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玄天緩緩收迴了視線,偏頭就想同周一仙打個商量。


    然而——


    方桌的對麵,周一仙祖孫倆早就不見了蹤影,桌上的一串糖葫蘆,也一並消失不見。


    算了,反正一會兒還會再見麵的,王家給出了豐厚的賞金,依著周一仙的性子,肯定會去那裏嚐試一番。


    想到這兒,玄天隨手扔下一錢銀子,與田不易起身向西南方向走去。


    ……


    此時,烈日當空。


    河陽城內,凡是有著商鋪的街道,大多是熙熙攘攘的場景。叫賣聲、歡笑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


    唯獨城內正西的一處區域例外。


    長壽路,名字聽起來不錯。


    可這條街道,匯聚了河陽城近乎所有的喪葬鋪,更在街道盡頭建有一處義莊。


    正因如此,整條街道顯得分外冷清。


    即便有了生意,顧客也是快進快,不想在這裏停留太久。


    義莊,專門用來停放客死異鄉的外鄉人和枉死者,平時少有活人願意接近這裏。


    可在今日……


    義莊虛掩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杜必書慢悠悠地晃了進來。


    在大門打開的一刻,刺鼻的屍臭味道撲麵襲來,枯葉和紙錢在空中連續翻滾,院中唯一一棵槐樹也在抖動著枝丫。


    嘩啦,嘩啦——


    如果觀察得沒錯,王員外溺亡的三個幼子就停放在那裏。


    因為……在三具棺材的四周,縈繞著若有若無的墨色細絲!


    這三具小號棺材長不過四尺,都是以上好的楠木打造,描金塗銀,一看就是出自大富之家。


    不過,在棺蓋的表麵貼滿了各種黃符,縱橫交錯的墨線更是遍布了棺木表麵。


    棺前的長明燈火不時搖曳,火盆內尚且有未曾吹散的紙灰。


    兩人繞著棺木走了一圈,心中頓時了然。


    溺亡的三個孩童,不過一兩歲的年紀,但隻要是無辜枉死,墨色細絲的數目斷然不會少。


    黃符和墨鬥線定是驅魂天師所設,為的就是束縛負麵怨力的釋放。


    大千世界,殊途同歸的法術不少見。


    至於施法者的道行嘛,隻能算得上湊合,從棺木表麵溢散的黑絲就能看出一二。


    玄天停在最左側的小棺材前,抬手揭下一張黃符,順帶著將墨鬥線抹去了一段。


    被壓製的黑絲登時洶湧而出,比起剛才的若有若無,強盛了數倍不止。


    隱約之間,這些黑絲漸漸聚攏成一個嬰孩的模樣,眉眼麵目並不分明,短短的胎發貼在臉上,還在往下滴著水珠。


    “簡直喪心病狂!”田不易見狀,麵色難看。


    不僅如此,兩人還感受到了明顯的怨氣,仿若不甘被無辜牽連。


    是有怨氣不假,但還遠遠達不到怨靈的程度,或許稱它為‘初靈’更為妥當。


    “是啊,竟對如此嬰孩下手,該殺,先查明此事吧!


    河陽距離青雲不是太遠,看來也是青雲疏忽了。


    此番迴去後,派弟子常來河陽走動。”


    “穢氣分散,靈寶符命。


    兇穢消散,攝魔摒穢。


    破迷開悟,明心開性。


    離苦得樂,往生極樂。”


    玄天手訣並不繁複,配合著咒語使用,對付一般的負麵怨力綽綽有餘。


    隨著每一字咒語念出,剛剛形成的溺水嬰孩以可見的速度消散,最終無蹤。


    揭符抹線,將另外兩個嬰孩初靈一一渡化。


    火焰熾烈,陰冷的靈堂頓時出現了短暫的暖意。


    “你是誰,在我家少爺棺前做什麽?”


