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告別秀,但也是路明非第一次登台,按照高天原的慣例當然得有投花票和燃放櫻花爆竹這兩個環節,但激動的客人們隻顧揮舞著雙手高喊愷撒和楚子航的花名,根本顧不上聽藤原勘助說話。那個捧著金箱子在舞池中遊走的侍者也被撞得東倒西歪,客人們從他左邊右邊湧向舞台,把發給她們的花票隨手亂扔,滿地都是櫻紅色的信封。

    路明非自覺無趣地笑笑,這時候他才覺出座頭鯨的牛逼來,隻有他那麽誇張的表演才能鎮住這些發瘋的女人,不愧是高天原的控場天王。跟他相比藤原勘助也就是個雛兒。

    其實藤原勘助也沒必要煞費苦心。這隻是一場表演而已,本想用“投花票留下他”再煽煽情,可現在已經沒必要了,客人們已經很入戲了,這就足夠。

    原本也不會有很多人投票留下他吧?尤其是愷撒和楚子航在的時候,他根本就顯不出來。果然座頭鯨還是哄他的,什麽一眼看中,什麽白罌粟,歸根到底還是無人問津的冷門牛郎。

    他想起後台還有幾件小東西沒拿,想趁著愷撒楚子航和客人們對丟玫瑰的時候去取一下。

    這時聚光燈忽然亮起,光束中背著羽翼吊著鋼絲的男人從天而降!他抓住高腳話筒,以呂布揮舞方天畫戟的氣魄嘶吼:“女孩們!今夜我們的花……為你們盛開!”

    他的吼聲震驚了全場,混亂的秩序略略恢複了。

    不愧是牛郎之王,不愧是有鯨之稱號的男人,隻剩下了一條胳膊還那麽屌!

    座頭鯨大難不死,救護隊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失血過半,但是斷臂處的傷口卻包紮得很好,加上他天生體魄強壯,輸血之後竟然挺了過來。路明非去醫院看他的時候氣得鼻子都歪了,在這廝身上浪費了這麽多感情,結果他在醫院裏給每個女性病人發名片,給她們普及男派花道,說他的花道不同於那些藏汙納垢的牛郎店,是體麵的、有品位的女性減壓會所。除了丟了條胳膊,他跟之前沒什麽兩樣。座頭鯨還沒有痊愈,今夜醫生原本不批準他出院,可他還是來了。

    “主治醫生是個女人,店長感動了她。”藤原勘助壓低聲音跟路明非說。

    “女孩們!在這個繁花盛開的美好夜晚,在這個既是離別又是相聚的夜晚,我要向你們隆重介紹……小櫻花!”座頭鯨伸出獨臂一指,燈光打在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聳著肩耷拉著腦袋,本想悄悄撤走,這下子不得不站直了,勉強擺出風情萬種的笑容來,卻沒能吸引什麽掌聲。

    “根據高天原的慣例,小櫻花能不能留在我們這個溫暖的大家庭裏,隻取決於一樣東西——愛!那就是你們的愛!”座頭鯨高唿,“你們愛的花票才能留下他!現在讓我們揭曉,在實習的這段日子裏,小櫻花收獲了多少愛呢?”

    服務生捧著信封登台,座頭鯨拿著信封以牙齒撕開,魄力十足。他掃視全場,以揭曉奧斯卡獎的語氣大吼:“小櫻花收到了……三百二十張花票!”

    路明非窘得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還有些不懂高天原規矩的客人茫然地四顧,不知道三百二十張花票是什麽意思,倒是溫柔的中島早苗趕緊掏錢包找錢想補票。

    三百二十張花票就是不及格,按照高天原的規矩,在實習期必須攢夠八百張花票,一張花票一千日圓,也就是用花票給店裏賺到八十萬日圓,對於一般牛郎來說這並不算難,前期攢上三四百張,處子秀那天把客人們的情緒煽起來,再弄幾百張就夠了。對於愷撒和楚子航這種天賦絕頂的家夥來說,沒等實習期過完座頭鯨就搞了處子秀,輕鬆撈上九百多張花票,愷撒還覺得自己未出全力。

    可路明非隻有三百二十張,這還是今夜人多,有些客人本著行善積德的心給他投了一票。

    路明非心說店長你你你你……你少搞幺蛾子會死麽?這是你自己的店啊!我是你旗下的人啊!丟我的人對你有好處麽?

