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標在膠囊旅館對麵的小樓,五樓最東頭的那個房間。對麵的小樓也是五層的老建築,外麵新刷了櫻紅色的漆,招牌周圍又帶一圈彩燈,看起來比膠囊旅館略微高級那麽一點。那間房間有一麵巨大的落地窗,透過玻璃可以看見絹娃娃一樣的女孩席地而坐,又像老僧參禪,又像師太禮佛,滿臉人畜無害。她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四個小時了,目光越過膠囊旅館的屋頂,看向莫名其妙的遠方。

    “她在看什麽?那邊除了樓什麽都沒有。”愷撒踢了路明非一腳。

    “看鳥。她能看見很遠處的鳥,也能聽見很遠處的聲音。所以我們才不能湊近觀察她,會被她發現。”路明非說。

    “鳥有什麽好看的?東京這裏沒有什麽珍貴鳥類,能看的不過是海鷗。”

    “我怎麽知道?她隻是寫了個條子給我看說,‘那邊有很多鳥,鳥在天台上起落’,然後就從早晨一直看到現在。”

    “除了看鳥她還做了什麽?”

    “喝茶,擺弄玩具,上過一次洗手間,再就沒有了。”

    女孩有一張大茶幾,上麵擺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再就是各種玩偶。小怪獸和奧特曼並排坐在小汽車裏,輕鬆熊和小黃雞圍著茶杯坐,芭比娃娃和尤達大師睡在格子布的小床上,還蓋著蕾絲邊的小被子。

    “姑娘,你的排列組合有點奇怪啊,混搭也要有個限度,尤達大師和芭比娃娃搞在一起的世界真的沒法要啊。”愷撒嘟嚷,“這真是個怪物,你居然把這種怪物從蛇岐八家裏拐帶出來了。”

    “這個說法值得商榷!是我被她挾持了才對!我是弱勢的那一方!”路明非嚴正申明。

    “可你為什麽要帶她去……那種旅館?”楚子航滿臉猜疑。

    繪梨衣所在的房間裝修得很有特色,紅色紗幕,紅色壁燈,天鵝絨圓床,床邊擺放著意大利式青銅浴缸,水龍頭是鑄鐵的維納斯扛著銀瓶。牆上掛著三套女裝,赤裸裸地揭露了對麵那家酒店的真相,一套透明的粉紅色睡裙,一套是高筒皮靴配包臀短裙,一套是黑裙緞帶白絲襪的女仆裝,居然還配道具掃帚。

    一街之隔,這邊是膠囊旅館,那邊是情人旅館。

    “不是我帶她來的!是她帶我來的!我們被警察扔在東大醫院的前門,淒風苦雨的也沒個人來管我們,不得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說嗎?旅館也是她選的,進去之前我可不知道那是情人旅館!”路明非大聲抗議,“迴學院了你們可別亂說!”

    “你想讓我怎麽說?我們在源氏重工裏跟死侍群惡戰的時候路明非被蛇歧八家的秘密兵器給劫持了,那兵器發育得蠻好,劫持了路明非之後把他強行帶往情人旅館?”愷撒聳聳肩,“你覺得誰會相信這種故事?你說自己被母龍強暴了還更合理一些。”

    “我一夜沒睡好歹跟你們聯係上了,不是召喚你們來吐槽的好麽!”路明非很無奈,“我自己就是吐槽機好麽?不需要你倆陪我練習槽藝。”

    “如果美少女把我強行拖入情人旅館,我也會一夜不睡!”愷撒露出“這是男人之間的對話”的表情。

    這時繪梨衣忽然動了,解開大紅色的腰帶,褪去上身的白衣。

    “她要幹什麽?”愷撒吃了一驚。

    接下來半透明的白色內襯“肌襦袢”沿著身體的曲線滑落,露出圓潤的肩膀和挺拔的蝴蝶骨……還有帶蕾絲邊的黑色內衣。

    繪梨衣很淡定地對著窗外的東京城展示自己美好的少女身材,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她的肌膚素白,有冰晶般的質感。

    “她這是要洗澡。”楚子航判斷。

    “廢話!這點常識我們還是有的。”愷撒眼睛有點發直。

    繪梨衣解散發髻,從緋袴中站起身來,身體纖細素白,隻穿著蕾絲內衣。她把黃色橡皮鴨子頂在頭上,踮著腳在房間裏小跑了一圈,最後跑向浴室。

    楚子航默默地關閉了百葉窗:“再看下去加圖索家的名譽就保不住了。”

    “加圖索家的名譽跟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按照我們家的家風我就應該繼續看下去,要是種馬老爹的話現在就會過去敲門要求一起洗。”愷撒神色凝重,“我看了不要緊,路明非可麻煩了,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路明非怎麽把持得住?”

