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了這個古玩店,離開這裏吧。別說什麽你已經死了,是的,在名單裏你已經被劃掉了,但這麽多年,你的老朋友昂熱一直在找你。”年輕人冷冷地說,“弗裏德裏希·馮·隆先生。”

    老板的臉沉了下來:“弗羅斯特太多話了,他不該跟你說起我的名字。我希望知道我名字的人到你為止,帕西先生。”

    “對我沒有保密的必要吧,”帕西輕聲說,“反正我也是個活不太久的人……”他指了指牆上寫意的人影,“那張畫能拓下來麽?我買了。”

    “今天出去逛逛麽?我給你買了件禮物。”愷撒一邊開車一邊發短信。

    秋天是北京最好的季節,天空高曠,道路兩側的樹上都有金色落葉翻飛而下。他就像個出門遛彎的八旗子弟,開著一輛敞篷小車,慢悠悠地在老城區溜達,車後座上駕著剛買來的楠木鳥籠,裏麵還有一隻會說人話的八哥,副駕駛座上攤開一件大紅色的嫁衣。他戴著一副老式圓片墨鏡,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打著扇,一身行頭和亮眼的金發形成鮮明對比,引得路邊各種明麗的女孩揮手跟他打招唿,愷撒一律微笑迴應。

    “我已經自己出門逛了,不去找你了,你來找我吧。”幾分鍾後諾諾迴複。

    愷撒愣住了。他當然不介意去找諾諾,但是他不知道諾諾去了哪裏。他試著撥諾諾的電話,手機已經關機。

    “真是個特立獨行的妞。”愷撒有點無奈。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歡諾諾什麽,但是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因為他不知道諾諾心裏到底有什麽,所以就更加喜歡她。其誘惑力好比雖然不知道秦始皇陵裏麵到底有什麽,但是全世界的考古學家都想挖開來看看。有時候愷撒覺得諾諾距離他很近,有時候分明近得能聞見她的氣息,又覺得遠在天邊,最初叫諾諾“小巫女”的就是愷撒,你永遠不能理解一個巫女所做的一切,她跟你的世界觀完全不同。

    她有時候會聚精會神地捏整整一下午的軟陶,有時候則會和蘇茜喝上半瓶威士忌小瘋子一樣坐在窗台上唱歌,有時候她會獨自去酒吧跳一整夜的舞,紅發搖曳,引得十幾個男孩圍繞著她,有時候卻能在圖書館裏紮紮實實地坐一整天啃課本,戴著黑色膠框眼鏡,好像個完全不懂外麵世界的學術妞兒。暑假的時候愷撒和她旅行去斯德哥爾摩,諾諾摸著窄巷中的高牆,閉著眼睛,漫步而行。她會忽然指著一塊被磨光的地麵講一個故事,說十八世紀曾有一個很老的小販在這裏做生意。小販沒有了腿,因此總是坐在地上,地麵上深深的痕跡是因為他雙手握著幫助行走的鐵塊,牆上的細小刻痕則是他計算收入的賬單。

    她全心全意做什麽事的時候總會沉浸在裏麵,愷撒要陪著她她不會推辭,不管她她也不會生氣。

    當然,作為一個社團老大,愷撒絕對不允許女朋友出什麽意外,尤其是諾諾沒有言靈能力。於是在諾諾以為自己是獨自溜出去跳舞時,愷撒帶著學生會的小弟,就坐在二樓的包廂裏,一邊趕論文一邊喝著蘇格蘭純麥芽威士忌,偶爾抽空看一眼舞池中被男人們包圍的女友。他並不擔心有人敢借著跳舞上去吃豆腐,所有圍著諾諾跳舞的男孩已經被小弟們提前請到包廂裏和愷撒進行了“友好的”談話。

    “老大,聽過一種叫‘人格分裂’的病麽?”小弟謹慎地提醒,“就是有些人不同時候看起來是完全不同的樣子……那是病,得治。”此刻諾諾正飛身躍上吧台,一頭暗紅色的長發飛舞如火焰。

    “有什麽不好?”愷撒聳聳肩,“這樣就像擁有兩個女朋友一樣!如果再分裂幾次,就能合法擁有後宮了!”

