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當心帶著武玄天剛走入小院中,龍樹僧人就睜開了雙眼。


    李當心平常是寺裏最沒規矩的典範,平常在找龍樹僧時,從來都是大大咧咧,沒有行禮一說,一心想要在龍樹僧圓寂後爭取方丈之位的慧能,就經常說他,你若是本僧的徒弟,早就抽死你這個沒規矩的花和尚了。


    今天估計是因為武玄天這個在他眼中不簡單的客人拜訪,不想讓自己與師父都失了麵子,他罕見的給龍樹僧行了一禮,然後說道:“師父,這位施主來找您有事商談。”


    龍樹僧也沒有被徒弟這出搞得受寵若驚,淡淡點頭後,看向武玄天,他的境界已是三教聖人之列,若用江湖武夫的話來說,便是那陸地神仙一流。


    故隻是看過武玄天幾眼,就猜到他來兩禪寺找自己的原因,不過猜到歸猜到,他心中還自生出了一個疑惑,這個境界又隻在三品之人,自己從他身上怎麽啥也瞧不出什麽?


    “在下武玄天,見過龍樹僧人。”


    武玄天從來不吝嗇自己對他人的敬佩,弱小之時,所謂的驕傲,隻是愚昧的可笑。


    龍樹僧人起身,說道:“施主所來目的,在下大抵猜到一二,兩禪寺內,從不設禁地,山背腳下的千佛殿,施主去殿中應有所得。”


    “唉……”李當心在旁有些覺得龍樹僧不爭氣而歎了一聲,這些年江湖中所言天下拳法出兩禪的說法不是空穴來風,千佛殿中,有一座繪有數百米的彩繪拳譜,地上還有傳聞中的羅漢踩出的一百零八腳印。


    很多出了名的江湖拳掌宗師都曾去那裏參悟過,也就是近年來兵荒馬亂的看不到人,以往每日可少不了有江湖人在那裏參悟。


    師父就是太老實,江湖人視武成癡的比比皆是,若師父說上一句千佛殿乃佛家重地,常人不能隨意進出,自然會有人給寺裏捐錢。


    若他老人家拉不下老臉,自己完全可以代他出麵,想要進去參悟,十兩銀子不二價,兩禪寺何至如今這樣破落?


    兩禪寺所在高山,山背腳下,最顯眼的就是一座塔林,是兩禪寺曆代高僧圓寂之後的墓地,時至今日,塔林中的塔恰好一千座。


    在塔林旁邊,就是那座天下拳法出兩禪由來的千佛殿了,白衣小僧李當心既是今日兩禪寺守門之人,前些年因為某日醉倒在千佛殿中踩著殿內的一百零八腳印走了三十六個來迴,又理所應當的被龍樹僧人確立為守殿之人,所以還是他給武玄天領路。


    山背麵無人,一般僧侶一向是懶得往這邊跑,李當心覺得維持高僧徒弟形象實在太費心神,還一不小心就會露餡,不如大大方方的以本來“麵目”示人,加上身邊這個看起來年幼的施主不像是拘泥於禮節之人,一往山下走的時候,他就趿拉起腳下一雙千層布履,習慣性的叼起隨手扯來的草葉。


    “武施主,這裏呢,在以往兩禪寺香火還不錯的時候,也少見有人來,倒不是因為裏麵埋葬著我兩禪寺曆代高僧的屍骨,主要還是因為有不少人覺得過來會驚擾到高僧們的亡魂。


    寺裏的人也其實大都是這樣的想法,但在小僧看來,人死鳥朝天,死了就是死了,還什麽怕驚擾到亡魂,無稽之談爾。”李當心指著塔林說道。


    “你這小和尚倒是與眾不同。”嘴上這麽說著,武玄天心中卻是嘀咕,是不是所有的高僧,都應該得與眾不同。


    李當心摸了摸腦袋,說道:“武施主,咱打個商量好不?”


    武玄天疑惑道:“商量什麽?”