    “別拿我說事!看你滿臉迴味的表情!”

    “沒有接觸過外界,也沒有接受過係統的教育,所以她不會像同齡人那樣有害羞的情緒,在她看來脫衣服就是洗澡前的一個準備工作而已。”楚子航也很凝重,“但對路明非來說刺激確實太大。”

    “照著鏡子說話!帶著那種紅蘋果一樣的臉色說這種話是沒有說服力的!”路明非絕地反擊。

    楚子航下意識地伸手摸自己的臉。

    “心虛了吧!露餡了吧!切!”

    三個人彼此聳著眉毛,表情都很有趣,愷撒用肩膀撞撞路明非,路明非也拿肩膀撞撞愷撒,楚子航說大家別玩這種小孩把戲行麽?我們麵臨的是個很棘手的情況!愷撒和路明非同時拿肩膀去撞他,膠囊房間實在太小,大家坐在床上還擠成一團,倒像是罐頭裏塞得滿滿的沙丁魚,隨便動動就能撞到。

    他們見過繪梨衣憑空製造出的巨大冰山,那種一擊毀滅龍形屍守的暴力給人留下的印象與其說是深刻不如說是恐怖,他們從未聽說過混血種能掌握如此高階的言靈,所以觀察繪梨衣的時候帶著觀察怪物的心理,可看到她隻穿內衣的身體,很年輕很美好,恐怖的印象忽然被香豔的遐想衝淡了,他們開始把她作為女孩來欣賞。男生們一起看美女,就該評論她們的身材好壞,挑釁地衝她們吹口哨。

    “她多大年紀?”愷撒問。

    “二十一歲。”

    “跟諾諾一樣大。”愷撒說,“可是看起來比諾諾要小一些。”

    “看她的表現,心理年齡也就是初中或者高中的程度,所以看起來偏小。”楚子航說,“同住一間房也是她要求的?”

    “我哪有這麽大的膽子啊,當然是她要求的。”路明非歎氣,“他媽的那幫服務員看我帶個渾身濕透的美女上樓,一個個比我還激動,可我就是陪公主玩了一晚上遊戲。”

    “這說明她心裏不安,但她信任你。她初次接觸外界,需要信任的人陪伴。”楚子航說。

    “她為什麽要信任我?我看起來正派體麵像個好人?”路明非對自己這方麵的優勢沒什麽信心。

    “不知道,這種信任感確實很奇怪。”楚子航說,“根據你的描述,我想她的心理狀態很不穩定。源氏重工大約是十年前建造的,而她所住的那間屋子是老式的本質日本住宅,那種房子也隻有在文物級別的老屋裏麵才有了。兩個可能,要麽那間屋子的全部內飾都是從一間老屋裏拆出來的,運到源氏重工裏重新組裝出來;要麽那間屋子就是模仿她以前所住的房子,仿古複製出來的。”

    “搞得這麽麻煩是什麽意思?”路明非不解。

    “她的心理狀態不穩定,適應不同環境的能力很差,所以蛇岐八家盡量把她維持在一成不變的生活環境中,以免她失控。”

    “那豈不是說她現在隨時都會失控?”愷撒吃了一驚。

    “她還沒失控的原因大概是路明非,她信任路明非,但這種信任非常古怪。”

