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短的時間裏,應該不至於發生什麽大的變化吧?”eva淡淡地說,“很快這件事就能結束了,還剩下30秒鍾。”

    “現代科技真是太棒了。以前屠個龍可不容易,得扛著刀片子或者裝煉金子彈的來福槍,騎著馬跑上幾天幾夜,還不一定能摸準龍穴的位置。”副校長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現在可好,坐在東京城裏喝個小酒,等著遠處的爆炸聲。”

    “但這樣井裏的人都會死。”

    “隻怕井裏的人都該死吧?他們都已經是怪物了,人類的世界裏沒有他們的位置。”副校長幽幽地說。

    “10、9、8、7……”eva開始倒數,副校長轉而看向多摩川的方向,一直蒙蒙朧朧的眼瞳中,忽然透出一股隱約的銳氣。

    “6、5、4……”副校長似乎能聽見太空中那根致命的金屬棒解除安全鎖的聲音。

    eva忽然站了起來:“取消!天譴發射取消!”

    樓下大廳裏的研究員們都傻了,原本已經走到盡頭的進度條高速地迴退,達摩克利斯之劍退迴劍槽中,安全鎖重新鎖定了它。在最適合釋放的幾秒鍾裏,係統強行中斷了進程,在幾十公裏的高空中,天巡者和東京擦肩而過,放棄了最完美的一次機會。下一次完美機會要到90分鍾之後才會到來,誰也不清楚90分鍾裏紅井會發生什麽樣的變數。

    “怎麽迴事?龐貝取消了發射?”副校長喝問。他知道不是eva自行打斷了發射,再怎麽有自我意識,eva也還是一個人工智能,她不會也無法違背指令。

    eva看著副校長,瞳孔中閃過無法解讀的字符,用一種很陌生的語氣說:“對不起,這個問題我無權迴答。我收到了來自更高級的命令,另一套屠龍係統已經開啟,正在前往紅井的路上,天譴的釋放可能會影響另一套係統的安全,因此天譴必須被中斷。”

    “另一套係統?”副校長震驚了,難道世界上還有另一套可以比擬天譴的屠龍係統?難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武器能夠殺死複活的白王?

    此時此刻,雪亮的大燈撕開雨幕,敝篷的蘭博基尼轎車在山路上橫衝直撞,路明非狠狠地踩著油門踏板,用盡全身力氣控製著沉重的方向盤。

    偶爾雷電撕裂雲層,照亮他緊繃的、神色有些猙獰的臉。

    車內音響裏放著玉置浩二的老歌《friend》,路明非把音量開到最大,原本那麽細膩那麽悲傷的情歌在雨中轟然作響,像是天使們在天國的盡頭齊唱著聖詠。

    路明非真不想聽這麽悲傷的歌,他是去救人的,帶著他的千軍萬馬。他必須聽些雄壯的歌,好讓自己不要怕,也不要想。

    人生在世很多事都不必想,很多賬都算不過來,想屁!衝上去就好了!怎麽不是過一生?像煙花也是過一生,像櫻花也是過一生,隻要亮過和盛開過不就好了麽?

    還有就是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不要讓那些愛你的人難過,因為這個世界上,你愛的人固然很少,愛你的人也絕不會多。

    他多希望車裏有張cd,上麵載滿雄壯或者咬牙切齒的情歌,它的歌詞應該像鄭鈞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那樣,歌聲也那麽的撕裂: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一切全都,全都會失去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你的眼淚歡笑,全都會失去

    如果你愛上哪位姑娘,一定要好好保護她

    如果有人想傷害她,你要用弓箭去射他

    可惜他沒有,他隻有一張玉置浩二的專輯。真沒想到那個長著超級長腿的姑娘看著跟個女殺手似的,卻聽這麽傷情的歌:

    隻有再見,再無言

    在你的影子裏,我的眼淚掉了下去

    手指、頭發和聲音,都變得冰冷

    兩人相伴的生活遠去了,連氣息也失去

    已經是朋友

    從心裏是朋友

    凝視也是朋友

    變得悲哀,因為已無法迴憶

    但夢境仍然清醒,夢中一見,還是不能忘記

    已經是朋友

    漂亮的朋友

    就像這樣的朋友

    溫柔的……

    已經是朋友

    從心裏就是朋友

    永遠是朋友

    從今往後……

    朋友……隻能說再見,其他都說不出口

    莫非她也愛著誰麽?愛著某個在視野裏卻永遠無法抵達的人?

