嫋嫋的白煙還未散去,日本煙絲的清淡味道充斥著每寸空間,屋子中央立著唐風的化妝台,上麵架著黃銅邊的圓鏡,還有一個衣架,掛著一襲血紅色的素衣。晚風從窗外吹來,素衣在風中顫動,好像有個身材單薄的人穿著它跳舞,唱著哀涼的古調。

    那個人已經走了,但屋裏無處不是那個人留下的痕跡。

    榻榻米上還有一台ipad,ipad上是兩個人的合影,兩個十三四歲的孩子靠在輕型直升機上,夕陽在他們背後落山,一個孩子的表情驕傲,一個孩子的表情羞怯。

    源稚生站在那身素衣麵前,久久地沉默。

    烏鴉和櫻跟著衝進房間,四下警戒。他們是十幾分鍾前得到消息的,看到那則網絡新聞的時候源稚生的臉色就變了,二話不說衝上天台,乘坐蛇岐八家的直升機出發,櫻隻能開車帶著烏鴉在地上追趕。此刻開著悍馬的夜叉還在半路上堵車。他們還不知道為什麽那則新聞會讓源稚生這麽失態,這則新聞被提交給源稚生過目的唯一原因就是舞台上裝飾著猛鬼眾的“鬼”字徽章,這場表演被猜測和猛鬼眾有關。

    “附近沒有發現可疑的人,散場後觀眾都已經離開,劇院經理說是一家公司租用這個場地,付了高額費用,他們什麽都不知道。演出結束後劇組立刻就乘大巴走了。”櫻說,“再有十五分鍾我們就能徹底包圍這裏,全麵地搜索。”

    “不用搜索了,他是不會給我留下機會的,他一直都比我聰明,本該是他來繼承這個家族的。”源稚生輕聲說。

    櫻和烏鴉都大吃一驚。

    “他的名字叫稚女,是我的親弟弟,他從地獄裏迴來找我了。”源稚生揮刀橫斬,半截素衣飄落在地。

    黑雲在天空裏堆了整整一天,深夜十二點,暴雨終於降了下來。

    街麵上漲起水來,濁浪洶湧,水深沒到了小腿肚。長街上的路燈不多,膠囊旅館和情人旅館的招牌相互照亮。

    愷撒躺在床上吃著紫菜飯團,楚子航手持望遠鏡瞄準對麵的情人旅館。有了風間琉璃提供的路虎,他們沒費多大力氣就逃離了歌舞伎座,在他們離開之後不久,蛇岐八家的車隊就趕來了,把歌舞伎座圍得水泄不通。風間琉璃算時間算得極其精準,如果再晚幾分鍾,他們一定會被堵在歌舞伎座裏麵,當場被蛇岐八家拿下。不過這也說明這個身為鬼的弟弟比他身為皇的哥哥要可怕得多,源稚生的血統雖然優秀,但委實說不上是深謀遠慮的領袖,會犯錯誤,但源稚女從露麵到現在沒有犯過任何錯誤,愷撒有種被對方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挫敗感,偏偏那還是個女孩般清秀、滿臉人畜無害的家夥。

    他們剛返迴高天原後就接到了路明非的電話,電話是從迪士尼樂園打來的,路明非剛剛陪繪梨衣參加了晚間的花車遊行,還被米老鼠邀請登上花車手拉著手一起跳舞。

    路明非打這個電話是因為他沒錢了,一天下來楚子航給他的幾十萬日圓他都花光了,他想讓愷撒和楚子航再幫他搞點錢。繪梨衣翹家的目的就是出來玩,出來玩就得花錢,路明非生怕這位黑道公主心情不爽毀滅世界,所以吃穿用度都是最高標準,照這麽下去每天都得十幾萬日圓打底,買衣服鞋子的話更是花錢如流水。這種事情要換了別的時候無論是加圖索少爺還是楚少爺都能輕鬆解決,可如今這兩位賺錢也得靠賣酒提成,窮得叮當作響。情急之下愷撒想到把從風間琉璃那裏得來的路虎越野車轉讓給座頭鯨,座頭鯨慷慨地支付了不錯的價格,才算解了燃眉之急。

    他們這是帶錢出來跟路明非接頭。

    如今他們是黑戶,沒有身份證明還被警方通緝,沒法買手機,也就無法隨時聯絡路明非,隻好在膠囊旅館裏幹等。

    “你相信那個風間琉璃麽?”楚子航問。

    “他給的材料已經看過一遍了,似乎都是真的,分析也合情合理,橘政宗非常可疑,王將更加可疑。”愷撒說,“但是最可疑的還是風間琉璃自己。”

    “是啊,他給出的一切都很可信,唯獨他這個人可疑。”楚子航說,“但眼下的情況如果我們不能和源稚生聯手,就隻能和風間琉璃聯手,我們聯係不上學院,在日本孤身作戰,我們需要盟友。”

    “跟他結盟就會被卷入黑道仇殺。”

    “按照校規,我們隻能對龍類、死侍或者犯殺人罪的混血種使用暴力。風間琉璃必須向我們提供更多的證據,證明王將的罪行。隻要我們堅持這個原則就不會被卷入黑道仇殺。”

    “你想什麽呢?”愷撒聳聳肩,“我的意思是卷入黑道仇殺還蠻有意思的!”