    “她那個古怪的言靈到底是什麽?”路明非問,“小龍女的言靈似乎都不如她。”這句話出口他就後悔了。

    楚子航沒有流露出多餘的表情:“耶夢迦得的力量在龍王中是最弱的,她的優勢是學習和模仿,所以才會表現得那麽像人類。單從力量上來說,她不過跟次代種相當,繪梨衣的能力應該也是次代種的水平。那個言靈名為‘審判’,威力巨大,就像是神站在雲端審判人類,所以這麽命名。但實際效果是剝奪領域中的任意生命,是罕見的‘殺人命令’型言靈。”

    “源稚生的能力似乎也遠不如她。”愷撒說。

    “皇應該是最強的白王血裔,但源稚生的能力跟繪梨衣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唯一的解釋是上杉家主是個異數,她是鬼……最強的鬼。”楚子航緩緩地說。

    “最強之鬼?”愷撒挑眉。

    “這是我的猜測,皇是能夠跨越臨界血限但依然穩定的混血種,那麽皇的反麵呢?最強的鬼,力量應該還在皇之上吧?隻是血統不夠穩定。”

    “這種危險的東西蛇岐八家居然敢把她監禁在自己家裏?這跟你在車庫裏養一頭嗜血的美洲獅沒什麽區別。”愷撒說。

    “蛇岐八家需要她的力量,她雖然是鬼,但對蛇岐八家言聽計從。在失控之前,她一直都是蛇歧八家的秘密武器,如果失控,那她就被放棄。”

    “路明非等於把蛇岐八家的核武器偷出來了。”愷撒撓頭。

    “還有另一個可能,”楚子航緩緩地說,“她就是神,還未完全蘇醒的神。”

    三個人都沉默了,這個猜測實在太過驚悚,被人類囚禁了二十多年的神,想想都叫人戰栗。

    “不至於吧?”路明非說,“她要真是神,蛇岐八家還費什麽工夫探索日本海溝呢?”

    “你這是在幫對麵的美女說話?”愷撒拍拍路明非的肩膀,“不愧是曾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人啊!”

    路明非真受不了這個中文流利的意大利人了,照這個發展速度,愷撒老來一定是個穿著布鞋和絲綢褂子、打著蒲扇的京派大爺形象,還留著金色的板寸。

    他真不是故意要為繪梨衣說話,雖說繪梨衣很好,漂亮聽話身材好,能力敵一個機械化師——這可能不算什麽優點——但人家白富美再怎麽好跟他這個屌絲都沒關係,他機緣巧合跟人家擁抱過一次,看過一眼人家穿得很少的樣子,可這又不是中國古代,姑娘給你看到了半截白生生的臂膀就非死纏爛打地想要嫁給你。他隻是有種古怪的擔憂,進入卡塞爾學院以來,他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變成了龍王,時至今日他打開qq的時候看到老唐的頭像,那個再也不會亮起的頭像,心裏都會抽動著疼痛一下。

    繪梨衣是什麽東西他不關心,他就是不希望繪梨衣是那個要在故事結束時被殺死的東西。

    “路明非說得對,她是神的可能性很小,如果她是神,那麽蛇岐八家就沒有必要再花時間在探索日本海溝上,蛇岐八家顯然也不知道神已經離開了高天原。”楚子航說。

    愷撒點了點頭。

    “上杉家主的心理狀態不穩定,身體狀態可能也不穩定,路明非在那間屋子外麵看到了各種醫療設備和值班醫生,那些設備都是用在重症監護室裏的。這說明她的身體狀況不好,隨時需要醫療支援。”楚子航說,“如果想要確保她的生命安全,我們就應該盡早送她迴家,迴到有醫療條件的環境中。”

    “那豈不是把核武器的發射鈕遞到別人手上請他按?”愷撒說,“我覺得源稚生勉強可以信賴,但我可不能確定蛇岐八家裏都是可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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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日本不是我們的主場,在這裏沒有人是絕對可信的。在我們確定上杉繪梨衣的身份之前,把她交還給蛇岐八家太冒險了。”楚子航說。

    “那就這樣吧,”愷撒打了個響指,“短期內保存這件人形兵器應該不會有事,何況我們有路明非,既然她信任路明非,就由路明非看護她好了。”

    “什麽意思?這是在安排工作麽?喂喂,我已經熬夜加班了我還不能迴去睡覺麽?我要迴高天原睡覺啊!”路明非大吃一驚,從昨夜到現在他一直提心吊膽,還以為愷撒和楚子航來了就好了。

    “在情人旅館也可以睡覺,而且是跟美少女睡覺!”