    還不等杜必書轉身離開,在他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尖細的男子聲音。


    “鄙人方才不過是消除了三位小少爺的怨氣,看來你們……王家惹下了大麻煩!”


    ……


    河陽西南,王員外私宅。


    宅院坐北朝南,三進三出的房屋雕梁畫棟,又有曲徑通幽的花園點綴,一看就是富貴人家。


    西斜的烈日懸於高空,可整個院落給人一種涼颼颼的陰冷感。


    在一名家仆的指引下,玄天兩人緩步而行,看似在欣賞花園的美景,實則在觀察宅院中的負麵怨力。


    “兩位道長,這邊請!”


    說話的家仆不是義莊那位,畢竟多多少少有些晦氣。


    穿過正門直行,不多時兩人來到待客廳前。


    待客廳的三重門戶大開,廳內左右的四張座椅皆有人落座,時不時傳出了激烈的爭吵。


    右邊端坐的是一僧一道——僧人法號圓覺,擅長超度亡魂;道士陰離,長於驅鬼。


    左邊則是方才引進門的周一仙祖孫倆。


    居中而坐的,正是此地的主人王富財。


    王富財一臉的愁容,不知所措地左右作揖,想要說和爭吵的兩方,可都無濟於事。


    “王員外,貧道和圓覺大師在此駐留了一月,幫著王家規避了不少的災禍,現在竟被一個來曆不明的江湖術士欺辱,口口聲聲說我倆是欺世盜名,您可得給一個說法。”陰離道長猶在憤憤不平,但還存留了幾分涵養,未曾從座椅上跳起。


    圓覺和尚讚同點頭,長長的白眉兀自抖動不停。


    “可惜……人死了!”周一仙撫著長須一言駁迴。


    “笑話,若不是我們合力鎮壓,死的可能不止三個。”


    “可惜……人死了!”


    “貧道已然有了眉目,斷定纏上王家的邪祟就在後宅,再有半月就能鎖定它的準確位置,你個老家夥又懂什麽!”陰離道長被氣得臉色發綠,但還是怒嗆對方。


    “可惜……人又要死了!”


    “……”


    不管對方說出什麽花樣,周一仙都是以同一理由迴嗆,瞧他得意的模樣,分明是在故意找茬。


    也不算‘找茬’,因為他所說的都是事實。


    到了這個份上,王富財員外完全陷入了兩難境地,既不想得罪陰離二人,又不願放棄自薦上門的神仙。


    “呃,陰離道長,我不是不信任您,隻是想要試一試……”


    “哎呀,老神仙莫要氣惱,喝茶先。我再想想辦法……”


    “……”


    “……”


    連續數次的央求討好,讓他的額頭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左右為難。


    待客廳外。


    玄天兩人瞧著眼前的一場爭吵,頗為無語。


    堂堂的一個甲方,竟然被兩個乙方搞得如此狼狽,真是丟臉呐。


    負責領路的家仆在一旁垂手等待,更是一臉的無語。


    方才他想要進門稟告,卻被這新來的玄道長抬手攔住。


    三人就這樣……在門外聽牆了一炷香時間。


    這算什麽事呐。


    轉眼又是一炷香過去,待客廳內的又一波爭吵停歇。


    玄天終於輕咳一聲,與田不易對視一眼,抬步而入。


    “貧道玄天,閑時做著‘驅魂天師’的營生,登門自薦,還請莫要怪罪!”


    待客廳內瞬時一靜,所有人的目光一齊看向了入門處。有人疑惑,有人欣喜,亦有人驚訝。


    疑惑的,是那一僧一道;欣喜的,是得過實惠的小環;驚訝的,自然是心虛的周一仙。


    領路家仆小跑跟進,快步跑到自家主人身邊低語,明顯是在介紹來人的身份。


    “王員外,據我所知,此處宅院王家住了將近百年,在你家後院可有廢棄的池塘或者枯井?”


    池塘?


    枯井?


    此語一出,本有些懷疑的王富財赫然色變,騰地一聲站起。


    “你怎麽知道!”