    “這樣加上之前在我這裏買的花票,總數是十萬零三百二十張花票,恭喜小櫻花,你通過了實習期,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員。”座頭鯨忽然不鬧騰了,從西裝口袋裏抽出一張支票,舉過頭頂給所有人看,投影機立刻把放大之後的支票投在舞台背景上,沒錯,那是一張一億日圓的支票,以今日的匯率來說,大約是95萬美元,一張罕見的大額支票。座頭鯨把那張支票投進服務生手中的金箱子,看著路明非說:“是的,有人希望你留下,幾個月前她來找過我。”

    《friend》再次響起,這次是玉置浩二的原唱版,歌聲像是風從山項吹過。

    隻有再見,再無言

    在你的影子裏,我的眼淚掉了下去

    手指、頭發和聲音,都變得冰冷

    兩人相伴的生活遠去了,連氣息也失去

    可路明非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沒有掌聲沒有哭聲,也沒有雨打風吹的歌聲,在他的耳朵裏整個世界一片寂靜。在他的眼睛裏隻有那張支票的簽名,角落裏用他熟悉的筆跡寫著:

    上杉繪梨衣。

    真討厭……這種悲劇啊,在一個人都消失了的時候,再度發現她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可那又有什麽用呢?為什麽還要提起?就讓所有無法挽迴的事都隨著潮水離去不好麽?

    可淚水還是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路明非低下頭來,做了個奇怪的動作。他輕輕地扣自己的胸口,想知道那裏麵的心是不是疼痛。

    在他的世界之外,歡唿聲震耳欲聾,上方落下幾十串櫻花爆竹,足足十萬零三百二十響,座頭鯨把它們一一點燃,櫻花的香氣中,爆竹碎片像飛雪那樣席卷整個大廳,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

    “趁這個時候走吧,”座頭鯨拍了拍愷撒的肩膀,“否則你們就走不了了。”

    “真是那個女孩留下的支票麽?”愷撒從箱子裏拿出那張大額支票,輕輕地彈著。

    “蛇岐八家的支票怎麽會有假呢?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敢偽造黑道宗家的支票?”座頭鯨淡淡地說,“幾個月前的一個下午,有個穿洛麗塔裙子的女孩來店裏找sakura,但是小櫻花不在,店員就帶她來找我。”

    “那是個很漂亮的女孩,但不會說話。她說她要找sakura,我說店裏的規矩,隻有在營業時間牛郎才能跟客人見麵,私下約會是不允許的。她顯得很高興,她說sakura在這裏就好,下次營業時間她再來。我說你那麽喜歡sakura就記得買花票支持他留下來,她問我說多少花票能讓sakura留下來,我說八百張,她說她沒有那麽多現金,但她可以給我一張支票,讓我悄悄地去銀行兌,不要讓她哥哥知道。真沒想到那種呆呆的少女會有支票本,她一口氣簽下了一億日圓給我,沒想到是蛇岐八家的支票。她真的很想把sakura留下來吧?”

    “店長你有眼不識泰山啊,那可是黑道的公主啊,她當然有支票本了。”愷撒說,“不過還是第一次使用吧。”

    “現在知道了。老板娘說今晚黑道公主不能來,所以我一定要帶著這張支票來。”座頭鯨說,“所以我還是得來,少了一條胳膊也得來。”

    “她居然能找到這裏來。”楚子航說。

    “好像是用line的導航找來的。可別以為女人是好甩掉的東西,她喜歡你,是會追著你到天涯海角的。”座頭鯨說,“女人愛一個男人,要付出的代價大很多,但她們願意。”

    “路明非。”愷撒衝著路明非的背影喊。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路明非已經走得很遠了,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在飛雪般的櫻紅色爆竹花中,他走得搖搖晃晃,像個發條將要用盡的人偶。

    直升機停在兩條街外的停車場上,蛇岐八家執行局列隊歡送,這次事件之後日本分部再度成立,但新的盟約也得以簽訂,昂熱放棄了對日本分部的人事管轄權,但仍握有最高的決定權。

    上杉越說得對,在屠龍這件事上,昂熱是暴君般的人物,在黑王的葬禮之前,他不會放棄權力的。

    作為唯一一位幸存的家主,櫻井七海升職任日本分部長,帶著新任的執行局代局長烏鴉,等候在直升機的旋翼下。

    “大家長留下的一些小禮物,不成敬意。”烏鴉把玻璃瓶裝的防曬油分贈給愷撒、昂熱、路明非、零和芬格爾,“都是他的收藏品,他真有認真考慮過要去賣防曬油。”