    諾諾還未就他的求婚給出答複,每次愷撒問起,諾諾總是說“讓我再想想囉”、“喂,這麽重要的事情要謀定後動啦”、或者“另選黃道吉日再問”……愷撒也不擔心,他是天生的老大,幾乎所有生來的老大都是些“中二病”患者,他們和初中二年級生一樣擁有強大的自我,譬如“我和這個世界上的人都不同”、“我選中的一定是最好的”以及“隻要自己勇敢去做就一定能做到”……

    愷撒的中二病症狀非常嚴重,因此他相信諾諾必然穿著婚紗和他踏上紅毯,禮服中要包括一套中式嫁衣,他幹脆直接買下了。

    他打開那張牛皮紙的明北京地圖,發現自己正穿越長安街去往西便門。那張斑駁的單色地圖上用很小的字寫著各種透出古意的地名,讓他明白到車輪下這個城市確實有幾千年的曆史,遙想數百年之前,街巷兩邊都是古風的店鋪,仆役們扛著轎子大聲吆喝著“避讓”奔跑,遠眺可見黃色琉璃頂的宮城,滿街漂亮女孩們都穿著裙擺及第的古裝……打開這張圖就像打開了一段曆史,你穿越了,開著minicooper跑在曆史的斷層裏。而你心愛的女孩也在這座城市裏,她有一頭暗紅色的長發,戴著一頂棒球帽,吹著泡泡糖,雙手抄在牛仔褲的口袋裏漫步在街巷深處,你們隔著高牆,或者在細長胡同的兩頭無意中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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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愷撒忽然用力踩下油門,他不喜歡錯過。這是秋高氣爽的一天,就該相逢;他還有閑暇,油箱滿滿,就該開著快車去找他心愛的女孩。他相信自己總能找到,沒有地址不要緊,他聽諾諾講過北京城裏好玩的地方,每一個他都能迴憶起來。

    minicooper衝破墜落的黃葉,汽車音響中放著sarahbrightman的《it''sabeautifulday》:

    “witheverynewday,

    yourpromisesfadeaway,

    it''safinedaytosee,

    thoughthstdayforme,

    it''sabeautifulday.

    it''sthstdayforme,

    it''sabeautifulday.”

    “真漂亮啊,北京的秋天。”薯片妞站在窗邊,俯瞰落葉中的城市,“感覺是一個可以做到一切的季節。”

    酒德麻衣捧著一杯熱巧克力,從辦公桌前起身,走到薯片妞背後和她一起俯瞰。

    她已經連續三天沒洗澡了,也沒有時間洗那頭光可鑒人的長發,為了方便她把發髻解散紮成萌係雙馬尾,看起來好像一個女初中生一般幼稚。踏出這間會議室的時間都很少,飯由前台直接定了食盒送進來,不用出沒夜場也不見任何英俊的男人,所以化妝也沒有必要了。她說自己正在發酵,要壓住那股發酵味兒隻有持續噴灑香水。

    “是啊,讓人想到奈良的秋天。”酒德麻衣輕聲說。

    “差不多都搞定了吧?”薯片妞問。

    “看起來是沒問題了,六十八個小時後,暴雪將對全世界開放那個新副本。老羅已經把‘路明非ricardo’練到滿級,雙手蛋刀,攻擊輸出已經很不錯,按照他的說法,是‘一枚碩士畢業的雙刀賊’。但是我要求他讓路明非改用長劍,因為最終他會使用七宗罪……‘凡王之血,必以劍終’。”

    “連‘七宗罪’也給他複製出來了,沒必要那麽認真吧?”薯片妞笑笑。

    “我是個務求完美的人啦,啦啦啦。”酒德麻衣喝著熱巧克力,深唿吸,釋放積累了幾天的疲倦。

    薯片妞沉默了片刻:“我們三個裏你對老板的命令執行得最認真了。”

    “但他最相信的是你吧,管賬丫鬟,你可管理著機構的幾十億美元。”