    聽其言語,驚駭的成分居多。


    或許是察覺了自己的失態,王富財訕訕一笑,連忙抓起手邊的茶碗向口中猛灌。


    可這番動作,無疑是向在場眾人表明確有此事。


    一時間,圓覺和尚、陰離道人和周一仙都顯露了八分鄭重、兩分驚訝,同一個念頭在他們的腦中閃過。


    這個道士,不簡單!


    “王員外,方才聽家仆說起,尊夫人即將臨盆生產,若你還是遮遮掩掩、搪塞我等,這一個孩子……你恐怕也留不住!”


    初聽前半句,王富財偏轉過頭剛要斥責家仆多嘴,卻被後一句論斷驚得魂魄離體,僵立當場。


    這個孩子留不住!


    此語,不啻驚天霹靂!


    廳內的寂靜,持續了片刻。


    “哼,你說‘留不住’就留不住?我看你是危言聳聽!”陰離瞬間醒悟過來,起身反駁道。


    不管怎麽說,他和圓覺辛苦了一月,眼看就要有所眉目,自然不甘心被一個初來者搶了功勞。


    邪祟就在後院,無論是在廢棄池塘,還是在枯井,隻要再給他少許時間,肯定能將它找出。


    對於有人跳出來針對,玄天早有預料,灑脫笑道:


    “危言聳聽?


    陰離道友,性命攸關時刻,還是不要做這種無端的爭吵,如果真的替王員外解決了禍端且保住了新生兒,他又怎麽會吝嗇區區錢財?


    放心,貧道隻求為世人解除厄運,絕不會索取懸賞的酬勞。”


    陰離二人齊齊愣怔,繼而有自慚的神色。


    而另一邊,周一仙眼珠一轉,一扯係在小環腰上的布帶,不慌不忙走到玄天兩人身前,與他們站成了一排。


    “兩位老弟,咱不是約好了麽——老哥哥先前打個前站,你隨後就到,怎麽這時才到!”說完,還不忘隱晦地扯扯對方的袖角。


    “剛才去了一趟義莊,為三位小公子驅魔渡化,以免他們怨氣化鬼。”玄天微笑,也不說破對方的謊言,順口答道。


    話畢,為了不在這裏無謂爭吵,杜必書側身做出離開的姿態,甩給王富財一句話。


    “王員外,要想保住王家的香火不斷,咱們就到後院驅鬼誅邪。”


    到了此時,留給對方的選擇不多。


    王富財猶豫了一瞬,又偷眼望了望陰離道人和圓覺和尚,見他們並未繼續反對,連忙賠笑著走向廳外。


    陰離二人默契對視一眼,邁步跟上。


    ……


    王家後院。


    這裏是王員外家眷居住的場所,除了一些值得信任的家仆,很少有人在這裏出入。


    不過今天,後排屋舍前有著不少人忙碌,進進出出,但又保持著安靜。


    屋舍前方,是一處風景不錯的私家花園。除了正中一條主路外,還有數條曲徑通幽,通往園中的各處景點。


    剛一走進後院,空氣驟然涼爽了許多,光線也變得陰鬱。


    王富財帶著眾人走至一處花園假山前,神情有些不自然。


    假山四周,鬱鬱蔥蔥,華亭如蓋。


    一條通行小徑環繞而過,在小徑兩旁錯落有致布置了若幹石凳,以供遊園人停歇賞景。


    不過,在假山西側,一些樹木業已砍倒,連草坪也被翻起。再往遠處,又有堆砌的石料和磚瓦。


    不消說,這是王家在搞擴建。


    “諸位仙長,四十年前這裏有一眼水井,後來因為總是發生奇怪的事,老太爺專門請風水先生改了院落布局,並由他親自督造。”


    王富財的神情略有複雜和緬懷,話語也頗顯惆悵。


    站在後排的陰離道人,瞥了一眼眉頭緊皺的玄天,不以為然地哂笑一聲。


    “道友,這裏我們早就查探過,些許的陰氣很正常,畢竟這裏有不少的槐樹。”


    槐樹招陰,柳樹養鬼。


    這是陰陽術的常識,隻要涉足驅魂誅邪的營生,都會知曉。


    其實,他還是誤會了!