    愷撒收下了這件禮物:“我會代替他抹在漂亮姑娘的背上。”

    “那樣最好,那是他最期待的。”烏鴉說著轉向楚子航,“有單獨的禮物給您。”

    他打開白木的長盒,裏麵是樸實無華但線條優美的古刀,源稚生所用的蜘蛛切和童子切。

    “說實話,這樣珍貴的古物要贈給家族以外的人,我心裏也有點不舍得。”烏鴉說,“不過這是大家長的意思。大家長離開神社前留下的錄音說,如果最後這對刀沒有毀掉,就把它重新裝好送給楚先生。很抱歉您拜托的那件事他沒能查出結果,他確實派人去查過那柄刀的碎片,但沒有查出結果,唯一能確定的是那柄刀並不是真正的日本刀,它很可能是在日本之外鑄造的。”

    楚子航輕輕撫摸那對刀的刀鞘,迴想自己跟它們的前主人為敵的時候,這對危險的武器壓迫得他幾乎無法喘息。

    現在他是它們的主人了,卻覺得刀鞘摸上去有股暖意,因為帶著故人的祝福。沒想到經過那麽多事源稚生還記得他拜托的事情,真的去查過那柄刀的事情。源稚生就是這樣,對什麽都太認真,最後自己活得很累很累。

    直升機帶著他們騰空而起,這座城市已經恢複了燈火輝煌,大屏幕播放著商業廣告,明亮的東京天空樹矗立在城市中央,車像水那樣在高架路上流動。

    愷撒的手機響了,竟然是eva發來了短信。東京危機之後eva再度進入沉睡,取而代之的是學院秘書諾瑪,但她竟然還能發來短信。

    短信裏是一張照片,愷撒和那個檀香味頭發的女孩的合照,他們把頭偏向對方,女孩的發梢落在愷撒的肩上,真像情侶大頭照。

    愷撒:“師姐饒命,我又做錯什麽了麽?”

    eva:“按照之前你的要求,這張照片即將刪除,我可以把它在互聯網每個角落的備份都刪除幹淨。你確認之後這個操作就會執行。”

    愷撒沉默了很久:“師姐幫我把照片發一封郵件到諾諾的郵箱吧,就說是這個女孩在東京的槍林彈雨裏救了我。”

    “孤獨的喬治死了。”正在閱讀雜誌的楚子航把雜誌放下,“居然在這個時候。”

    “孤獨的喬治?”愷撒沒聽懂。

    “世界上最後一隻平塔島象龜,它的名字是喬治,源稚生曾經說他就像那隻象龜。”楚子航把那本雜誌遞給愷撒,“不久之前它被發現死在那個保護區裏了,它似乎想從保護區裏逃出去,但沒能跑到保護區的邊界就死掉了。它爬得很慢。死的時候人們發現它的頭衝著聖克魯斯島,它是在那座島上被捕獲的,有人猜測那座島上有它的水坑。”

    “他也沒能爬到自己的水坑啊。”愷撒幽幽地說。

    “隻差一步。”

    他們用很低的聲音聊著天,昂熱戴著防噪耳機睡著了。芬格爾正給零上藥,三個月過去,零的膝蓋骨基本恢複了,但醫生還是推薦了一種藥膏日常塗抹。芬格爾在零的膝蓋上摸來摸去,但毫無淫蕩的表情,反倒滿臉諂媚,看上去就像女王腳下的哈巴狗。以這廝的禽獸程度,居然還有美色在前不為所動的一麵,也不知道零用什麽辦法收服了這家夥。

    路明非默默地看著下方,鐵龍般的新幹線列車在夜幕下奔馳,是誰搭乘著這樣的夜班列車,去向什麽樣的遠方?

    耳邊似乎有人在說話,是啊,在那個大雨滂沱的晚上,在那間紅色的情人酒店裏,那個被認為是啞巴的女孩湊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們都是小怪獸,有一天會被正義的奧特曼殺死。”

    是啊,你是小怪獸,可小怪獸也有小怪獸的好朋友,孤獨的小怪獸們害怕得靠在一起,但如果正義的奧特曼要來殺你,我就幫你把正義的奧特曼殺死。

    可是我答應了,卻沒有做到。

    “04.24,和sakura去東京天空樹,世界上最暖和的地方在天空樹的頂上。”

    “04.26,和sakura去明治神宮,有人在那裏舉辦婚禮。”

    “04.25,和sakura去迪士尼,鬼屋很可怕,但是有sakura在,所以不可怕。”

    “sakura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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