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看完之後臉色就變了,用微微顫抖的語氣說:“作為本屆優秀畢業生的家長,讓我們以掌聲歡迎橘政宗先生的光臨。”

    十幾輛黑色奔馳駛入學院,整齊地停在禮堂門前。黑衣的男人們踏入會場,簇擁著身穿藏青色和服的中年人。

    黑幫成員在最後一排貼牆站立,橘政宗緩步登台,彬彬有禮地向校長鞠躬,然後向台下的家長們鞠躬。

    “我的名為橘政宗,不敢稱稚生少爺的家長,不過是他的家人而已,有幸參加他的畢業典禮,代表他過世的父親表示對這所學校的感謝,並向學院捐贈校車一輛。謝謝大家。”橘政宗說完之後轉向源稚生,“稚生少爺,這樣的決定可以麽?”

    “可以。”源稚生說。他們之間的對話仍舊像當年那樣,絕不拖拖拉拉,每句話都像是釘子釘進木頭裏。

    源稚生走下講台的時候,黑幫成員夾道迎接他,整齊地鞠躬,便如迎候一位王子,橘政宗跟在他身後。滿場死寂,源稚生沒有迴頭,也沒有左顧右盼。

    “還得辛苦您在鎮子上再待一陣子,最近東京的局麵還不平靜,現在迴到東京的話,未必安全。”送源稚生迴家的路上,橘政宗說。

    跟以前那樣,他倆步行在梯田邊的小路上,那些奔馳車和黑幫成員都留在了學校門口。

    “你不是已經出國了麽?”源稚生問。

    “跟你說完之後想了很久,覺得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過去的,稚生少爺你也不喜歡畏畏縮縮的男人吧?在你眼睛裏我看出來了。”橘政宗說,“如今我已經是黑道中最有權勢的人之一,蛇岐八家中橘家的家長。”

    “一下子就從中層幹部變成了大人物?”

    “以前沒能下定決心,一直想著逃得遠遠的。下定決心就好辦了,攔路的人就讓他們一個個滾開,然後我就是橘家家長了。”橘政宗笑笑。

    “還想收養我?”

    “你已經長大了,不用人收養了吧?一起做些男人的事業吧,既然沒法擺脫黑幫孩子這個身份。”

    “擺那麽大的陣勢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是要鎮住我?”

    “這個倒不是。其實昨晚有場衝突,我清洗了反對派,之後連夜開車趕來的,所以帶的人稍微多了點。也就是說,我昨天夜裏才真正坐穩了橘家家主的位置。”橘政宗說,“不是故意要挑這個時間。我其實來得有些晚了,不過該來的人總會來,我想我是稚生你這一生中那個該來的人,所以我來了。”

    “好。”

    一路上源稚生都沒再跟橘政宗說話,兩個人賞賞山景,唿吸山中清新的空氣,橘政宗遞給他一罐可樂,自己照舊喝山泉水。他們到家的時候,養父正送那位公主般的女孩走,女孩粉色的臥室已經改成男孩風格的裝修。當晚橘政宗照舊是跟養父把酒言歡,隻不過養父在他麵前戰戰兢兢地不敢舉杯。源稚生吃了兩口就走了,席間還是沒跟橘政宗說話。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橘政宗說要一起做點男人的事業,源稚生說了好,橘政宗知道那個好是什麽意思,源稚生也知道橘政宗知道。

    男人間的對話就該這麽簡單,板上釘釘。

    十年之後他們都站在日本黑道的巔峰,他們本來可以享受權力和光榮,可最終這個家族的宿命還是找上了他們,還有那個從西伯利亞逃出來的惡鬼。

    也許多年之前他答應了橘政宗的收養建議,現在他們還平靜地生活在一個國外的小城市,橘政宗也許會開一間日式的小酒館,也許是俄式的,他下班後來到養父家中,跟他對飲一杯,談談近況。

    可是人總是不能迴頭的,也沒什麽可後悔的,迴想那時候一個少年和一個中年人,大家都以男人的身份相遇,也是值得舉杯緬懷的。

    隻是想起當年在山中,他和橘政宗以瑜伽的姿勢坐在篝火前,楓葉娓娓飄落,星空在頭頂慢慢旋轉,他看著冥想中如石雕般的橘政宗,過了好久才鼓足勇氣輕聲問:“政宗先生,請問你有孩子麽?”