    “加圖索家果然是瘋子家族。”

    “一個月之前要是聽你這麽說我會勃然大怒吧?”愷撒扔了一聽啤酒給楚子航,“現在我聽著怎麽覺得你是在稱讚我呢?也許我可以邀請你擔任我的伴郎。”

    “邀請路明非當你的伴娘麽?”楚子航打開啤酒隨口說。

    “恭喜,你的幽默感也上升了。”

    楚子航看了一眼牆上的鍾:“已經過午夜了,他們也玩得太晚了。”

    “行啦,你又不是他父母,帶著姑娘出門玩就該這樣,在巨大的城市裏隨心所欲地瘋跑,玩到昏天黑地。”愷撒點燃雪茄,慢悠悠地吐出一口青煙,“直到你們兩個累了,跑到湖邊或者海邊忽然停下,望著水麵上的浮燈,你覺得那燈光真美,感謝在這麽美好的時刻有這麽一個女孩站在你身邊跟你一起分享美景。這是你們兩個共同的記憶,即便後來你們沒有走到一起,可那個時刻是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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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跟諾諾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

    “嗯,她是個小瘋子嘛。”

    楚子航心裏一動,聽起來愷撒和諾諾真的有過很好很好的時光。也許打斷車軸也沒用吧?打斷車軸諾諾也可以跳上拉車的馬奔向婚禮現場,她為什麽不嫁給愷撒?她就該嫁給愷撒。

    你愛上某人,願意犧牲一切,像是火炬那樣熊熊燃燒直到燒成灰燼,可那又怎樣?你毀天滅地屠龍降魔浴血歸來,你很牛,可那又怎樣?你能給她什麽樣的生活?你牛你就有權得到她的愛麽?

    你的愛很沉重,可還得看她想不想要。

    長街盡頭傳來了引擎聲。兩人迅速擠到窗邊,窗戶隻是個直徑大約一英尺的圓形小窗,就像海船的舷窗。兩個人都想往外張望,就隻能以別扭的姿勢將腦袋對頂在一起,像是船艙裏的兩頭熊爭看船舷上濺起的浪花。楚子航天生一顆八婆的心,否則他如今跟路明非的關係也不會那麽好,而愷撒關注這件事的理由很微妙,他覺得作為情場聖手,他應該首先嘲笑一番路明非跟女孩相處時的窘態,然後把多年積攢的心得傳授一些給他。

    亮著黃燈的出租車在街口停下,再往前就是能淹到底盤的積水。路明非跳下車來,撐開一柄大傘,後排車門被人推開,伸出女孩的小腿來,小腿的線條纖長美好,膚色素白耀眼,腳上穿著白色的高跟短靴。那隻腳在積水中一踩就縮了迴去,片刻之後再伸出來,隻剩赤腳踩在水裏。穿塔夫綢露肩白裙的女孩鑽到傘下,愛惜地把新靴子抱在懷裏。兩人頂著一柄傘跑向旅館,男孩拎著大大小小的盒子。雨水在街麵上浩蕩奔流,渾濁的水花在腿肚上跳蕩,女孩輕盈得像是涉水過河的白鹿,腳踝上金色的鏈子嘩嘩作響。

    在起落的裙擺和雙足之間,一直遲到的夏天仿佛忽然間降臨了。雷聲在刹那遠去,雨中的長街像是在慢鏡頭中被拉得很長很長。

    愷撒覺得自己無課可教了,而楚子航心裏一直繃緊的弦忽然放鬆下來。

    他們忽然意識到這是個不錯的季節,仲春未完初夏將至,這是日本最美的時候,櫻花綻放,黑金槍魚肥美。雖說黑道戰爭打得你死我活,被稱作“神”的危險生物正在某處悄悄孕育,每夜暴雨如注火山噴煙,可在遊客們眼裏東京是座那麽美的城市,城裏的各處景點各種食肆敞開了門接待遊客,壽司職人們爭相提供當季的金槍魚腩或者極品鮑刺身,雨後南青山和銀座的遊客稠密如織,看櫻花買衣服,去神社裏請禦守。也許世界還遠未到要完蛋的地步,這場危機終能解決,而他們幸運地在這個好季節來到了日本,並難得有這麽長的時間滯留在這座東方城市裏,既不用交作業,也不用寫論文,更不必為考試發愁。

    夏天剛剛到來,這是個美好的季節,各種美好的故事仍來得及一步步發生。

    路明非和繪梨衣並肩衝進情人旅館的大門,老板娘殷勤地遞上擦頭發的毛巾,他們一起上樓,五樓窗口燈光亮起。

    十分鍾後,路明非鬼鬼祟祟地出門,穿過長街,溜進膠囊旅館的後門。

    他剛推開門,幾紮鈔票就砸在他腦門上,都是一萬日圓的大鈔。一紮一百張,愷撒出手就砸了幾百萬日圓的現鈔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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