    “可不可以去掉小和尚那個小字,被你這麽叫,小僧總覺得別扭。”


    武玄天表情一頓,差點忘記自己現在還頂著一個十一二歲的肉身,叫已經是少年僧人的李當心小和尚,確實有些別扭,說道:“以後注意。”


    “前麵就是千佛殿。”李當心指著塔林旁邊的佛殿,像是想到了什麽又道:“對了施主,小僧叫做李當心,法號……沒禪,這兩個稱唿你隨便選一個叫小僧都行。”


    李當心又摸了摸腦袋,說道:“小僧這個法號,確實有些異於常人了點,這是師父給取的,主要是寺裏兩禪的學問,實在是太簡單了,實不相瞞,在下早在十五歲的時候,對於這禪學辯難就在寺中無敵手了,在寺中,也是於那時開始就無禪可參了。”


    李當心不解釋還成,解釋之時竟不忘抬高誇獎一下自己,和尚自戀起來,也挺讓人覺得別扭的。


    “哈哈……沒禪這個法號,相當可以的。”


    說著,兩人走入了千佛殿中,迎麵出現的,是一尊尊半刻在牆壁內的佛像,兩人近前,是一尊與其它佛像格格不入的半成品,至於為何格格不入,則是因為那尊佛像的鼻子太大,眼睛又過小。


    還有,想來是雕佛之人最先雕的就是那鼻子,隻是雕刻完發現臉上的位置不夠,佛門雖有閉口禪一說,但佛像終歸不能沒了嘴巴,就將嘴巴雕在了佛像的下巴上。


    見著武玄天隻盯著那座佛像看,李當心像是要專門介紹佛殿內的環境,走在那尊佛像前,指著群像對麵繪有彩繪的石壁,說道:“施主,你看這方石壁就是拳譜了,還有石壁下的腳印,據沒有經過考證的傳聞說,隻要有人按著地上的腳印走過,再一一與石壁上的拳印對照了,走完就是天下武道前三甲。”


    這時,千佛殿內忽有佛聲陣陣,李當心驚咦一聲,再看一旁的彩繪下,身穿寬大麻衣的負劍孩童竟已在彩繪下打出七拳,足下已經走過三步。


    李當心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天才,還不是口說無憑的那種,除了雕刻佛像這種事情,於佛學上,寺內除了經常說修閉口禪的師父理論上要強上自己一些,其餘人隻能給自己提鞋,而於修行上,若非師父不讓自己破境到一品,自己在去年的時候已經是大金剛境了,還有這彩繪與足印,雖然清醒的時候隻能走到一百零三步,但喝了酒後,自己卻能走好幾個來迴。


    可那個人也太妖孽了吧,一百零八足印,還有那千人千象的拳譜彩繪,他竟是想都不想,直接走了一半,而且還不是瞎晃蕩。


    武玄天停在第五十四步上,按著自己推演出彩繪上的拳法,他此時正如一踏雲展翅的大鵬。


    此時停下,不是他難以繼續往下走,而是靜悟先前走過每一步時,自己心中還有氣機的變化。


    他陷入了某種類似佛家頓悟的境界,以大鵬展翅之姿矗立良久,就在白衣僧人看的累了,準備打瞌睡睡上一覺時,他停著的步伐再次動了起來。


    便是一步一心境,或怒或悲或喜,人間千種情緒俱流露於麵上,同時,他的身體在每一步之後都會拔高幾分。


    一百零八步後,身姿已如二九少年。


    “我去,還真讓一個寺外的人走完了一百零八步?”


    石壁拳譜,有千人看後千種拳法的說法,有人一步兩拳,有人三步後才出拳,組合排序下來,別說千人千拳了,就是千人千萬種拳都能說的過去。


    但講真的,以往江湖人來這裏參觀,十成裏麵有九成九的人都會敗興離開,剩下的,大多是不見黃河不死心的人,非得在這石壁上看出個所以然,最後餓暈在佛殿裏,再被山上的和尚抬下去,以前李當心就背不少人下過山。


    若每一個人看了石壁真能有所頓悟,明悟出什麽拳法,兩禪寺的僧人怕一個個都是人間聖人了,可現實來看,拋開龍樹僧人,兩禪寺的和尚們除了佛法確實高過世間寺廟大多人外,武功、修煉境界也就那樣。


    李當心剛被龍樹僧人接到山上時,聽說看了千佛殿裏的彩繪有可能在江湖中一躍成為前三甲的高手,本著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想法,晝夜都會在千佛殿麵壁沉思,去走那足印,如此日複一日的看了兩年,臨了與一個同齡小和尚爭搶木魚,被人一拳打得鼻血直流,之後對那石壁與足印就剩下了一句話,去你娘的。