    還是痛徹心扉。

    酒已經喝完了,他沒有時間沉浸在往事裏了,源稚生起身走出禪室。

    烏鴉從隨身攜帶的刀袋中抽出長刀,呈在源稚生麵前:“在王將墜落的地方發現的,附近什麽都沒有,隻有這柄刀插在地上。”

    源稚生抽出長刀,指尖掃過那條熟悉的刀銘,“蜘蛛山中兇祓夜伏”。這是他的刀,蜘蛛切,在特別嘹望台上他親手用這柄刀貫穿了王將的心髒。

    “王將還沒死?”他的眉角微微一挑,半是因為驚悚,半是因為殺氣。

    沒死也好,那他就親手再殺他一次。王將是惡鬼也好,被砍成三段還能長在一起的人形蚯蚓也好,他複活幾遍,源稚生就殺他幾遍。

    “有路過的人看見這柄刀從天而降,說隻有這柄刀忽然從天空裏掉下來插在地上,別的什麽都沒有。刀上有血跡,基因分析正在做,但岩流研究所說很難有準確的結果。”烏鴉說,“血的組成和人類、死侍都完全不同。”

    “惡鬼的血麽?”源稚生收刀迴鞘。

    烏鴉從刀袋中取出了另一柄長刀。跟蜘蛛切相比,這柄刀堪稱簡陋,刀鞘和刀柄還是白木的,刀鐔也沒來得及配上,隻在刀柄處用墨筆畫了一朵菊紋。

    “今天一早從山中刀舍送過來的,是政宗先生打造的送您的禮物,祝賀您繼任大家長。因為時間的緣故還沒來得及做刀裝,刃口是幾天前新打磨出來的。”烏鴉說,“算是遺物吧,他可能知道自己迴不來了。”

    源稚生拔出這柄刀,刀在正午的陽光中淬出一道寒芒,刀刃後方有一道漂亮的波浪刃文。雖然相比名匠的手工還有些距離,但已經是純正的日本刀製品了。

    “老爹終於造出了一把像樣的東西。”源稚生隨手揮舞這柄長刀,測試它的重心,“這刀有名字麽?”

    “政宗先生說希望這柄刀能夠把神的腦袋砍下來,所以就叫做‘神切’。”

    “好的,神切,今後就請多多指教了。”源稚生翻腕收刀。

    “還有一件事,紅井那邊傳來了好消息,今天上午宮本家主突破到了紅色的岩層,岩層裏有血紅色的水滲出來,隱約能聽到裏麵雷鳴般的聲音,這說明他們接近了赤鬼川。”烏鴉說,“一切都符合藏骸之井的傳說。”

    “什麽傳說?”

    “傳說中藏骸之井的一半流淌著寒水,另一半流淌著火焰,火焰和寒水在裏麵相混合。”烏鴉說,“宮本家主認為岩漿和地下水在赤鬼川中交匯,這是雷鳴聲的由來,岩漿是從富士山附近的活火山流出來的。岩漿給神的孕育提供了足夠的養分,同時也把地下水加熱到高溫,最近富士山的不穩定也是因為神的孕育造成元素的異常流動。種種跡象都說明我們發現的確實是藏骸之井,隻不過它不是豎井,而是橫在地下的。”

    “還有多久能夠打穿藏骸之井?”

    “大約24個小時。”

    “很好,在打穿藏骸之井的時候,我會親自到場。”源稚生說,“向風魔家的忍者和龍馬家主下令,嚴密封鎖紅井周邊,不許任何人靠近那裏!”

    “是!”烏鴉說,“確定是要殺死神麽,而不是捕獲它?”

    “那種東西對我有什麽用?”源稚生幽幽地說,“無論聖骸或者神,都是白王跟我們開的一個玩笑,殘酷的玩笑。它賜給我們神聖的血,但就是那種血脈製造出一代又一代的鬼;它賜予我們聖骸,指引我們進化為龍的道路,結果是白王血裔為了聖骸而死鬥,可聖骸從未真正給予任何人權力或者幸福。白王站在黃泉古道的盡頭,帶著嘲諷的冷笑,看著人們向它祈求權力和幸福,卑賤得像狗。”

    烏鴉默默地聽著。

    “家族之所以那麽排斥鬼,是因為鬼是最渴望聖骸力量的人,那些對付鬼的冷酷家規其實並非要針對鬼,而是為了遏製神的複活。從太古的神代直到今天,鬼的血都是為神而流。我們的敵人不是猛鬼眾也不是王將,而是我們自己的命運,我們的命運裏寄宿著白王的鬼魂,隻要那個鬼魂不被抹殺,家族乃至於日本始終都是蓋在浮沙之上的大廈。”源稚生一字一頓,“必須終結那個鬼魂!為此流再多的血也不足惜!即使這一代的人都死了,至少下一代會有稍微幸福的人生……所以老爹去了,現在輪到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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