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米蘭,米蘭大教堂。

    這座哥特式建築物是米蘭的精神象征,拿破侖曾在這裏加冕,達·芬奇為了它發明了升降梯。因為使用了無數的大理石,它被稱作“大理石之山”,而馬克·吐溫稱它為“大理石的詩”。

    這是遊客們造訪米蘭必經的一站,平日裏都是熙熙攘攘的,但今天例外,教堂前掛了“宗教活動日暫停參觀訪問”的告示牌,諾大的主殿裏隻有一個人,他坐在最前排的長椅上,身邊放著一束白花。

    主殿外停著一輛哈雷·戴維森摩托車,那台機械有著鍍銀的把手和黃銅的油箱,倨傲得像匹誤入人類城市的野馬。

    來祭奠母親的時候,愷撒·加圖索總是穿得體的三件套西裝,騎哈雷摩托車,在街角固定的花店買一束白色的玫瑰。

    沒什麽別的原因,他覺得媽媽喜歡看他這樣。媽媽說我的兒子愷撒穿上西裝真像個男子漢;媽媽送過他一輛縮小版的哈雷摩托車說我的兒子騎上它就像牛仔。後來杜卡迪的全球銷售總監百般哀求他試試自家產的diavel摩托車,說真的少爺,我們跑得比哈雷的任何一台車都快,操控更是沒的說,愷撒冷冷地說你生產的是摩托車,而我並不騎摩托車,我隻是騎哈雷·戴維森。

    他把當年的所有記憶都穿在了身上,在這個重要的日子,來祭奠母親。他母親的葬禮就是在米蘭大教堂舉辦的,羅馬教宗親自主持。

    “媽媽,我想我快結婚了,你應該會喜歡我的新娘,我覺得你們有點像……”愷撒輕聲說。

    其實這些話都沒必要說,母親的眼睛應該在天空裏看著他,知道他做的所有事,也看過他心愛的女孩。

    說起來以加圖索家一貫的家教,他本該長成某種類型的混蛋才對吧?比如恃強淩弱什麽的,比如跟種馬老爹一樣滿世界睡女孩什麽的……可就因為母親曾經說,即使有一天她不在人世間了,也會在天上看著愷撒,所以愷撒就不願做壞事,因為做了壞事會被母親知道。

    他站起身來,在大殿中央那塊白色大理石上俯身一吻,把花放在上麵,然後轉身離去。

    哈雷摩托駛出米蘭大教堂的時候,銀色的阿爾法·羅密歐轎車迎麵撞來,車速極高,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車門打開,帕西·加圖索,加圖索家的高級秘書出現在愷撒麵前。

    愷撒從卡塞爾學院畢業後,加入執行部意大利分部,這個分部完全在加圖索家的掌握中,更像是加圖索家的私屬機構。整個分部是以“歡迎少主駕臨指導”的架勢來迎接愷撒的,順理成章的,整個部門都聽從他的指揮。

    家族還特意派了帕西作為他的特別助理,在那之前帕西服務的對象是他的叔叔弗羅斯特。

    “我是來祭奠,但有些人好像趕著送葬。”愷撒皺眉。

    這種重要的日子,他一直都是不幹活的,天塌下來也跟他沒關係。祭奠完母親之後,他的本意是在附近的老街裏溜達溜達,隨便找間咖啡館喝喝咖啡。

    當然他知道最近發生了很多事,他的繼任者路明非忽然失蹤,接著是龍骨失竊,事實上整個秘黨係統都如臨大敵。

    “陳小姐丟了。”帕西說話總是很簡潔。

    “丟了?”愷撒一怔。

    他已經知道諾諾在金色鳶尾花島“進修”了。他從日本迴來之後,家族告知了他這一消息,並稱新娘很高興接受這次對身心都有益的進修,因此暫時不能跟他見麵。

    愷撒很清楚諾諾的性格,知道她不願意的事情是沒人能強迫她的,那麽既然她答應去金色鳶尾花島進修,愷撒也不會要求中斷這個課程把她叫迴來。

    原本再有幾個月進修就結束了,可新娘忽然丟了?

