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的存在感位於豪車如水、美女如雲的香檳酒泳池邊,那是愷撒;有的人的存在感位於在血流成河的屠龍戰場上,那是楚子航;有的人的存在感在於搖著鈴對校董會臭牛逼的,那是昂熱;有的人的存在感在於二鍋頭和內衣雜誌,那是副校長……而他的存在感就是在這樣的網吧裏,髒髒的破破的,彌漫著煙霧,燈光昏暗,偶爾有一兩個露大腿的女孩。所有人都不經意似的迴頭看……可隻有在這裏才覺得有人會關心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這是一個,尚未察覺自己命運的男人的故事——”旁邊看動畫的大哥的耳機漏音,裏麵的熱血漢——還是台灣翻譯版,帶著幾分“大霹靂”的調門——指天高唿。

    “向著地上前進吧,西蒙!”

    “卡米那……”

    “什麽卡米那,叫我大哥!”

    “可是我……沒有兄弟啊……”

    “不是那意思!我是說魂之brother、soul之兄弟啦!不管醜女們說什麽,都別在意。這東西和你很相配呢。鑽頭是你的靈魂啊!”

    是《天元突破·紅蓮之眼》吧?那個滿身鬥氣,會拿著日本刀和巨型機器人對抗的二貨兄長正在教育他的廢柴小弟。以前看的時候還滿身熱血沸騰嘞,現在聽起來……這都什麽台詞啊?鑽頭是你的靈魂?那麽鼠標就是路明非的靈魂,紅酒瓶就是芬格爾的靈魂了?不同的人,靈魂區別真大啊……外麵是深夜了吧?諾諾和愷撒……在幹什麽?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他的軍隊再次成形,狂戰士們匯聚成鐵流,離子光刀閃滅,龍騎士們舞蹈,航空母艦攢聚成團。屏幕的光照亮他空白的臉。

    行政套房裏滿地狼藉,資料扔得滿地都是,幾台筆記本全開,牆上是北京地圖的投影,此外還有花花綠綠的快速食品包裝紙,桌上放著兩個吃了一半的全家桶。

    楚子航叼著一根巧克力棒,端坐在桌邊敲打鍵盤。從入住酒店起他一直工作到現在,靠著巧克力棒、曲奇餅和碳酸飲料過活。

    芬格爾四仰八叉地躺在滿床的資料中間,一手拎著個紅酒瓶,一手握著一隻炸雞腿,好似一隻翻過來曬太陽的癩蛤蟆那般愜意。

    “路明非出去一天了,你知道他去哪兒了麽?”楚子航忽然問。

    “說是去網吧了,在這裏打遊戲會影響你幹活兒。師弟我們可都靠你了,人家那一組都是精銳,你還得拖著我們這倆油瓶。”

    “你大概誤解了這個詞的意思,中文裏把女人離婚後跟前夫生的孩子叫‘拖油瓶’,”楚子航糾正,“比如我就是個拖油瓶。”

    楚子航按下迴車鍵,數據被載入到他剛剛完成的數學模型。牆上的投影地圖上,一瞬間無數漣漪濺開,好像那是平靜的湖麵,楚子航剛剛灑了一把細沙進去。

    “你在搗鼓些什麽?”芬格爾看不明白,“我們不是來屠龍的麽?可是我們三個各有各的宅法,廢柴師弟是個遊戲宅,你是個科學宅,我是個……我是個吃貨。我們不該是帶著設備滿北京城找龍麽?”

    “如果你說的設備是單反相機的話,那個唐森和他的朋友們正這麽做,他們昨天已經遊覽了故宮,今天的目標是去頤和園。”楚子航淡淡地說,“他們之所以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旅行團,是因為他們發現這座城市裏滿是龍的痕跡。地理上有龍脈,皇家石雕上有龍鳳呈祥,大殿四角趴著龍的子孫,連馱石碑的烏龜都是龍種,根本無從找起。中國以‘龍’為圖騰,遺留的龍族信息本該是最多的,但是,太多雜亂的信息卻把我們要找的核心信息隱藏起來了。”楚子航用鉛筆指著地圖上的片片漣漪,“我現在拿到的雜亂信息是北京城區和周邊今年以來的地動數據。”

    “地動數據?”