    “報告組長,我光棍二十年,在應付姑娘這方麵沒有經驗,請把這項光榮而偉大的任務安排給更加有才有德的人吧!請調我迴高天原!”

    “在情人旅館你隻要應付一個姑娘,在高天原你每晚得應付一百個姑娘,情人旅館的工作你都完成不了你迴高天原又能做好麽?”

    “高天原裏的確實是姑娘,雖然有的醜點吧,可這隻是怪獸啊!”

    “怎麽能說是怪獸呢?看上杉家主這身材、這相貌,哪裏像怪獸?這是你的心理暗示,你隻要心裏把她看做美少女,那她就是美少女!”愷撒大力地拍著路明非的肩膀。

    “可我已經快撐不下去了!我很努力的扮演禮貌可靠的知心哥哥,可要是她看出我猥瑣的本質怎麽辦?‘啊!sakura哥哥原來是這麽猥瑣賤格的人,我對世界好絕望,讓我毀掉它吧!’於是第三次衝擊[1]爆發,世界毀滅,老大三思啊!我們要對世界和平負責啊!”

    “也許她就是喜歡你猥瑣的一麵呢?也許她還期待著你更猥瑣一點呢?”愷撒大力擁抱路明非,“相信我的判斷,你行的!記得給她買足夠多的零食,姑娘們都喜歡零食!”

    楚子航也走到路明非麵前。

    “不要擁抱了!你們的表情好像在跟遺體告別!”路明非大聲說。

    “我沒想跟你擁抱。”楚子航把一疊萬元大鈔塞進他手裏,“這是我和愷撒手裏目前所有的現金,有七十多萬,跟女孩在一起總有花錢的地方,盡量讓她高興。”

    “這感覺是要開始泡妞的節奏啊!”路明非目瞪口呆。

    “說泡就庸俗了。”愷撒的表情嚴肅認真,“正常的男女交往!順便提升一下你在高天原的修業,男人的花道,牢記男人的花道!”

    “我我我我我……我去!”

    “我就知道你會去的!現在趕快迴去陪上杉家主打打遊戲吧,別讓她等急了!”愷撒體貼地為路明非披上外衣。

    “那這任務能頂學分麽?”路明非哭喪著臉。

    “好說,迴學院之後我會在報告中強調你在這個任務中的努力,用你們中國人的說法,說居功至偉都不為過!”

    “老大,我覺得你最近的做事風格越來越像副校長了,這是我的錯覺麽?誒,對了,老大,你覺不覺得上杉家主長得有點像師姐?”路明非忽然覺得有點奇怪,即使是隔著一條街用望遠鏡觀察,愷撒也應該能看出繪梨衣和諾諾的相似處,略帶暗紅的長發、罕見的紅色瞳孔、有些男孩氣的眉毛,世上如此相似的兩個人並不多,所以路明非在光線昏暗的水下會把繪梨衣看作諾諾。在光線充足的地方看這兩個女孩是有區別的。但金庫門洞開的瞬間,麵對那雙眼睛的時候,路明非仍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悸動,好像心底某個硬的部位輕輕跳動起來。

    愷撒認真地想了想,搖搖頭:“你這麽說的話確實有點像,可氣質差得很大,諾諾雖說也是個神經病,可跟她是不同類型的神經病。”

    “這樣評價女友真的大丈夫麽?神經病的類型跟像不像有關係麽?”

    “總之一個女孩像不像我的未婚妻我說了還是能算數的。”愷撒灑脫地下了結論,“頂多隻是50%的相似度。”

    路明非沉默了,心說真是過硬的理由啊,人家的未婚妻人家做主。

    不過為這種事鬱悶也沒意思。他得學會克製這種酸溜溜的心情,隻是有點想不通,難道這個世界上隻有他覺得繪梨衣和諾諾那麽像?像的讓人害怕。

    注釋:

    [1]第三次衝擊是eva中的世界末日和重生,需要亞當的胚胎接觸作為複製自莉莉絲的初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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