    玄天之所以皺眉,是因為他發現了遊走的墨色細絲,不過,其數量卻是出奇的少。


    少到不足以形成怨靈,少到不可能為禍人間。


    而且——


    這些墨色細絲還在向一處緩慢聚攏,陰離道人所說的陰氣便是因為它們的流動。


    玄天伸臂一擋周一仙,鄭重囑咐一句:“老周,不要讓小環靠近這裏。”


    幼童容易看到不幹淨的東西,再者容易形成對衝,畢竟王家溺亡的三個都是孩童。


    一麵說著,一麵沿著墨絲遊走的方向前行,最終停在假山邊緣的八角亭處。


    一行人,除了一名家仆照看周小環,其餘幾人都跟了過來。


    “王員外,那眼枯井就在涼亭下吧?”


    話一出口,王富財眸子一亮,轉瞬又黯淡下來。


    “道長慧眼如炬,確實在這裏,風水先生說過,宅院中有水井六口,是不詳的征兆,不但富貴不能長久,還會招惹邪靈……這些還是父親轉述的,畢竟我當時不過五歲。”


    跟過來的圓覺和尚認同地點點頭,可還是不發一言。


    反倒是陰離道人撫掌一笑:“看來,這風水先生有些本事。”


    有些本事?


    沒錯,是有本事!


    隻是,行事不那麽光明磊落!


    玄天未對堪輿風水有過研究,可還是看出了一點異樣。


    八角涼亭正中有一張石桌、四個石凳,表麵看起來很正常,可在石桌下方的地麵,卻刻畫著一個顯眼的十字。


    ……


    十字的末端延長至石凳,美觀勻稱。


    還有一些東西其他人看不見,但玄天能!


    四周聚攏的墨絲,正是從這十字縫隙滲入,而且速度很快,仿佛地下有著不可抗拒的吸力。


    這樣下去,遲早會釀成大禍!


    “王員外,枯井中的死人……是不是和你有關?”玄天也不繞彎子,直接問道。


    死人?


    田不易之外,其餘四人盡皆色變,尤其是王富財,還在蹬蹬後退,直至後背倚上了涼亭欄杆。


    王富財麵色煞白,眸子裏閃現出了驚慌和恐懼。


    “你……你在說什麽?我不懂。”


    “不懂?那讓我來猜猜,枯井中慘死的應該是一個男童,想來年歲不大,而且與你有著血脈之親。”


    “你……你在胡說,我沒聽父親說過。”王富財繼續否認。


    “哦?王員外,喊幾個年輕力壯的家仆過來吧,砸開這地麵石板就清楚了,最好趕在日落之前,不然後果難料!”


    他的言語變得清冷,不複剛才的客氣有禮。


    甚至……還有那麽一點鄙夷的味道。


    敢於如此猜測,是因為他在石板下隱約看見了一團黑氣,翻滾的黑氣之中又能模糊瞧見一個嬰童。


    嬰童保持著攀壁的動作,後仰的腦袋無助地仰望著上方的井口。


    後仰角度極為誇張,仿佛……折斷一般。


    臉色煞白的王富財,非常抵觸地搖搖頭,剛想再說些什麽,後院之中驀然刮起了一陣陰風。


    可這陰風根本沒有停歇,反而漸漸變得凜冽。


    涼風乍現之時,涼亭的地麵傳出了吱吱嘎嘎的怪響,連石桌石凳也在發出明顯的震顫。


    好像……


    有什麽東西將要破地而出。


    “兩位老弟,快跑啊!”