    “地震局在這座城市裏設置了很多小型監測設備。北京處在華北燕山地震帶上,每年有多達幾百次小規模的地震,隻是震級和烈度太低,甚至無法覺察。但監測設備會忠實地記錄每一次地動。地動可能是地殼變動,也可能是地殼裏藏了什麽東西。今年北京的地動頻率忽然增加了十倍,我建構了一個簡單的數學模型,把這些數據代進去,采用各種計算方法和篩濾條件,這樣我們也許能找到那個震源,大地與山之王。”

    芬格爾呆呆地聽了半天,點頭:“好神奇!”

    “你不理解很正常,我的科目偏向科學,你的科目偏向龍族譜係學。”楚子航淡淡地說,“也就是說我是理科,你是文科。”

    “媽的上了九年大學才知道自己是個文科生!”芬格爾灌了一口紅酒,“就是說這個暴躁的龍王總在一個地方發功囉,如果他是一邊發功一邊移動怎麽辦?”

    “龍王為什麽要移動?他上班麽?”

    “也是,他應該藏在什麽地方養精蓄銳,力量徹底複原之後把我們全部人幹翻。”芬格爾點頭,“有了這些數據我們就能領先愷撒那組囉?”

    “很難說。城市裏能引起地麵震動的因素太多,譬如重型卡車經過、地鐵經過、施工機械、甚至節日放禮花,這些也都會被記錄下來。也就是說地動數據中混雜著幾百倍的無效數據,要剔除它們不知需要多久,而我們的時間有限。”楚子航盯著投影屏幕,“師兄,你以前有女朋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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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這是什麽神轉折?前言後語之間不需要一點銜接麽?你們理科的果然都是些愣貨!”芬格爾吃了一驚。

    “對不起,忽然想起,不方便迴答就算了。”

    “有什麽不方便?那是我輝煌的戰史!情場不朽的豐碑!”芬格爾猛地坐起,“我也曾是人見人愛的‘a’級!在我入學的頭幾年,我也是你這種遊戲花叢無往而不利的好漢!傾慕我的女生在情人節排隊送巧克力給我,多到我不得不把它們拿來做成巧克力醬,夠我抹一年的早餐麵包!”

    “所以是有女友的?後來分手了?”楚子航認真地看著他。

    “傷口被你戳到了!”芬格爾捂胸。

    “抱歉,我隻是想諮詢一下……如果你喜歡一個女孩,從來沒有表白過,她就要嫁人了,你會跟她說麽?”

    “你是關心那個廢柴的心理健康麽?”芬格爾明白了,“我估計我不會說……”

    “那麽你的選擇和路明非一樣。”楚子航若有所思地打開一罐可樂。

    “我為什麽要跟她說?”芬格爾一瞪眼,“我會選擇先爆掉新郎!”

    楚子航沉思了幾秒鍾:“如果他不說,被隱瞞下來的感情就一錢不值。有一天他會帶著這種感情死掉,甚至沒有人知道。那為什麽不說?”

    芬格爾又仰天栽倒在床上:“感情這個東西,有的人的很值錢,有的人的就很垃圾。比如廢柴師弟的感情就一錢不值,愷撒能給諾諾的廢柴師弟都給不了。感情是個神聖的字眼兒,但不是硬通貨,不能用來換吃的。別因為喜歡誰就覺得自己的感情很珍貴啊朋友,他那種沒用的感情,還是盡早忘掉比較好吧。”

    “可你剛才說你會爆掉新郎。”

    “每個人不同囉。比如你這種神經病,你一旦喜歡上了什麽女孩必然驚天動地,如果她要嫁人,就算花車已經出發,你也會一槍轟掉車軸去搶人。”芬格爾說,“但廢柴師弟是個軟蛋,就算愷撒邀請他當伴郎他都不知道怎麽拒絕,他會穿得西裝筆挺地站在諾諾背後看她嫁進加圖索家,迴來灌上兩瓶紅酒睡得像頭死豬。他最兇狠的一麵也就是在《生化危機》裏舉著霰彈槍衝向成群的僵屍,一邊轟僵屍還一邊流口水。”

    “不發瘋的感情沒有價值?”