    後來也是隨著熟讀佛經後,他再來佛殿,看著拳法足印,才清楚其中藏著的門道,心中無佛看之不得果,心亂看之心更亂。


    想要在上麵學個一成兩成的功夫,你要麽是佛法精深或是學究天人,要麽,你心靜到沒有什麽雜念執念。


    李當心撓著發亮的腦袋,這位施主,是學究天人呢,還是心境超然呢?不過,他若現在來寺裏做和尚,自己這個兩禪寺最受女施主喜愛之僧人的名號得易主。


    武玄天忽然抬頭,看著李當心問道:“武某有一問,佛求的是無欲,真佛是否真無欲?龍樹禪師如何?”


    李當心嘴巴微張,能有這樣一問,看來這位武施主不光是學究天人,心還靜的很。


    “武施主,家師不能算無欲,而我佛求無欲,也並非真正的無欲,事實上隻要是人,就不可能沒有欲望。


    我佛的無欲,求的是身在紅塵而業火不燒身,先度自己再度世間人。


    用小僧自己的話來解釋,你心中不管有幾萬重的欲望,無論做任何事時,你能說服自己,能夠念頭通達,管他別人如何,刀劍架在脖子上也我行我素。


    所謂佛經中經常有的一句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就是這個道理。


    當然,後麵這些隻是小僧自己的觀點,不代表兩禪寺對佛理的立場,還有,這話施主可千萬不要說出去,不然小僧又得挨罵了。”


    武玄天在最後一個足印上灑然一笑,一步走出,整座千佛殿頓時變得一塵不染,而他的境界,無論體魄還是修為,已然穩妥的修成了一品大金剛,從三品,一躍直入大金剛之境。


    ……


    龍樹僧人推開僧門,沒有見到清晨的陽光,臉上露出了淳樸的笑容,陰天沒有太陽,在田裏就不覺得熱,這樣幹起活來才得勁。


    他拿著水壺去廚房的水缸邊灌滿水,扛起還沾著泥的鋤頭,剛一推開門,疑惑的嗯了一聲,便是走在土崖邊,往塔林處看去。


    “原來如此,希望兩禪寺今後會再多出一位金剛不壞的佛子。”


    ……


    李當心的住處就在千佛殿旁邊,一座修了沒兩年的草屋,草屋前還有著山上流下的泉水形成的五六丈大小池塘,池塘有魚,很肥,很美。


    看著剛剛換了一身白色僧衣的武玄天,李當心有些羨慕,自己小時候怎麽就鬼迷心竅被師父說的上山當和尚了?


    像是武施主這樣,白衣飄飄的挎著長劍,簡直不要再瀟灑些,估計現在連孩子都有了。


    按照老方丈龍樹僧人的命令,武玄天從千佛殿離開,李當心就不用繼續作陪,還得迴到兩禪寺山門當守門和尚,隻是李當心實在不願在山門那裏待著,哪裏都不能去,肉吃不得,酒喝不上,以前還能見到偶爾上山的妙齡女香客,現在,男香客的影子都見不上,不如美曰其名,陪貴客在山上休閑渡日。


    江湖人都說多個朋友多條路,且咱兩禪寺都還說出門在外處處結善緣呢,這個武施主現在是正兒八經的一品金剛境界,由著在千佛殿裏頓悟,他這一品,比尋常武夫的一品金剛都要厲害,這樣的人物好好結交一下,萬一日後兩禪寺坐不穩天下第一寺廟的位置被人打到山門,屆時兩禪寺或許還能多出個幫手不是。


    李當心這樣想著,突然感覺到手中魚竿在晃動,他看向池麵,發現一條一尺來長的魚兒已經咬在了魚鉤上,然後輕輕一提杆子,就將活蹦亂跳的鯉魚甩到自己身前。


    他收了魚竿,從袖口中掏出一把小刀,在池塘邊給魚開膛破肚,動作熟悉,以前應是沒少做這樣的事。


    李當心想結交武玄天,除了對不迴山門守山自我安慰的想法外,也是存了心想要與武玄天結交,交朋友,你好我好大家好,肯定得實誠。


    李當心見到武玄天的眼神,笑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以前這片池塘沒有魚,因為小僧,所以有了魚,就像我師父種莊稼,等人莊稼剛剛熟了,就割下來曬幾日成了盤中餐。