    說真的他快要累爆了,大口地喘息,隻覺得車頭隨時會失控,帶著自己栽下山崖。所以他必須聽歌,還得跟著大聲地唱,才能不失神。

    該死!還得再堅持那麽一會兒……穿越今夜驚恐不安的東京城,穿越寂靜的群山,頂著海雨天風往前跑,千萬要趕上啊!

    時至今日他終於明白了,明白了為什麽隻有他一個人覺得繪梨衣像諾諾。因為她雖然美麗但是太空白了啊,她看著絕大多數人的時候,眼睛空得就像鏡子,而諾諾的眼神那麽深邃和靈動啊。

    唯有在和路明非對視的時候,那雙空白的眼睛仿佛被妙手點睛那樣活了過來。隻有那些雙目交錯的片刻,她靈魂深處作為“女孩”的那部分才是活著的。

    後胎帶著刺耳的尖叫聲在坡道上滑動,車燈光柱仿佛高速旋轉的時鍾一樣掃過一圈又一圈,最後蘭博基尼狠狠地撞在一棵樹上,水箱蓋開裂,白色的蒸汽四下噴射。

    最終還是把大美女的蘭博基尼給弄壞了,看起來屌絲就是跟好車沒緣分啊,從那輛布加迪威龍到如今這輛蘭博基尼,所有超級跑車到他手裏也就是開一把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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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全氣囊全彈出來了,他的腦袋也在方向盤上撞得鮮血淋漓。他推開車門,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他也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幹什麽,這次他連七宗罪都沒帶在身邊。他隻是覺得自己得快,你隻有跑得比時間還快,才能改變這個故事的結局。

    山是銀白色的,石頭也是銀白色的,放眼所見都是枯萎的樹木,樹上纏滿了銀白色的絲,好像有一條巨大的蠶在山中吐絲作繭,又像是佛經中所說遠離塵世的琉璃世界。

    但這些銀白色的絲顯然不是什麽好東西,沒跑多遠路明非就看見樹上掛著紅色蠶繭一樣的東西,繭衣是半透明的,隱約可見裏麵那個枯萎的人形。

    繭裏的人穿著黑色的忍服,是風魔家的下屬。路明非對風魔家的曆史並不了解,也沒心思去想這個時代怎麽還有忍者在外麵活動,但他能看出那個忍者是怎麽死的。他的身體和腦顱被這種白絲包裹和貫穿,身體裏所有的液體都從絲中細細的管道流走,所以繭衣被染成了紅色,那是有紅血球殘存在絲裏,他被這些白絲吸幹了。樹木也不例外,所以滿山的樹都枯萎了,樹木裏的營養物質也被抽空。

    所有白絲都來自紅井的方向,好像那裏坐著白發的妖魔,它披散著幾千丈的白發。

    難道這就是龍類的孵化方式?把周圍區域的生機都吸幹,在很短的時間裏達到成熟。何等暴虐的掠食方式,不愧是食物鏈最末端的獵食者。

    路明非沿著山路奔跑,盡量躲開白絲密集的地方,但還是有幾次不小心碰到,立刻就覺得那些白絲像是有生命的東西那樣,要往他的身體裏鑽。那些白絲帶有強烈的腐蝕性,半秒鍾的皮膚接觸就會造成燙傷般的疼痛。沿路上他又看到了那種血紅色的繭,有時候被吊在樹上,有時候獵物被包裹起來之後黏在岩石上,裏麵有人也有動物,都已經被吸幹了。

    他越前進越驚恐,這哪裏是一片山地,這根本就是血腥的孵化場,他闖進這裏,純粹就是白兔鑽進了蛇穴。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繪梨衣又怎麽樣了?他試著用line導航,卻在這片銀白色的山裏迷了路。他急得想要跳腳,同時筋疲力盡。他扶著一棵枯萎的櫻樹,大口地嘣息,劇烈地咳嗽,吐出的唾液黏稠得像是膠水,心髒發瘋似的狂跳,似乎要撞破胸口。這讓他想起當年在仕蘭中學跑一千五,每次總是跑成這個慫樣,體育老師騎著自行車掐著秒表跟在後麵,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啊,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可佛的腳是你想抱就抱的麽?你想抱的時候,總是晚了。

    見鬼!你真的是體育老師不是語文老師麽?怎麽修辭那麽好呢?好像預言了路明非的人生似的,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一輩子追著人家的背影,卻總是追不上。關鍵時刻隻能靠燃燒生命。

    召喚小魔鬼麽?召喚了就不用跑了,隻要犧牲14的生命,小魔鬼就能把這一切都搞定,他隻需要放輕鬆在這裏等著,自然會有一輛豪華轎車接他迴東京,在東京半島酒店的套房裏睡到早晨看日出。

    在北京地下鐵裏的那次,自己也是豁出命跑了一路,最後還是把小魔鬼召了出來。小魔鬼滿臉都是鄙夷,說你早點召喚我,我早就把事情擺平了,用得著你跑成這個熊樣?