    聽著身後傳來的唿喊,他再不遲疑,閃身急退了七八步。


    就在六人退出的一刹那,這座堅固的八角涼亭哢嚓一聲分成了兩半,仿若被人生生撕開。


    石桌一分兩半,連地麵的石板也不例外。


    定睛細瞧,彌散的灰塵中,有一眼枯井若隱若現。


    掩埋四十年之久的枯井,終於現世!


    古井。


    無論何時何地,古井都與內心發生著某種牽絆,一如古井無波。


    世人心中皆有一眼深井,深邃且難以捉摸。


    水屬陰,井屬陰,地底亦屬陰,三陰之地最是滋養陰靈。諸多冤魂厲鬼中,又以投井溺亡、紅衣懸梁最為兇厲。


    經曆了四十年的封閉,這古井恐怕早已枯竭。


    唯一令人奇怪的,當年的風水先生為何不將井口拆毀,還保留了舊有的模樣。


    井口的外壁掛著少許的苔蘚,隱約還能瞧見殘留的一兩片殘符。


    望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枯井,陰離道人和圓覺和尚緩緩鬆開架住王富財的胳膊,翻手取出了各自的寶物。


    一人雙指夾符,一人手捏念珠。


    兩人的神情出奇凝重,如臨大敵。


    瞧到兩人的舉動,位置最靠後的周一仙也像模像樣摸出一張黃符,做出準備出手的姿態。


    反觀玄天與田不易,雖然兩手空空,神情十分鎮定。


    “王員外,你真的不打算說出真相?他可是已經怒了!”


    枯井中的鬼嬰暫時沒有爬出井口,怨氣雖然濃烈,但還未到化形傷人的境地。


    似乎他在等!


    不知何時,明媚的藍天刮來了一團陰雲,湊巧鋪滿了王家私宅的正上方,給人一種暮色提前來臨的錯覺。


    等了十數個唿吸,驚魂未定的王富財終於做出了決定。


    隻見他左右各瞅一眼,戰戰兢兢拱手抱拳,張口哀求道:“兩位法師,還請出手……封禁這眼古井,我願意付出雙倍酬勞。”


    此語一出,原本還算‘溫和’的陰風驟然淩厲,頭頂的陰雲更在快速壓下,將所剩不多的光明進一步驅散。


    轉眼間,王家私宅提前進入了黑夜。


    令人不安的黑夜!


    遠處屋舍前,正在忙碌的仆役丫鬟全都停下手中的活計,疑惑地抬頭望天。


    或許這些人想到了什麽,他們默契地聚攏在一處屋簷下,將正中的主屋入口讓了出來,眼神驚恐。


    即便屋內傳來穩婆的召喚,也沒人願意靠近。


    古井前。


    陰離二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向著前方的枯井猝然出手。


    陰離道人口中念訣,黃符化作一道黃光疾射而出,瞬息貼在枯井的井沿,其後又是一張黃符出現在他的兩指之間。


    念訣,祭符,取符,循環往複。


    圓覺和尚則簡單的多,一直不開口說話的他,突然翕張嘴唇無聲誦經,雙手則在頻繁轉動念珠。


    一張金色的巨網憑空產生,徑直罩向枯井。


    不消片刻,孤零零的枯井就被八張黃符、一張金網完全籠罩,未曾有半點的僵持。


    出奇的順利!


    果真如此嗎?


    目睹這一切,周一仙再次後退一步,距離自己的孫女小環隻有三步之遙。


    玄天與田不易有些同情地瞥了一眼那一僧一道,並未插手,這種為了錢財,罔顧真相的家夥,不值得同情。


    兩人的驅魔誅邪的本事不差,可就是腦子不太靈光,為了雇主給出的懸賞,全然沒有思索枯井的異常。


    不說其他,單是剛才石破天驚、風雲變色的場麵,就不是一般怨靈所能做出。


    所幸,這個怨靈至今未對外人產生過敵意。


    剛想到這兒,場中就有了變化。


    被‘束縛’的枯井突然陰氣大盛,一蓬黑煙猛然從井中噴出。


    粘貼的八張黃符、籠罩的金網瞬時被衝散得七零八落,黑焰一卷,將它們盡數化為烏有。


    這還不算,升騰的黑煙快速注入了上空的陰雲,發出一陣怪異的嗚咽。


    好像……一名女子在撕心裂肺般哭泣。


    施展的法術被破,陰離道人、圓覺和尚同時遭受反噬,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形有些踉蹌。