    在下不過是等魚肥了釣起來烤了吃,一樣的道理。”


    武玄天躺在草地斜坡上,說道:“這便是你李當心的求佛心境了,將吃魚與吃米吃麵硬說成是一件事情……哈哈哈,有意思。”


    “小僧就當武施主是誇人了。”


    洗完魚後,李當心很快生起了一堆火,又不知從哪裏抱來一壇酒和兩隻酒碗,在烤魚的時候,與武玄天對飲起來。


    酒過三巡,那條一尺來長被一分為二的鯉魚也恰好熟了,李當心在袖中的口袋裏掏出鹽巴袋子,撮起一把均勻灑在上麵,拿起穿著一半烤魚的木棍,說道:“武施主,小僧這池塘裏的鯉魚,別看肥,可小僧平時在閑暇的時候,少不了會拿著杆子驅趕它們,讓它們多多活動,這肉質比野生的還要口感上加,嚐嚐。”


    武玄天拿過木棍,吃了幾口,味道果然不錯,誇讚說道:“味道鮮嫩,妙極。”


    和尚嘿嘿一笑,自己拿起另一半,找準焦黑的魚尾部分,一嘴就咬了上去,連帶著魚刺在口中咀嚼起來,然後一股腦咽了下去。


    “實不相瞞,小僧已有三日沒有開葷了。”


    “連吃都沒有吃相,真好奇兩禪寺這樣的佛門聖地,究竟是怎麽養出了你這個怪胎。”


    李當心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道:“據說比爛陀山還西的地方,是佛門的起源之地,在那裏有傳說,活佛立於世,要麽是長相,要麽是行為舉止,總是得易於常人。


    按理來說,小僧小時候被師父管教的極嚴,寺裏的戒律院也不是擺設,小僧成了如今這樣,有的時候自己也覺得奇怪,或許,小僧就是那立於世間的活佛吧。”


    武玄天吐掉魚刺,說道:“說實話,我沒有一點覺得你這話有絲毫不合適。”


    “小僧也沒有這麽覺得,也怪不得和武施主相處起來,總感覺很融洽。”


    ……


    兩禪寺山陽麵,有一片長勢極好的麥田,寺裏的僧人時常能夠在這裏看到扛著鋤頭的龍樹僧人在田裏忙活。


    隻是最近幾個月,田裏多出一個穿著白僧衣的和尚,沒怎麽見他在田裏偷奸耍滑過,而他那一身僧衣卻從來沒有髒過。


    兩禪寺的僧人很忙,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田地需要打理,而為了能在天下寺廟之首的兩禪寺裏當和尚,他們又必須每天念經,以防自身的佛學功底退步。


    平時有人路過此地,最多隻是與貴為兩禪寺住持的龍樹僧人打個招唿,倒也也沒人去問東問西深究那個住持田地裏多出的年輕人為什麽會在。


    “兩禪寺的兩禪,其實沒有必要非得從其中的找出差別,他禪需修心,自禪需博聞,如此方能在自己心中修出一片淨土,視為佛前叩首客,等到什麽時候在淨土中雕出了佛,大概這個人也就有了佛心,有了佛心,自然也就離成佛不遠了。”


    龍樹僧人一邊揮動著鋤頭去鋤地裏似乎永遠鋤不完的雜草,一邊語氣慢悠悠的說著。


    武玄天在田中聽佛數月,非是他要遁入空門,更非他要做不染塵埃的人間佛。


    而對於武玄天而言,做什麽並不在意,他做過江湖武夫,做過全真道士,做過君臨天下的皇帝,做一迴和尚也沒什麽。


    大金剛境下,人之體魄遠勝一品其餘諸境,然在佛門之中,那些練就大金剛境的人,卻從來不修身,隻修心。


    千佛殿明悟彩繪足印間的修佛功法,他就有了這個疑惑,而且,此心所言的並非心境,非要說明的話用作心力表述更為貼切,隻是這心力該如何解釋,如何修行?


