對朝政的見解,而是她居然還會關心自己,這是相處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為他著想的話。

    像是即將隕滅的希望突然浴火重生,姬宮湦興奮的一把握住了褒姒交疊在桌案上的雙手,緊緊的攥住。

    “愛妃,隻要你有所出,無論男女,孤定當立你為後!”他激動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個天子,甚至就和一個剛墜入情網的及冠少年別無二般,絲毫不在乎這話被別人聽了去會引起多少狂風浪雨。

    褒姒嘴角泛起一絲波紋,依舊是她慣有的不動聲色的淡笑。可這一抹笑看在姬宮湦的眼中卻是更讓他欣喜若狂,他當即擺駕迴宮,將褒姒出宮的事□□無巨細的安排妥當,火燒火燎的樣子幾乎讓他失去了天子的威嚴。

    “小主,玉兒不大明白。現在申後已經不在有威脅,為什麽又要親手引狼入室?”玉兒終於忍不住發問,她知道自己不問小主永遠不會主動解釋。

    褒姒嘴角的那抹笑終究像散入空中的煙霧一般,漸漸淡去消失。她偏頭看著窗外的亭台水榭,側臉的弧度優雅而精致,如遠山一般的眉順著眼眸的弧度細細長長的彎了起來,像是在思考一盤精心布置的棋局。

    “申後不能廢,一旦廢後勢必會引起申國□□,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需要她來維持現在的局麵。玉兒,莫忘了我們的使命,就是維持這腐朽的朝政,這民不聊生的人間。”

    怨氣,隻有世間的怨氣源源不斷,愈漲愈烈,這才是她們要的結果。

    她依舊看著窗外,隻是下巴輕輕揚起,細長的身段挺得直直的,仿佛即使是獨自一人,也能承擔起所有的孤苦。

    “玉兒明白。”玉兒靜默的看著她的側臉,她在眾人麵前似乎是一位淡漠而冰冷的美人。可是隻有自己知道,當她獨自一人沉默下來的時候,她卻像曆經滄桑一般,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戒備而堅毅的打量這個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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