    “可以這麽理解。”芬格爾搖頭歎息,“一個隻會悶騷什麽都不敢做的慫蛋,他的感情就很廉價啊!不,不是廉價,是傻逼透頂!”

    “傻逼透頂?”楚子航咀嚼著這四個字的意味,“什麽人能算作傻逼透頂?我知道這四個字是罵人用的,可是好像什麽人都能罵,沒有具體涵義麽?”他是個有語言潔癖的人,基本上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都能毫無刪節地寫進中學課本,而且是理科課本,純粹陳述事實的口吻,語氣沒有半分起伏。

    “這個……”芬格爾撓了撓亂蓬蓬的腦袋,“一個中國人問一個德國人如何解釋傻逼透頂……本身就很傻……這個詞基本上可以概括一切讓人煩又看不起的廢柴,用在師弟身上大概是……那種明知道什麽事情不可能,還非要揣著希望,一直慫一直慫,有時候卻會為這種事熱血上腦,跟瘋子似的,可是該到自己勇一把的時候又怯了……就是那種什麽都不懂的死小孩,還他媽的超固執,還是個軟蛋,我靠!一切的缺點他都有了,你看他不是傻逼透頂麽?”

    楚子航沉默了很久,微微點頭:“我明白了,確實傻逼透頂。那師兄你當初是怎麽分手的?”

    “我靠!又來神轉折,你這好比諮詢專家整容的事情,可專家忽然問你闌尾還在不在!”芬格爾嘟噥,“好吧,是因為我那時候也傻逼透頂……”

    “每個人都有傻逼透頂的時候吧?”楚子航淡淡地說。

    敲門聲傳來,跟著是捏著嗓子的聲音:“鼴鼠鼴鼠,我是地瓜!”

    楚子航起身開門,扛著大包小包的夏彌探頭進來跟芬格爾打手勢:“哇噻,真亂誒!傳說中的男生宿舍麽?養蟑螂當寵物的男生宿舍麽?我可以進來麽?能不能先讓你們的寵物閃開,我怕會踩到那些可愛的小動物……”

    她穿著波西米亞風的格子長裙和直筒鹿皮靴子,還有一件酒紅色的羊皮小夾克,脖子上纏著紫色的長圍巾。誰也摸不清她穿衣的風格,反正每次看到她都會讓人眼前一亮,大概是家裏有整整一個步入式更衣間的衣服,讓她對比搭配。

    “師妹太漂亮了!來讓師兄看看你的腰圍長沒長……”芬格爾張大懷抱。

    夏彌把一塊奶酪蛋糕砸到他臉上:“是怕你們餓死給你們送吃的來了!誒?怎麽不見路明非?”

    “你路師兄出外修行去了,有陣子不會迴來,兩年之後會跟我們在香波地群島重逢。吃的給我們分了就好,是北京小吃麽?”芬格爾雙眼發亮。

    “嗯呐嗯呐,”夏彌坐下,在大包小包裏摸索,“我是北京人嘛,今天要迴家看爹媽囉,就去買了一圈東西,順便給你們買了點吃的,雖說你們這組有兩個中國人,但是看起來芬格爾師兄你的自理能力反而是最好的誒。”

    “過獎過獎,就是走到哪裏都能找到食物的求生本能,天生的。”芬格爾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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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香村的點心、蜜餞、十八街的麻花……這是天津的……還有天福號的肘子,”夏彌一件一件往外拿,“夠你們吃幾天了。”

    芬格爾按胸:“啊!這洶湧的幸福感,你果然是我們組派去臥底的吧?就知道師妹你心裏還是向著我們的。”

    “因為芬格爾師兄你最英俊嘛。”夏彌齜牙笑。

    芬格爾轉向楚子航,用力拍胸脯:“看!師弟,你們還是得靠師兄我的色相才能擺脫終日吃垃圾食品的悲慘生活!”