    他便在後來找到龍樹僧人,尋求解惑,龍樹僧人不吝嗇,當即就說道:“人乃萬物之靈長,心禦力,力向敵,這是千古都不變的道理,人若隻修體魄,心力不足,實則與蠻獸無異。


    千佛殿彩繪功法上所言佛門大金剛境修心,又不講修心之法,此間確實沒有什麽好講的,讓貧僧講也講不出來,每個人隻能在歲月流逝間自行抓取明悟,有所悟就有所進,悟不到,境界就隻能止步終身。


    從施主氣機來看,應是能足夠駕馭這一身體魄,之所以還覺得境界有缺,則是大金剛境界來得太快,就如百姓人家忽然抱得一座金山,不察更難控心中躁動而已。


    不如施主就隨貧僧在這田地裏忙活一段時間,聽貧僧講講佛,想來能好些,也能鞏固一下施主的大金剛境。”


    沒有拒絕龍樹僧的好意,故是這幾個月就住在了兩禪寺,每日也少不了與龍樹僧人一起在地裏忙活。


    甚至最後直接當起了和尚,因為他想參悟一下所謂的佛門六通之術。


    對於佛門六通之術,天君早就眼饞了。


    天眼通,能照見三界六道眾生的生死苦樂之相,及照見世間一切之形色,無有障礙。


    天耳通,能聽聞三界六道眾生苦樂憂喜之語言,及聽聞世間一切之音聲,無有障礙。


    他心通,能知三界六道眾生心中所思所想之事。


    宿命通,能知自身及三界六道眾生之百千萬世宿命及所作之事。


    神足通,又作身通、身如意通、神境通,即自由無礙,隨心所欲現身之能力。


    漏盡通,斷盡一切三界見思惑,不受三界生死,而得漏盡神通之力。


    所以,除了聽龍樹講解,他也常去藏經閣中閱覽佛經,不懂得就向李當心或者龍樹僧人請教。


    “這樣的說法,在下倒是經常聽沒禪說起。”


    龍樹僧人聽到沒禪,眼角禁不住顫了兩顫,想自己從小到大一直未曾犯過佛門戒律,自己那個徒弟卻從當和尚開始就屢屢犯戒,現在吃肉偷酒都還好,畢竟有了那一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難以讓人反駁的歪理,別人也隻能說三道四,但日後若這小子再犯了色戒,他還能再找出別人無法反駁的歪理?


    若是沒禪今後要是做到他每次與自己吵架時說的非得往兩禪寺抗迴一個媳婦,看自己不得打斷他的腿。


    龍樹僧人在心中默念了無數聲阿彌陀佛,心下平靜後,說道:“那孩子從小就聰明,佛經一讀就通,後來給他取了個沒禪的法號,沒想到,他才十七歲,就於兩禪寺沒禪可參了。”


    武玄天將手中一把荒草扔到麥田邊緣,說道:“看來,是大師舍不得他離開兩禪寺。”


    “貧僧參禪參到如今這般歲月,沒有超出俗塵,反而越來越靠近俗塵了。”


    “大師這算是著象了。”


    平時不苟言笑的龍樹僧人沉默三息,忽然哈哈一笑,說道:“當真沒有想到,貧僧給施主講佛數月,今日施主給貧僧上了一課。”


    武玄天同樣笑著說道:“既然大師看開了,在下也就不隱瞞了,沒禪這幾日老是纏著在下想要在大師這裏探探口風,說是想要去山下轉轉,還說他既然頂著沒禪這個法號,理應在世間無禪可參,所以不能隻盯著兩禪寺的兩禪,西域還有爛陀山,爛陀山再西,還有無數的無名古刹。


    當然,在下雖然當了和尚,但目標不僅是參悟佛門六通之術。


    對於儒家之法,道家之法,還是有所好奇的。


    不知能否將佛道儒兼修,超脫於凡塵。”


    ……


    無論是大秦王朝時期,還是現在,提起佛門,人們第一想到的絕對是兩禪寺,但若提起道門,以前人們會想到武當山,現在則就是江西龍虎了。


    世態炎涼這個道理,其實放佛道二門中同樣能說的過去,自從呂祖過天門而不入,兵解輪迴後,人們眼中的武當山,就一直在吃著老底,而那龍虎山,幾十年前出了一個斬魔台上斬盡天魔的外姓天師齊玄幀,近些年更是與離陽皇室的態度曖昧不清。


    如今離陽勢大,幾乎有了一統天下的趨勢,那龍虎山的地位豈不隨之水漲船高?


