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跌跌撞撞地向著窗口走去,他似乎真的聽從了橘政宗的建議,想跳下去了結生命。

    這不是傳奇故事,跳崖的人不會奇跡般生還,從250米的高處下墜,全身骨骼都會碎裂,斷骨會插入他的所有髒器,劇烈的震蕩會讓他的大腦破碎,那是比長刀貫穿心髒更慘烈的死法。

    源稚生目送他的背影。作為對手,這個男人足夠可怕,所以源稚生對他保有一絲尊重。

    王將拖著沉重的身軀從窗口的破洞中鑽出去,顫顫巍巍地翻過防護欄杆。他的模樣有點可笑,又有一點點可憐。

    “世紀大跳樓!世紀大跳樓!這是學生會新聞部部長芬格爾在為親愛的諸位觀眾直播,各位現在正在欣賞的是猛鬼眾領袖、代號王將的赫爾佐格博士的跳樓秀,在人類曆史上,赫爾佐格博士不僅是龍類基因學毫無疑問的先驅,還是排名前十的野心家,他的跳樓是不是讓各位觀眾心情激動呢?很抱歉我們現在沒有熱線電話,沒法讓您表達激動的心情。”芬格爾喋喋不休。

    王將正站在欄杆外,俯瞰這座燈火輝煌的城市,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如果給芬格爾一支麥克風的話,他會很有走下去采訪一下王將請他談談心路曆程的衝動。

    當然還要穿上那種綴滿藍色亮片的緊身西裝,頭發裏撒滿金色的化妝粉,像個真正的脫口秀巨星那樣搖晃著肩膀說:“嗨!赫爾佐格博士你好麽?今天的天氣棒極了對不對?風雨、深夜、跳樓……讓我們在這個美好的夜晚談談關於死亡的話題……”

    愷撒和楚子航捂緊了耳機,要把這個結局的每一個細節都聽清楚,就這樣又一場陰謀被挫敗了?似乎太簡單了,還有太多沒法解釋的事情。

    “師兄!小心背後!”路明非忽然驚唿。

    楚子航警覺地扭頭,手臂像時鍾指針般劃過,槍口指向後方。

    “廢柴!廢柴!我是說你!”路明非大吼。

    芬格爾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路明非喊的師兄是他,不是楚子航。可他懸掛在半空中,背後能有什麽東西?

    他有點費勁地扭過頭去,驚呆了……確切地說是嚇傻了。陰影在他的瞳孔裏越來越大,如果說廣告飛艇是大海中懸浮的鯨魚,那艘迅速逼近的黑色飛艇就是兇險的虎鯊!那是一艘黑色的硬式飛艇,體積比芬格爾那艘飛艇大三倍,它原本無聲無息地懸浮在高處,此刻拖著懸梯俯衝了下來,以碾壓般的勢頭摧毀了廣告飛艇。

    所謂硬式飛艇,是一戰後期的航空裝備,內部有輕質的骨架,芬格爾的軟式飛艇在它麵前隻是個輕飄飄的氣球。

    廣告飛艇筆直地墜落,路明非的心裏一下子空了。

    見鬼,是他提議說可以用飛艇來靠近特別瞭望台的,所以芬格爾才會被捆上那艘飛艇……見鬼,他害死芬格爾了,他還欠著那個廢柴的錢沒還呢……見鬼,現在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廢柴了。

    “媽的,果真誰都猜不到自己的結局。”飛艇墜落的一刻耳機裏傳來芬格爾的聲音。

    飛艇中的氫氣熊熊燃燒,它像是一朵在夜空中忽然盛開的花。果然是廢柴,遺言都毫無用處,路明非覺得渾身上下無處不痛,他的牙關咯咯作響,痛到牙髓裏麵去了。

    硬式飛艇擦著東京塔掠過,王將在那個瞬間奮身一躍抓住了懸梯。這個變動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源稚生衝到欄杆邊的時候硬式飛艇已經遠去了,王將一手捂著脖子上的傷口,一手死死地抓著懸梯。

    他傷痕累累,但他還沒有輸。

    源稚生返身衝進電梯,迴來的時候手裏提著兩支衝鋒手槍。他對準硬式飛艇的氣囊連續開槍,每顆子彈都在氣囊上製造出兩個洞口,但飛艇還是平穩地飛行,完全沒有下墜的跡象。

    硬式飛艇裏有骨架支撐,就算氣囊出現輕微破損也隻是漏氣,幾個彈孔根本不算什麽。氣囊裏填充的很可能是氦氣而不是氫氣,不會有中彈起火的風險,以他們手中的武器想要擊中王將完全沒可能。

    這時遠比衝鋒手槍兇猛的武器在遠處的樓頂上轟響,彈殼從槍機中跳了出來,帶著燦爛的火光,一枚高速旋轉的鋼芯彈穿越幾百米的雨幕,貫穿了王將的小腹。王將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差點就要從懸梯上墜落,但還是死死地抓住了梯子。

    路明非開的槍,他的距離更遠,但他的武器是一支輕型狙擊步槍,紅外線瞄準鏡中王將的身影很清晰。

    見鬼!見鬼!見鬼!為什麽手中的隻是一支輕型狙擊步槍呢?為什麽不是一支重狙?要是重狙的話那一槍已經打碎了王將的半個身體置他於死地了啊!