    “三十分鍾之前,金色鳶尾花學院報告說,學員陳墨瞳無故失蹤。根據巡夜嬤嬤的說法,昨夜陳小姐房中傳出異響,當時陳小姐還在宿舍裏,看起來並未受到人身威脅。但今早陳小姐就失蹤了,連帶失蹤的還有她的隨身衣物。她留了一封信給你,這是一份傳真件。我沒有看過,因為據說信中涉及你們之間的私密,最好直接交到你手裏。”帕西將一隻封好的白色信封遞到愷撒手裏。

    愷撒撕開信封扯出信紙,看起來確實是諾諾的筆跡,她的筆跡跟娟秀扯不上半點關係,基本是鱉爬。

    致我親愛的愷撒:

    忽然告別或許讓你覺得有點意外,但忘記了哪位詩人說的,人生中總是充滿了意外。

    你說過你自己是艘船,航行了很多片海,最後來到我這片海上,忽然就厭倦了遠航,隻想放鬆纜繩在夕陽下隨波起伏。

    其實船在找它的海,海也在等它的船。

    如果我真的是海的話,非常感謝跟你的相遇,因為大海等到了屬於它的那片白帆,戴著船長帽的年輕人站在船頭,靠在桅杆上。

    但船已經環遊了全世界,而海永遠都隻停留在原地,在同一片天空下潮漲潮落。海沒有去過其他地方,海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很想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麽樣的,所以就想出去一下。

    或者說,這次換你是海,而我是船。請等著我,給我一些時間,你會看到白帆返迴,穿著婚紗的女孩站在船頭,戴著白色的船長帽。就像你航向我的那時候。

    你的,陳墨瞳

    愷撒默默地折好信,遞還給帕西。

    “信中說了什麽?如果我可以問的話。”帕西低聲問。

    “信在你自己手裏,想知道的話為什麽不打開看看?”

    帕西隻用十幾秒就讀完了整封信:“看信裏的意思……她應該是對家族為她規劃的人生不滿意,婚約對她而言,也許是個束縛。不過我想她並不是對你有什麽意見……”

    愷撒從司機手裏接過風衣披上,揮手打斷了帕西:“別傻了,這信裏彌漫著一股自戀的文藝大叔氣。這不是諾諾寫的,我沒猜錯的話,是芬格爾。”

    帕西愣了一下,返迴去再讀那封信,想要找出愷撒所謂的“文藝大叔氣”。

    “諾諾從來不會給我寫這種信,即使她真的要出去走走,她也隻會隨便扯張餐巾紙在上麵寫,‘不高興,要出去玩,會迴來的,有種你不等我。’”愷撒閃身坐進阿爾法·羅密歐,麵無表情,“我完全能想象到芬格爾扭動著模仿女孩心態寫這封信時的狀態……沒準還撓著心窩裏的毛。那家夥職業洗煤球,能偽造各種人的筆跡。既然有芬格爾,那路明非也在其中,那是她的小弟,她不會放著不管。既然來了,就帶我迴去,找人把我的哈雷騎迴去,擦好後收進車庫。那可是全世界獨一台的限量版,別給我碰壞了。”

    阿爾法·羅密歐行駛在米蘭城外的高速公路上,去向加圖索家位於鄉間的古堡。時值春天,原野間生長著茂盛的迷迭香和鼠尾草,愷撒喝著一杯威士忌,望著深紫和淺紫的花海從車窗外一掠而過。

    雖然他很確定那封信是芬格爾寫的,但也許婚約對諾諾來說真的是個束縛?愷撒第一眼喜歡上她的時候,她就是一隻自由自在飛過天空的紅鳥,野喳喳的。可當他想要擁有她的時候,她就沒法野喳喳的了。

    你喜歡一隻鳥,是想她繼續野喳喳的,還是乖乖地不要飛走?

    想著不由地心情有些沉鬱,愷撒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美國,伊利諾伊州北部,卡塞爾學院。

    英靈殿深處的會議廳,牆壁上懸掛著曆代秘黨領袖的畫像,黑衣的人們端坐在桌邊。他們多半都垂垂老矣,像是從墳墓裏挖出來的,衣著也像是從墳墓裏挖出來的,感覺倒像是大偵探福爾摩斯時代的紳士聚會。

    “很多年沒有這樣的會議了啊,範德比爾特先生。”

    “是啊,圖靈先生,上一次我記得是1961年。”

    “我本以為你已經死了,誰知道又看見了您這張讓人不悅的臉。”

    故人重逢的對話也是毫無生氣的,像是棺中的鬼魂在竊竊私語。

    二戰之後這群秘黨長老從未聚得如此整齊,能坐在這張桌子上的人多數都曾改變曆史進程,比如造出原子彈終結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當然也有些是純粹的暴力型,埋葬過多條複蘇的古龍。