    當然,還有一點讓人值得深思的就是,龍虎山天師府姓趙,離陽皇室也姓趙,再看武當,近乎一甲子,一個拿的出手的人物都沒有。


    武當山上的道士,尤是掌教王重樓,對如今武當地位在天下人眼中每況愈下的局麵,說是看的不重,但也不能說對此真就一點感覺都沒有。


    人修道,修的是清淨,修的是無為,山上的道士們不靠香火錢過活,山上香火不旺盛,反而是件好事。


    隻不過偶爾一想,當年山門門檻每年都要被人踏壞換上一次,而今山門門檻有多久沒有換新的了?還有,呂祖轉世之前,可留下了玄武當興四字。


    “玄武當興嗎?”


    王重樓背著稚童,看著那座寫有玄武當興的牌坊,搖了搖頭,迎著風雪,穿過牌坊走在了山道上,玄武當興,興在哪裏,他自接了師尊遺命後,每天在修煉大黃庭之餘,都會想上一遍這句話,因為他很怕自己修道至最後真的無為了,將這句話忘得一幹二淨。


    “大師兄,有點冷。”稚童開口說道。


    王重樓給小孩體中渡了幾縷大黃庭氣機,語氣佯怒說道:“活該,誰讓你有事沒事就偷跑下山去玩的?忘了師父臨終前是怎麽和你說的了嗎?”


    稚童歪著腦袋憨憨笑了笑,知道師兄不是真的罵自己活該,說道:“師父說過的話,我怎麽會忘記,不成天下第一不下山。”


    “你既然記著,那今天為什麽跑下山去?”


    “師父說的下山,是指離開武當,我隻是過了牌坊,理論上還沒有離開武當。


    今天下山,主要是因為下雪了嘛,我怕山腳下那棵大鬆樹裏的鬆鼠一家凍死,所以拿了件棉衣過去。”


    “你倒是行善行的安心了,還得讓師兄我背著你,可憐師兄我這雙老腿啊。”


    “嘿嘿,大師兄一點都不老。”稚童將嘴巴湊在王重樓耳邊,低聲說道:“老的是三師兄,頭發都看不到一根黑的,前兩天我偷偷問二師兄三師兄多少歲了,哈哈哈,三師兄竟然已經一百多歲了。”


    王重樓笑了起來,上山的步伐竟是因為小師弟這句話變得快了許多,同時,他也低聲說道:“這話你和大師兄我說說就行了,你三師兄自從破百歲的時候,就不願讓人提及他年歲,你要是當他麵提起,他能讓你在他的丹房連待十天半月。”


    稚童下意識的往左右看去,發現沒有人後,這才放心的將下巴靠在王重樓的肩膀上,三師兄宋知命的丹房,那可是在雪天下比六月的酷暑天還熱的地方,就是小王師兄那樣麵如鋼鐵的人進去都得皺眉頭。


    天山道上突然出現一個白衣僧人,一步數丈,剛好被稚童瞧見,稚童揉了揉眼睛,拉著王重樓鬢角上白發激動說道:“大師兄,快看,有個和尚。”


    王重樓抬頭往山道上看去,隨即麵露凝重之色,武當雖說不爭名利,但並非對山下事不聞。


    此人正是武玄天,在李當心離開後,武玄天繼續在兩禪寺待了差不多三年,外界徐驍早就威名赫赫,成為離陽王朝的大將軍,率領大軍攻城掠地。


    而且聽聞吳素也與徐驍結為了夫婦。


    在兩禪寺待了三年,再也感覺不到大金剛境界上有什麽異常,便與龍樹僧人告別。


    武夫一品前三境,金剛煉體魄,指玄練勢,天象練意,其中,指玄除練勢之外,還需得洞悉天地元氣散布在天地間的規律,武夫到了這個境界,比金剛境時能夠動用更多的天地元氣,說白了,術若無力,再花裏胡哨也白搭,還有許多精通指玄之人,往往能憑此做到料敵先機。


    武玄天的境界盡管還在金剛境的範疇,但他大金剛境的玄妙,已是能讓他的感知做到辨析天地元氣流動規律的地步。


    看著眼前的兩人,此時他站於老道身前,才察覺到對方氣機深不可測,就算比不得龍樹僧人,也隻是一線之差。


    “貧僧武玄天,見過武當重樓真人。”


    王重樓將背後的稚童放在地上,迴了一禮說道:“不知大師來我武當所為何事?”