    可路明非還是沒能下定決心,首先召喚了也未必來,剛才他快被死侍虐死了路鳴澤也沒出現;其次他真的害怕,他心裏還存著一絲僥幸,也許到達紅井的時候會發現一切都好,自己的擔心隻是杞人憂天。

    他拉緊身上的衣服,試圖抵禦劈頭蓋臉的暴雨,扶著枯樹轉過彎道,抬起頭來的瞬間,他驚呆了。

    彩虹般的高架公路橫在麵前,路燈在雨中發出溫暖的黃色光暈,前方依稀是燈火通明的城市。高架路下,瀑布般的水流後,停著一輛黑色的奔馳車。

    路明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到了新宿區的路口,那條高架路就通往不夜的歌舞伎町,他太熟悉這個路口了,他跑著跑著,竟然跑迴了東京!

    路鳴澤站在奔馳車邊,穿著黑色的西裝,打著一把黑色的大傘。他顯然是在等候路明非,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今夜的路鳴澤出奇的安靜,路明非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今夜這樣的表情。

    漠然而惋惜,像是要去參加一位遠房親戚的葬禮。

    很罕見的,他們的相遇沒有以路明非的大驚小怪或者路鳴澤涎皮賴臉的問候開始,兩個人隔得遠遠的對視,雨水打在路鳴澤的傘上劈啪作響。

    “哥哥你來晚了,最後的演出已經開始了。”路鳴澤淡淡地說,他的眼裏仿佛轉動著金色的曼陀羅花。

    路明非的意識忽然間錯亂了,他隱約覺得路鳴澤說得對,他來這裏是要去看一場演出。他再低頭看著自己身上,沒錯,他也穿著黑色的西裝和禮服襯衫,打著白色的領結,這是要去看一場盛大演出的裝束。

    可去看演出的話他為什麽要跑得那麽驚惶?他想不起自己為何而來了,隻記得在一分鍾之前自己還發瘋似的跑著。

    路鳴澤為他拉開後排貴賓座的車門,路明非配合地鑽進車裏,車門“嘭”的一聲合上。

    奔馳車行駛在東京的雨夜中,非常平穩,路鳴澤親自開車,雨水打在車窗上,碎成細小的水珠,路明非透過車窗,呆呆地望著外麵的城市。

    車裏播放著似曾相識的歌,空氣中浮動著氤氳的香氣,似乎不久之前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坐在這個座位上,她的香味不是來自香水而是某種沐浴露……對的,啤酒花沐浴露,也叫“櫻花之露”的那種東西。

    為什麽自己會這麽熟悉這種香味?路明非說不出來,但他就是知道那是櫻花之露。不久前坐在貴賓座上的女孩似曾相識,路明非簡直能想象出她的模樣,高挑修長,白色裙角,安安靜靜。

    甚至她的手提箱還擱在旁邊的座位上,不知為何她下車的時候很匆忙,連隨身的手提箱都忘記了。

    “南美好玩麽?”路明非試圖打破車裏的沉默,他依稀記得開車的人是他的弟弟,剛剛去南美旅行。

    “很好,有天空、山和河流,沒有霧和高樓阻擋你的視線,你可以看到目光窮盡的地方。”路鳴澤淡淡地說,“哥哥你也應該去那裏旅行。”

    “好的,我會去的。”路明非下意識地說,完全沒有考慮南美有多遠和多貴。好像他是一位豪門的貴公子,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他去不了的地方,隻取決於他想不想去。

    白色的日式樓宇出現在道路的盡頭,桃山時代的風格,門楣上張掛著紫色的家紋旗幟,兩側懸掛著紅色的條幅,條幅在風中龍一樣飛舞,一邊寫著“五月花形大歌舞伎”,一邊寫著“終劇櫻落”的字樣。