    對這些改變過曆史的人來說,本該沒什麽事情能讓他們不安了,但今天的氣氛非常陰沉,長老們看似雲淡風輕地閑聊,卻忍不住看向會議桌盡頭那張空著的椅子。

    那是校長希爾伯特·讓·昂熱的座椅,此刻他正躺在鋁合金的急救艙裏,生命體征微弱。

    “心髒幾乎被完整地剖開,好在搶救及時,用體外循環裝置代替了心髒。但目前仍然未能說搶救成功,他的半條命在死神手裏。”那位負責縫合心髒的秘黨成員是這麽說的。

    “至少還有半條命在您手裏。”執行部部長施耐德教授說。

    “不,另外半條命在他自己手裏,這種情況下還能存活,是因為他心裏那複仇的野火吧。”醫生說,“換成其他人,就算有我在旁邊立刻救治,現在也該舉行葬禮了。”

    昂熱也是秘黨的元老,最活躍的元老,他以鐵腕開創了秘黨的“學院時代”,並在對龍王的戰場上連續取勝。

    在他的手中,混血種終於看到了永遠終結龍王的希望,可就在三天前的那個夜晚,情況急轉直下,昂熱遇襲,龍骨失竊,所有的戰果歸零。

    秘黨的核心高層震驚了,長老們再度聚集在這間塵封已久的會議室裏,共同麵對接下來可能進一步惡化的局勢。

    那位冷傲的伊麗莎白·洛朗女爵和還未成年的少女夾在這幫古玩般的老東西之間,像是墳堆上開出的嬌嫩鮮花。

    洛朗女爵的神色有些悲涼,校董會中她和昂熱的關係最親密。昂熱對於她而言是父親或者祖父般的人,曆經風霜,堅不可摧,誰知道這樣的人一下子就被摧毀了呢?

    門被推開了,濃鬱的酒味直飄進來,晚了十五分鍾,這次會議的主持人終於登場了。洗得變形的花格牛仔襯衫、破洞連著破洞的牛仔褲、中年發福的肚子……但屁股還是扭得蠻有味道的。

    副校長拍打每位長老的肩膀,跟洛朗女爵和少女飛吻,最後一屁股坐在本屬於昂熱的座椅上。

    “弗拉梅爾導師。”長老們都微微點頭,表達敬意。

    弗拉梅爾,這個姓氏在卡塞爾學院內部幾乎無人知曉,學員們隻知道那是副校長,在守夜人討論區裏的id是“午夜甜心”和“大飛行時代”,最大愛好是喝酒,第二愛好跟看起來像女生的id聊天,聊得熱火就問人家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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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在元老們麵前,他是弗拉梅爾導師,每個人都要表示敬意的弗拉梅爾導師。

    “大家都沒死呐?”副校長環顧四周。

    “不,死了一部分,”圖靈先生說,“能動的基本都在這裏了,請弗拉梅爾導師給我們講一下眼下的局勢吧。”

    “對於學院和秘黨來說局麵當然糟透了,龍骨失竊,校長在掛掉的邊緣……”副校長聳聳肩,“可對我個人來說倒未必不是個機會,昂熱要是真掛掉了,就該輪到我了對不對?那就再也沒人會阻攔我舉辦卡塞爾學院女子裸泳錦標賽的提案了。”

    他仰望屋頂,神色飄忽:“想起來還有那麽點點小期待哦……不過想到那家夥可能再也醒不來了,沒人和我一起看翹臀在碧波裏起伏,好像也沒什麽大意思呢……”

    換作別人說這種沒心沒肝的話,早就被逐出會場了,可說這話的是弗拉梅爾導師,“恐怖的弗拉梅爾”,曆代弗拉梅爾導師都是秘黨中的首席煉金大師。

    弗拉梅爾這一脈出現得很突兀,根據秘黨內部的記載,一位技術可以直追古埃及時代的煉金大師,初代的尼古拉斯·弗拉梅爾,在15世紀初加入了秘黨,為秘黨的屠龍偉業提供了巨大的助力。他的後代繼承者們也都叫尼古拉斯·弗拉梅爾,一直傳到今天。弗拉梅爾一脈並未把煉金術的秘密跟所有秘黨成員分享,因為擔心力量被濫用,隻是謹守當年的承諾,以盟友的身份支持秘黨。