    “都說道門的指玄境最是玄妙,所以在下來武當,求一個指玄境界。”


    和尚修指玄,倒是有意思。


    “大師若隻是求一指玄,憑著大師能觀千佛殿彩繪足印練就的大金剛境,武當道經千冊,大師靜心去看,也能得一個不弱此時金剛境的指玄。”


    武玄天聽出王重樓話中另外一層意思,武當不是兩禪寺,對內還是對外都算是空無一物,道經千冊,卻是言明了武當的道法不外傳,自己來武當,為的本就不是武當功法,武當指玄甲天下,這個甲字,可不是來自於大黃庭,更不是呂祖留下的道門秘術,根基還是武當山上的道經。


    “多謝重樓道長。”


    王重樓觀人早就不是看眉眼神情來辨人,他現在的境界,放在武夫之中,可稱的上是天象境界,對天地對人的感應都不模糊,知道武玄天所言真切磊落,也不禁為剛剛自己暗自揣摩這位年輕人的一番話有些汗顏。


    “那大師就隨貧道一同上山去吧。”


    踏著山上風雪,武當山中霧靄隨風雪動,將整座山間襯托的不似人間,等幾人走至太真宮前,武當方圓百裏山川一眼望去都是銀裝素裹,飛鶴銜雲在天外飄忽不定。


    宮外,八十一峰如做垂首傾斜狀,形成了天下奇景的武當八十一峰朝大頂。


    武玄天一襲如雪僧衣應了這雪景山景,他看著山外八十一峰,好似被山下人稱為老神仙的王重樓是凡人,他這個衣著不倫不類的年輕人才更像是神仙。


    稚童雙眼如看星辰,下意識道:“大哥哥,你是不是天上落下的神仙?”


    武玄天揉了揉稚童被寒風凍得發紅的雙頰,笑道:“神仙不自在,哪有凡人好。”


    王重樓看向身後,目光穿透武當重重宮殿,落在太虛宮前,一角飛簷下懸著的古劍在微微擺動,老道眼神有些失望,不過這失望也是一閃而逝。


    不見真武見呂祖,也好。


    王重樓鄭重其事,彎腰作揖看向武玄天道:“王重樓多謝大師提點。”


    武玄天卻是不肯接他這一謝禮,避過老道一揖,說道:“終歸是貧僧麻煩叨擾武當在先,況且,此事真人遲早會知道,隻不過是早知道一時罷了。”


    王重樓親自將武玄天的住處安排在了武當專門用來藏書的天玄宮旁邊,方便他去宮殿中查閱道經。


    故是自武當山初雪之後,武當主峰玉柱峰多出了一個平時讓小道士們津津樂道的身穿白僧衣的和尚。


    隨著時間過去,武當山上的道士們習慣了那個要麽是坐在山崖邊看景,要麽就是躺在屋簷上看書的白衣僧人。


    道門指玄為何玄妙?其實還是在於道門修的是無為,而無為該如何解釋?


    在武漢眼中的道門無為,截然相反於佛門求心中有佛土掌中見佛國,無為求的是人身外天地,天地無為,更是自然,指玄玄妙,妙就妙在洞悉天地靈氣之規則,求天地,隨之也就得了指玄。


    洪洗象完成了二師兄陳繇交代的功課後,想著二師兄交代自己要看一本叫做《南華經》的道書,喝了口水後就小跑去了天玄宮。


    走在門前,他訝然看著那個整日不是捧書就是發呆的白衣和尚竟然在練拳,心中好奇,便坐在一旁觀看。


    片刻,武玄天打出拳路最後一拳,他另一隻手成爪,按壓在麵前虛空,幾乎是同一時間,他身前身後都出現了一道道漣漪,將他的身姿變得模糊如是要在世間淡去。


    拳非拳,隻是他讀道經感悟指玄下的隨心而動,直至最後一按,那心中頓悟靈光由虛化實,自然而然的明悟了一門指玄神通。


    看到稚童正在看著自己發呆,武玄天揮手止住身外漣漪,問道:“你看到了什麽?”


    洪洗象習慣性的咬著手指沉思,說道:“我看到了千條萬條溪流匯聚成了一座大湖,湖不因日月而變,不因地勢而動。”


    “學會了嗎?”