    到了此時,他們哪還不明白實力的差距,一臉驚駭地望著枯井。


    心驚膽戰的,還有王富財。


    方才枯井被封禁的一瞬,他都以為大功告成,誰又想到隻是空歡喜一場。


    連兩位神仙都製不住,他還有誰可以指望?


    不對,還有……


    王富財慌忙扭頭左望,將希冀的目光落在玄天兩人身上。


    玄天自然有所察覺,對著王富財無奈一攤手。


    ……


    “王員外,並不是所有的怨靈都暴虐,他至今都沒從井中爬出,就是在等一個結果,他能讓王家香火斷盡,也能就此放手。


    當年的事,你真的不打算說一說?”


    當年的事?


    這已是第二次提醒對方,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在看到涼亭地麵的十字裂縫時,他就猜出了一部分真相。


    也因如此,他才選擇了觀望,選擇了不與陰離二人聯手。


    王富財仍舊沉默,猶豫和絕望的神情不時在臉上交替。


    或許是心存幻想,他還將目光轉迴陰離道人一邊,期盼著他們能有扭轉乾坤的本領。


    可惜,那兩位‘神仙’已經盤坐在地,雙掌互抵,在運功療傷。療傷的同時,他們還將目光轉向自己這邊,神情疑惑且期待。


    到底有著怎樣的隱情,讓王員外三緘其口,也讓另兩位幫手選擇袖手旁觀?


    他們很好奇!


    恰在這時,後院盡頭的一排屋舍中傳出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緊接著又是隱約的歡笑和恭賀。


    這嬰啼清脆悅耳,連漫天壓頂的烏雲都出現了停滯。


    踏踏踏……


    一陣連續的奔跑踏地聲響起,一家仆興衝衝跑了過來,在周小環站立的身後刹住了腳步。


    道喜固然重要,但這裏分明有了變故,誰也不是瞎子。


    “老爺,夫人生了!是小少爺!”


    這道喜,恍若一聲驚雷在涼亭所在的花園中響起,頓時這裏的平靜又生變故。


    壓頂的烏雲驟然翻滾起來,繼續向著地麵沉降。凜冽的陰風反而消散,潮濕的空氣變得更加壓抑。


    稀稀疏疏的雨絲開始灑落,恍若暴雨將臨。


    “師兄,既然這家夥如此,我們就走吧,可能還要等這位小少爺溺水而亡,這位大員外才會醒悟。


    隻是我看其年齡已大,以後還會不會有子嗣,就難說了。”


    “好,走吧,這種人,不值得同情!”田不易麵色也不是很好,但還是聽出了玄天的言外之意,頓時故作離去模樣。


    好在——


    在緊要的關頭,王富財終於放棄了僥幸的心思,瘋狂向前方的枯井狂奔,跌跌撞撞。


    堪堪跑到距枯井三尺的位置,王富財猛地停步,雙膝一彎跪倒在地。


    不光是跪地,平日裏養尊處優的他還在瘋狂磕頭,眼淚縱橫。


    “小弟,哥哥錯了!求你放過他們吧。”


    “小弟,哥哥求求你,求求你……”


    語無倫次之後,又是嚎啕大哭。


    這嚎啕大哭一出現,王家上空的烏雲又是出現短暫的停滯。


    不過——


    那眼枯井卻出現了清晰的叮咚水響,空靈且充滿了哀傷。


    叮咚!


    叮咚,咚!