    他們到達了銀座的歌舞伎座,東京最有名的歌舞伎劇場,風間琉璃曾在這裏上演他的《新編古事記》,愷撒和楚子航曾經觀摩過那場盛大的演出,但對路明非來說這是個陌生的地方,精致而玄妙。

    車在歌舞伎座前停下,門前空無一人,但是所有的燈都亮著。路鳴澤下車為他拉開車門,順手提起那個遺落在後排座位上的手提箱,他們並肩穿過長長的走道,走道上也沒有任何人影。

    他們乘坐電梯下行,劇場竟然位於這座建築的下方,但路明非也沒有覺得很奇怪,路鳴澤看起來很認識路的樣子,他跟著路鳴澤走就可以了。

    電梯門打開,是三層觀眾席的中型劇場,座椅都是純正的紅色,透著皇家般的雍容和典雅。舞台上也是燈火通明的,布景是一口白色的井,井底卻是血紅色的,井壁上爬行著各種妖魔鬼怪,似乎是象征著地獄。

    但觀眾席上竟然空無一人,路鳴澤應該是包場了,後台倒是傳出樂器試音的聲音,似乎是演員們正在做最後的準備。劇場外響起銅鈴的聲音,這個路明非倒是懂的,他去過芝加哥的歌劇院,在那裏,演出開始之前服務生也會敲著銅鈴催促大家趕快就坐,演出隨時都會開始。

    “演出還沒開始嘛。”路明非鬆了口氣,對路鳴澤說。

    路鳴澤沒有說話,引著他在觀眾席正中央的座位坐下,四麵八方望出去都是紅色的椅背,他們仿佛坐在紅色大海的中央。

    燈光暗了下去,黑暗中舞台越發明亮起來,隨著小鼓響起,演出正式開始了。首先登場的是穿著燕尾服和亮紫色襯衫的老人,他跳著芭蕾亮相,臉上卻戴著公卿的麵具,舞蹈結束的時候他摘下了麵具,露出橘政宗的臉來。路明非恍然大悟,原來王將和赫爾佐格是同一個人的兩個身份。他好奇地看向身旁的路鳴澤,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用這麽麻煩的手段向他揭開這個秘密。路鳴澤沒有迴應,聚精會神地看著這幕混搭的歌舞伎劇。

    好在座位旁邊就放著演出的介紹,路明非就著舞台上的燈光閱讀那份介紹,演員們的身份都在那上麵寫明了,包括了赫爾佐格博士的前半生。

    接著登場的是身穿黑色風衣的源稚生和女裝的源稚女,演員和現實中的人韌完全看不出區別來,不過路明非也沒覺得奇怪,他下意識地覺得在路鳴澤包場的演出裏,這些都不足為奇。源稚生和源稚女帶著各自的人馬上演打戲,布景後麵小鼓敲得密集如雨,格鬥場麵也非常逼真,堪稱血肉橫飛,這麽逼真的特效能夠搬到舞台上來實在讓人大開眼界。路明非覺得有點不適應,但還能接受,隻是表演而已,再血腥再暴力也隻是假的。

    倒是繪梨衣的出場讓他很驚訝,演員身上那件限量版的塔夫綢白裙分明就是他陪著在南青山的購物商場裏買的,他還記得買的時候店員說那是限量版的貨品,僅此一件。

    而且繪梨衣出場的時候他再度聞到了“櫻花之露”的香味,難道剛才乘坐那輛奔馳車的人就是這個女演員麽?路明非覺得自己混亂起來。

    不過劇情很快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了,這真是一幕扣人心弦的好戲,每個轉折都出乎路明非的預料,隨著一個個懸念被揭開,那個龐大的陰謀展現在舞台上,他再也無暇去想別的,和路鳴澤一樣全神貫注於劇情的發展。當赫爾佐格操縱著圓鋸要將源稚生肢解的時候,劇情終於進入了大高潮,繪梨衣從沉睡中轟然驚醒,威嚴的目光掃視整個舞台,宏大的背景音樂昭示著一位王的蘇醒,赫爾佐格和源稚女都在她的目光下戰栗。路明非也不由得戰栗起來,他驚疑地看向周圍,意識到這一切有什麽不對。舞台上的光照亮了路鳴澤的臉,那張帶著稚氣的臉半明半暗,漠無表情。

    “偉大的……偉大的神啊!原來您還沒有死去!”赫爾佐格丟下解剖台上的源稚生,跌跌撞撞地奔向繪梨衣,手中緊握著黑色的木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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