    洪洗象不好意思地低頭說道:“呃……我不是有意的。”


    “哈哈……無妨。”


    ……


    吳家劍塚藏劍山,山上下著雨,鄧太阿坐在雨中,看著那個仍舊白衣的女子撐傘離開。


    他的心裏很不舒服,不舒服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在他心目中永遠都是女劍仙下凡的素姐姐嫁給了一個匹夫,素姐姐還因為那個匹夫,毅然決然的反出吳家。


    而吳家,與素姐姐大打出手,自己卻沒有能幫助素姐姐的力量。


    好在鄧太阿很早就清楚一個道理,憤怒這樣的情緒永遠都是弱者才會有的,他鄧太阿,將來的劍必須要勝過吳家,勝過李淳罡,還要勝過東海武帝城。


    他將雨水打亂的發絲抹到腦後,繼續拿起劍,練劍。


    吳家劍塚外,三千鐵騎在雨中巍然不動,刀鋒正亮,一騎先於三千騎,他一直在保持著握刀的姿勢,雙目緊緊盯著吳家劍塚的入口。


    直到一杆青傘與白影出現在他的視線內,他終於鬆開了握刀的手,不管身後三千鐵騎,徑直駕馬來到女子身前。


    “媳婦兒,怎麽樣?”


    吳素看著那個豪不出眾的騎兵,嘴中咳血卻笑的極是輕鬆,說道:“妥了。”


    徐驍下馬,這時才看到吳素嘴角的血跡,便是拔出手中長刀含怒道:“吳家劍塚不知好歹,欺負我徐驍的媳婦兒,當我徐家軍的刀不夠快!”


    見著丈夫就要發號施令,吳素瞪了他一眼,說道:“不過是與吳家做了一個了結,現在已經兩清了。而且,沒有必要讓將士們死在江湖。”


    徐驍沉默不語,更不敢抬頭去看那嘴角帶血的女子。


    吳素將傘撐在他頭頂,冷哼一聲道:“老娘都沒覺得有什麽,你一個大老爺們內疚什麽?怎麽,你徐驍當初追老娘的時候沒要過臉,現在就在意這張臉了?”


    徐驍握住吳素的手,咽了口唾沫,憨厚笑道:“隻要咱媳婦兒沒事,我徐驍要什麽臉?咱們這就迴去,脂虎那小丫頭,沒爹了行,沒娘了是萬萬不行的。”


    ……


    “大哥哥,我最近總是在做夢。”山崖邊,洪洗象也不畏高,將雙腿放在崖外,雙手托在草地上一臉不解說道。


    武玄天則是靠著身後的一棵鬆樹,看著崖外八十一峰朝大頂的景象,問道:“什麽樣的夢?”


    洪洗象撓了撓腦袋,說道:“具體是什麽我每天早上醒來就忘的差不多了,隻能記得每次夢中都能看到一個穿著紅衣服的人。”


    “夢中經常夢到的人,不是你今世很喜歡的人,就是你前世到死都還掛念的人。”


    ……


    一年之後,武當山不見冰雪,武玄天也看完了天玄宮中的千卷道經,沒再像以往經常坐在天玄宮的屋簷上看書,更多的時候,是在崖外打拳。


    洪洗象閑來沒事,就會來到崖上隨著武玄天一起打拳。


    王重樓也偶爾會來看看,武玄天看向還是一身樸素道袍穿著的王重樓。


    王重樓盤腿坐在崖上,看向崖外八十一峰,說道:“貧道資質在諸位師兄弟中算不得好的,十二歲為了不被餓死被父母送上山,整日誦讀道經,日夜不停,也隻在二十四歲的時候才有資格給上山的香客們算卦解卦。


    四十歲後,貧道道法小成,差不多相當於江湖三品,十五年後,家師逝世,那時貧道也才不過是初到二品,沒想到,家師將武當的擔子扔給了貧道,師兄弟們不會說什麽,可天下都在說三道四。


    貧道當時倍感壓力,整日來在這裏看景,這一看就看出了門道,八十一峰朝大頂,放於人身上,或是世間,何嚐不是這般。


    人間有百姓之上的帝王將相,國之間還有強弱之分,道門中人餐風飲露修煉為的是什麽,還不是想要活的長些能夠將想做的事情一直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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