    好像……是有什麽東西水井之中提了上來。


    或者是,爬了上來!


    可是,這被掩埋了四十多年的水井早該幹涸了才對,為何會有叮咚的水聲?


    而且,滴水聲如此清晰,連整個後院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在玄天眼中,枯井內隱約有一團黑氣緩緩上升。


    黑氣之中,分明有個小小的白衣身影在攀爬井壁,動作稍顯緩慢。浸濕的白衣不斷向下滴落水珠,濕漉漉的長發蓋滿了他的腦袋,瞧不清麵容。


    再看向井下,那個坐井望天的鬼嬰已然不在,幹涸的井底竟然汩汩湧出了清水。


    此時除了跪地磕頭的王富財員外,已經在斷斷續續講述一樁往事。


    一樁連他都快要忘記的童年往事!


    那時,還是王家老太爺在世時。


    王富財的父親王仁善於經商,生意越做越大,在河陽城購置了不少的產業,可謂日進鬥金,頗有成為一方豪富的潛質。


    王仁有一妻一妾,兩人各為王家添了一子,平日裏也相處融洽。


    長子王富財為正妻趙氏說生,次子王富貴為小妾李氏所養,兩子僅僅差了一歲。


    貧賤夫妻百事哀,可一夜暴富更容易惑亂內心。


    隨著王家事業蒸蒸日上,正妻趙氏有了為兒子謀劃家業的心思,不光開始插手家中的生意,還總在有意無意地針對李氏和她的兒子。


    當然,這些齷齪心思隱藏得很深,表麵上還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


    至於王仁的兩個兒子,全然沒有這些爭奪家業的念頭,時常在一起玩耍。即便偶有爭執打鬧,也不過是孩童間的小脾氣。


    一日午後。


    王富財兄弟倆在後院玩耍,不知不覺跑到了花園的水井附近,負責照顧兩人的老媽子也跟在後麵小心伺候。


    夏日炎炎,最易犯困。


    老媽子見兩人玩得高興,花園中又有園丁修剪花草,索性靠在一棵歪脖子樹邊打盹。


    好巧不巧,王家兄弟倆因為搶奪一麵撥浪鼓發生了爭執,力氣稍大的王富財無心的一個推搡,正好將弟弟王富貴推進了水井。


    水井並不深,又有水桶半浮在井內,當時王富貴隻是嗆了幾口水。


    聽到唿救後,王富財慌忙跑到井沿邊緣想要幫忙,可惜年歲尚幼的他根本不懂如何去救弟弟。心慌意亂的他,沒有高聲唿喊家仆園丁幫忙,而是跑迴正屋去找自己的母親。


    聞訊趕來的趙氏,瞧見周遭無人注意,當時就起了歹念,將水井旁的木質井蓋掩蓋上去。


    而且還在哄騙王富財,說‘水井下方有通道,弟弟已經迴家午睡’,甚至還用同樣的話支開了睡醒的老媽子。


    可憐一個四歲的嬰童,就這樣在冰冷的井水中待了一個下午,直到傍晚才被打水的家仆發現。


    然而發現的,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得知這個消息,小妾李氏急怒攻心,竟然當場撒手人寰。


    隨後的一段時間,負責照顧小少爺的老媽子得了急病故去,王富財也發了一次高燒,數度胡言亂語。


    經曆了喪子之痛,王仁也一蹶不振,變得意誌消沉不圖進取,甚至連父親的納妾提議也不理會。


    就這樣,王富財成了王家的獨苗,在十五年後名正言順繼承了偌大的產業。


    聽過了這段秘辛,在場幾人都是一陣唏噓。


    其中不曾言明的齷齪,誰都能想象得到。


    當時尚在幼年的王富財固然不是殺害弟弟的兇手,可也間接造成對方的溺亡。


    如果沒有他的推搡在先,其母趙氏也不會生出滅口殺人的心思。


    千般錯,萬般錯,都是貪婪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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