    “他不相信任何人。”薯片妞聳肩。

    “有的時候覺得老板那種人,是會帶來腥風血雨的……”酒德麻衣沉吟。

    “你又抄《浪客劍心》的台詞……是啊,可那又怎麽樣?他會帶來的無論是奇跡還是末日,計劃書早已寫好,就像是巨大的機器開始運轉,我們隻是其中的齒輪。”薯片妞輕聲說,“他的賭盤開始轉動,我們隻能選擇下注,來不及收拾籌碼離場了。”

    “而且隻能下注在他那一邊。”酒德麻衣輕輕點頭。

    “來,妞兒!一起去做個spa吧!想這麽多幹什麽?先去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準備看這場前無古人的大戲,對不對?”酒德麻衣蹦了起來,伸展身體,一掃剛才對話的沉悶,“六十八個小時後就算天塌下來又怎麽樣?老娘受不了啊!管它明天洪水滔天,老娘現在要去洗得噴香水滑!”

    “好!”薯片妞也讚同,她眺望出去,山脈和天空的交界柔軟如少女的曲線,“未來也不會那麽糟吧?這麽好的秋天裏……一切都還來得及。”

    諾諾坐在長廊裏,靠著一根柱子,眺望著浩瀚的昆明湖,喝著自己帶進來的啤酒。湖對麵就是萬壽山,山頂是宏偉的佛香閣和排雲殿。

    她沒有告訴愷撒自己去了哪裏,並不是因為她不開心。多數時候,她並不知道自己開心或者不開心,她有時候這樣,有時候那樣,隻是因為忽然想到,就去做了。如果今天下午她想燒一個陶杯,她就是一個認真的陶藝師傅,而晚上她又想變成酒吧裏最亮眼的那個女孩,不需要太多原因。

    就像那次她在放映廳外無所事事地溜達,看見放映員大叔接過趙孟華遞過去的錢和帶子,徐岩岩和徐淼淼穿著黑西裝從洗手間出來彼此拍打對方圓滾滾的肚子,趙孟華最後跟兄弟們交代細節,陳雯雯臉色羞紅地等待,而某個傻逼還傻嗬嗬地以為自己是被等待的人……她忽然很討厭很討厭這種悲劇正在按部就班地上演但是被炮灰掉的那人全不知情的感覺,很想把這個該死的、沒創意的、按部就班的悲劇打斷。她總是這樣的,小時候討厭一首歌,不是停止播放,而是會把cd拿出來掰斷。於是她就飛跑出去買了那身套裙和高跟鞋,打電話叫人把法拉利開過來。她武裝好了飆車返迴電影院的時候滿心都是快意,就像把cd掰斷的瞬間。

    她真的不是喜歡路明非,就是想幫幫那個衰仔。她不想再次看到他在女廁所裏那張糟糕的臉,麵對那張糟糕的臉心裏真難過……好像心裏會蹦出一個憤怒的小女孩,要撲出去把那些欺負這小子的家夥都咬一口……卻讓那個衰仔誤會了吧?

    隻能怪自己一直那麽瘋瘋傻傻的……她撅著嘴喝了一口啤酒。

    她還沒答應愷撒的求婚,其實早該答應的,這世界上實在沒有什麽還能阻擋他們了啊。家族什麽的就見鬼去吧。愷撒·加圖索和陳墨瞳的訂婚,是卡塞爾學院十年裏最霸道的社團老大和最瘋癲的巫女之間的聯盟,這個消息會沿著網絡傳到全世界所有混血種的耳朵裏。其實所有人都預計到了這個將來,愷撒已經表示他會在自家遊艇的泳池裏灌滿香檳開一次盛大的“香檳泳之夜”,邀請所有幫過他追諾諾的人。

    魔王和巫女的宿命婚約,全無破綻!

    卻被一根發絲般的東西封印了……隻是因為她忽然想起來了,在三峽水下,是那個傻逼奮力地遊向她,猙獰的臉,豁盡一切力氣的咆哮。

    不要死?李嘉圖……你到底想怎樣啊?

    難得少有的,小巫女覺得自己大概做錯了一些事。

    “喂,有沒有一個開紅色法拉利過來吃飯的女孩?大約一米七高,頭發有點紅?”愷撒停車在全聚德門前,大聲地問泊車的服務生。

    “沒有見到,這種女孩要是來一定記得住的,記不住女孩我還記不住紅色法拉利麽?”服務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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