    巨大的憤怒籠罩著路明非,重狙也不夠!是門炮更好!如果他有一門直射炮他一定會對著王將的腦袋開炮!因為他現在是世界上最後一個廢柴了,他覺得很孤獨很難過。

    他繼續發射。王將吊在懸梯下麵,像是搖搖欲墜的風箏,子彈貼著他的身體擦過,有一槍甚至擦破了他的額頭,但路明非再沒能打出第一槍那麽準確的射擊。

    距離太遠了,幾乎到了這支槍的極限射程,大雨影響了子彈的精度,王將吊在懸梯上時刻不停地動。

    越是打不中他越急躁,手開始微微顫抖,腦神經抽緊著痛……我在這裏殺不了你,天涯海角我要再去哪裏找你來殺?

    “琉璃唿叫sakura,琉璃唿叫sakura,你這樣射擊是沒用的。我知道你想殺了他,我也想殺了他,這是我好不容易抓住的機會,我不知道下一個機會在哪裏,所以我一定要抓住。”耳機裏忽然傳來風間琉璃的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他重新打開了對講機。

    他的聲音安靜從容,仿佛站在高天之上,他又變迴愷撒和楚子航在歌舞伎座見到的那個風間琉璃了,絕世的歌舞伎者,絕世的冷豔。

    他踏上了舞台,進入了角色,屬於他的戲終於開演了,這是他最強的時候。

    “你要我怎麽辦?”路明非問。

    “射擊飛艇後麵的方向舵,其他的事情交給我。”風間琉璃說,“抓緊時間,它快要離開射擊範圍了,但不要著急,隻需一發子彈,你能做到。我曾在你的眼睛裏看見獅子,從那一天開始我就賭你贏,所以我才會選擇跟你們合作。我是從來不會認輸的人,所以當然要加入最強的團隊。”

    他的話裏帶著某種詭異的魔力,路明非緩緩地打了個寒戰,安靜下來了,迴複到能等開槍的狀態。

    他拔掉彈匣,把一顆單獨的子彈填入彈倉,他隻有開一槍的機會,也隻有開一槍的力量,王將就要離開他的射程了,風間琉璃賭他贏,他也賭自己贏,他把所有的賭注都押在這顆子彈上。

    他在瞄準鏡裏看見了方向舵,那是個由兩組槳片組成的簡單機械裝置,想要毀掉它就必須命中核心。

    命中核心又如何?路明非不知道,總之打中方向舵,剩下的事情就交給風間琉璃。交給風間琉璃管什麽用?路明非也不知道,王將掛在半空裏,現在唯一能攻擊他的人就是路明非,風間琉璃對飛艇沒辦法,卻信誓旦旦地說隻要路明非打中方向舵,剩下的都交給他。

    路明非已經不去想這些了,這是第一次有人說要在他身上下注……賭一個廢柴能贏!

    雨聲消失,世界寂靜,距離縮短,時間變慢,在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情況下,骨骼輕微位移,達成了和源稚生完全不同的“龍骨狀態”!

    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自信,他完全掌握了這支槍、那艘飛艇,還有他視野中的整個世界!他扣動扳機,子彈出膛,槍口跳起,槍火噴射,飛艇尾部亮起一團絢爛的電火花,那艘龐然大物忽然失去平衡,向下俯衝。

    飛艇上應該有負責操縱的人,那個人正試圖讓飛艇恢複平衡,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鋼質包銅的彈芯完美地鑲嵌在機械結構的中心位置。

    那一槍命中的態勢簡直如同毒蛇咬住了獵物的喉嚨,路明非打中了飛艇唯一的弱點。

    氣囊釋放了部分氦氣,飛艇一邊下降一邊飛向東邊。東邊是灣區,它大概是試圖在海上降落。茫茫大海,那裏對於王將來說是安全的,他正沿著懸梯玩命地往上爬,後心還插著源稚生的蜘蛛切。那真是一個怪物,他的誕生無論對人類或者龍類來說都是一個噩夢,跟他相比那個不知為何物的神似乎也不那麽可怕了。

    路明非扔掉身上的雨披站了起來,提著冒著硝煙的狙擊步槍,死死地盯著那艘遠去的飛艇,現在輪到他對風間琉璃下注了……他也賭風間琉璃贏!

    輕盈的黑鷹從大廈天台上起飛,狂風鼓振它的雙翼,把它帶往視線高不可及的天空。升力用盡到達高度極限時,它猛地轉折,驚雷閃電一樣撲擊下去。

    路明非看清了那隻鷹,那是一架黑色的滑翔翼,滑翔翼下吊著盛裝的風間琉璃!

    他穿著暈染的彩衣,長袍大袖在風雨中獵獵舞動,手中提著櫻紅色的長刀,沒有化妝的素白麵孔美得像是絕世天姬,卻帶著獅子般的笑意。

    他盛裝前來殺人,要送王將一程!

    方向舵已經壞掉了,飛艇無法閃避,所有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風間琉璃的表演。王將的眼睛裏,黑色的翼把一切都遮住了,沒有人知道他最後的表情,麵具上的公卿依然在意味深長地微笑著。

    風間琉璃從懸梯旁擦過,一刀斬斷王將的頭顱。

    這還不是結束,他帶著滑翔翼圍繞王將的屍體做直徑極小的盤旋,第二刀將王將腰斬。

    第三刀斬斷懸梯。

    王將的殘軀在瓢潑大雨中墜落,風間琉璃淩空揮刀振去刀上的鮮血,滑翔翼帶著他沒入前方的樓群中。

    這才是真正的無天無地之所,無路可逃,再強的血統能力都無法發揮,風間琉璃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王將的人,他早己猜到了會有一艘硬式飛艇在空中等候,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誰也不相信。

    空氣中還殘留著他得手後的大笑聲,像是舞台上演員的笑聲那麽誇張造作,可又空洞悲涼。他才是最恨王將的人,他為什麽那麽恨王將?為了殺死這個男人他準備了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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