    楚子航懶得搭理這兩個活寶,衝夏彌點頭打招唿之後,他一直盯著牆上的北京地圖思索。

    “北京的地動數據?”夏彌走到他身邊。她的專業偏理科,一眼就明白了。

    楚子航點點頭:“但垃圾數據太多,幹擾太大。就像風吹開湖麵,湖麵上都是水波,我們就找不到那條魚吐出的泡泡。”他拍了拍那張地圖,“那條魚就在湖麵下藏著,它徹底蘇醒的那一天,會以龍的形態忽然擊破水麵,那時候就來不及了。”

    “他目前還是人類形態,為了徹底蘇醒,他應該正在異化為龍類的軀體。”夏彌說。

    “是的,否則他不能製造火車南站和六旗遊樂園的兩起事件。他總不能以龍類形態飛到美國去。”楚子航說,“但人類形態的龍,能力會被製約,這在龍王諾頓身上已經被證明了。”

    夏彌盯著地圖:“異化為徹底的龍類需要時間,等於再進行一次孵化。我跟爹娘說師兄你很照顧我,他們說想請你去家裏吃個飯。”

    楚子航一愣,沒來得及迴答就聽見芬格爾的大嗓門:“又是你們理科生的神轉折麽?喂喂,這就是傳說中的‘見父母’麽?”芬格爾捂臉,“可恥地萌了!”

    “萌你妹啊!”夏彌扭頭惡狠狠地說,“隻是請吃飯而已!”

    “那為什麽沒有我?”芬格爾跳起來質問。

    夏彌一愣。

    “顯然沒有我吧?分明就是沒準備叫我嘛!心虛了臉紅了!我靠!我就知道你們小女孩覺得師兄我是大叔了!說什麽師兄最英俊都是騙我的!”芬格爾滿臉憤怒。

    “我不認識你……”夏彌捂臉扭頭。

    楚子航咳嗽了一聲,遲疑了幾秒鍾:“你也看到了,這裏已經忙成一團了,大概沒時間過去,謝謝你父母的好意吧。”

    “吃飯而已嘛,幾個小時總是有的,我哥哥聽說之後很想見你的,”夏彌捂住耳朵,“在電話裏大聲說什麽姐姐姐姐我要大哥哥陪我一起玩什麽的,吵死人吵死人吵死人,我也是沒辦法才來邀請你的嘛!”夏彌把臉湊到楚子航麵前,“賞個臉賞個臉賞個臉?”晃著腦袋眼珠子骨碌碌轉。

    “我……”楚子航語塞了,“我不太會陪人玩……”

    “他不是你哥哥麽?為什麽叫你姐姐?而且你以前說是你弟弟?”芬格爾很好奇。

    “是禦姐的姐!”夏彌吐吐舌頭,“他生來有點發育緩慢,智力就像小孩啦,所以他總覺得我是他姐姐。”

    “說起來幫助未成年人就是我們卡塞爾學院的傳統美德啊!”芬格爾挺胸,“我責無旁貸!楚子航你也責無旁貸!”

    楚子航無可奈何:“什麽時候?”

    “大後天中午吧,包餃子你看如何?”

    “好的。”楚子航點了點頭。

    “呀嘞?可是大後天中午我有安排了。”芬格爾忽然說,“雖然我很想陪你去,但實在不巧,你自己去師妹家吃飯吧。”

    楚子航傻眼了:“你……有什麽安排。”

    芬格爾抖了抖自己蓬鬆的長發,讓它顯得有點特立獨行的感覺,一整衣襟,昂頭:“參觀北京798藝術中心。”

    “你耍我的吧?”楚子航在心裏說。

    “啊,師兄你要去798麽?那裏有幾個不錯的美術館,我給你畫個地圖……”夏彌已經坐到床上去了,在一張白紙上給芬格爾畫地圖,完全沒有人再理睬楚子航,好像這事兒就這麽定了,很自然很合理。大後天中午,責無旁貸的楚子航將代表卡塞爾學院這個具備優良美德傳統的貴族學院去夏彌家吃飯,並且帶她的哥哥玩。

    楚子航忽然明白“摔”這個字為什麽老被人用在網上。就是那種很想把鍵盤摔這兩人臉上的感覺啊!從一開始就是騙局啊!什麽時候卡塞爾學院有幫助未成年人的傳統了?那幫殺胚什麽時候管過未成年人啊?

    “喂,臥底師妹,愷撒在幹什麽?”芬格爾忽然問。

    “好像從昨天到今天,一直在喝茶、洗芬蘭浴、做spa什麽的,今天好像去逛琉璃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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