    元老們私下裏把這些人稱作“恐怖的弗拉梅爾”,因為煉金術師在屠龍戰場上基本等於槍械師,他們既能造出煉金術強化的子彈,也能造出煉金術驅動的毀滅性武器。

    曆代的弗拉梅爾導師都德高望重,可不知道為何,這一代的傳承出現了一些問題,某個浪貨繼承了先師的衣缽……好在他在煉金術上的造詣仍舊無愧於弗拉梅爾這個偉大的姓氏。

    出於籠絡的目的,他們把副校長的頭銜授予了這位弗拉梅爾導師,但並未指望他管理教務。弗拉梅爾導師在教堂的閣樓上生活了幾十年,酗酒頹廢,難得看他出現在會議桌邊。

    “給他們看看昂熱最後的視頻吧。”副校長吐出一口酒氣。

    瑩藍色的光束在他的身後投下,光束中站著身材纖細的女孩,肌膚晶瑩得近乎透明,淡藍色長發委地。那種發色很超現實,但在這個女孩身上,竟然非常地和諧。

    光柱中可見灰塵無序地飛舞,毫無障礙地越過她那纖細的身體。

    “eva,諾瑪的升級版,或者說,少女人格的諾瑪,運算能力大約是諾瑪的14倍。雖然看起來是個小姑娘,不過相對於諾瑪的‘學院秘書’屬性,eva是中央電腦的‘戰爭人格’。”副校長說,“考慮到現在基本就是戰爭狀態,我喚醒了她。”

    eva微微躬身,看起來乖巧溫柔,所謂戰爭人格在她眉目間根本無從體現。但知道她的元老們都微微點頭作為迴禮,他們很清楚這個虛擬少女的驚人權限。

    瑩藍色的激光束從天花板上投下,交織成網格細密的光束網。這張網緩緩地掃過整間會議室,全息3d投影逐步成形。在座的某些元老已經隱居世外幾十年了,不曾見過如此先進的激光成像技術,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場景驟然轉換,他們覺得自己正坐在走廊兩側,周圍是精美的立柱和巴洛克式的恢弘穹頂,牆上掛著文藝複興時期的大師畫作,大理石地板光可鑒人。

    這是學院圖書館中的某條走廊,他們甚至能看見遠處成排的橡木書架。但當他們試著伸出手去,牆壁、家具、油畫都毫無障礙地被穿透,隻留下淡藍色的幹擾波紋。

    “這是根據圖書館內三維監控複原的情景,所幸我們安裝了這套係統,否則那晚發生在校長身上的意外可能永遠都是謎。”eva的聲音還在周圍迴蕩,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時間是三天前的午夜,淩晨02:42……”

    沒錯,確實是深夜的場景,風吹著長長的白紗簾子,樹影在窗上搖曳。

    腳步聲由遠及近,挺拔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盡頭,白發、三件套西裝、鋥亮的牛津鞋,那是元老們熟悉的朋友,希爾伯特·讓·昂熱。如果不是他的輪廓邊緣帶著微弱的幹擾波紋,人們簡直要以為那個男人正昂首闊步地走進會議室。

    “02:42,校長獨自進入圖書館,他沿著這條走廊,似乎是要去冰窖。”eva還在解說,“想必各位都記得走廊盡頭的電梯直通冰窖。”

    元老們都摒住了唿吸。遇襲的場麵正在他們麵前重演,偷襲者隨時都會從角落中閃現,是誰?他怎麽做到的?為了什麽?

    黃金瞳接二連三地亮起,元老們的體內,龍血開始高漲。唯有副校長例外,他把腳翹在會議桌上,小口地喝著威士忌,眼神迷蒙,像個不願醒來的夢裏人。

    昂熱的神色凝重,似乎邊走邊思考著什麽,他的指間翻轉著一張黑色的卡片——那是黑卡,這間學院裏權限最高的卡片,顯然他是準備去冰窖。

    前方不剩幾步就是電梯了,那部電梯非常堅固,它本身就是通往冰窖的“門”之一,當然是最高級別的防護,就算麵臨什麽突襲昂熱也能躲進電梯才對。

    好奇心壓過了不安,大家都很想知道在最後的幾秒鍾裏是什麽樣的攻擊瞬間剝奪了昂熱的戰鬥力,甚至不讓他有時間躲入那部電梯。

    昂熱忽然站住了,黑卡還在他的指間翻轉,隻差幾步就能抵達安全地帶,他卻不走了,神色凝重。

    敵人來了?敵人在哪裏?敵人要發動什麽樣的攻擊?元老們不約而同地看向上下左右,他們中不乏戰術高手,各種應對策略在腦海中閃過。

    但昂熱隻是低頭看著指間那張黑卡如黑色的蝴蝶般飛舞。

    “是你麽?”他輕聲說。

    元老們再度對視,這句話倒像是老朋友之間的問候語,難道說昂熱認識那個偷襲者?

    無人迴答,窗外樹影搖曳,風吹著白紗簾起落,昂熱靜靜地站在那裏,低頭沉思,仿佛一尊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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