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他就怕嬸嬸,在龍王諾頓麵前他都沒那麽慫。龍王跟嬸嬸比起來算個屁啊!就算那個什麽“言靈·燭龍”放出來,大不了就是抱著顆核彈被炸成灰,反正他也不是愷撒,沒有萬貫家財和如花似玉的女友讓他對這個世界戀戀不舍。可嬸嬸不一樣,穿腦魔音一波更比一波高,中年發胖的臉盤上寫滿“哀你不幸恨你不爭”的表情,叫人生不如死。

    “修好了修好了!馬桶修好了!”路明非保持立正姿勢。

    他隻有賭了,信楚子航。楚子航說過會派專業的人幫他解決這件事,獅心會的老大不是普通人,在學院裏一言九鼎。路明非這種小跟班,不能不信老大們的能量。

    “那你跑什麽?大便急了似的!”嬸嬸還是不爽。

    “我我我……”路明非一個勁兒冒汗。

    其實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犯慫,其實就算嬸嬸把他攆出門也沒什麽,大不了暑假不迴來了,去和芬格爾混。

    大概是慫慣了。

    電梯門開了,路明非扛著大包小包,陪著小心跟在嬸嬸後麵,祈禱著推開家門一切如楚子航說的那樣都搞定了。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晚飯是“路鳴澤出國留學家庭慶祝會”,他還給路鳴澤買了件禮物,一個帶變壓器的萬用插座。很有用的小東西,嬸嬸應該不會想到美國電壓和國內不一樣。去年路明非在芝加哥火車站的候車大廳裏苦熬,連給mp3充個電都沒輒。有了這個路鳴澤就可以不吃這個苦。

    “蘿卜切了麽?”嬸嬸摸著鑰匙。

    “切……切好了。”路明非支支吾吾地。他確實跟楚子航說了自己還得迴家切蘿卜蒸香腸剁蔥花,但著重強調的是換馬桶座圈。他不確定楚少爺有沒有留心。

    門開了……滿屋子白蘿卜片兒,碼得整整齊齊,每一片都是一厘米厚,刀工精湛,好似日本廚子切生魚,上麵還灑了翠綠的蔥花。飯桌上、茶幾上、冰箱上,凡客廳裏有平麵的地方都擺滿了蔥花蘿卜,燈全都打開,照得蘿卜片兒們晶瑩剔透。嬸嬸那麽節約電費的人,從來不允許家裏一間房開兩盞燈。

    廚房裏傳出的刀聲整齊有力,讓人想到幾十把刀同時起落的場麵,好像有個廚師訓練班在裏麵練刀工。

    廁所裏傳來震耳欲聾的衝擊鑽聲,瓷磚破碎水泥開裂,整麵牆壁都在顫抖。

    一家子人都給震了,路鳴澤正跟學妹短信你儂我儂,一不留神手機落在地上,電池都摔了出來。

    廚房裏走出魁偉的身影,身高190cm、肩寬50cm、體重足超200磅,墨鏡後的目光淩厲如電。彪形大漢威嚴地掃視,左手滿滿一桶蘿卜片,右手提著美軍製式的m9軍刀,灰鈦刀身上雙麵血槽,那是柄地地道道的兇器,此刻沾著幾片縹緲的蔥花。

    “搶劫啦!”嬸嬸麵對這兇徒一口氣接不上來,差點暈過去。

    “書桌抽屜裏有錢你們自己拿!”叔叔高舉雙手。

    第二個兇徒在廚房門口現身,隻穿跨欄背心,露出一身墳突的肌肉,戴黑色軍帽,手握美軍製式安大略騎兵刀。

    “路專員?”兇徒摘下軍帽,露出一顆大好光頭,頭皮上的骷髏紋身猙獰可怖。

    路明非沒迴答,他隻想捂臉,說不認識這人。可他真的認識……這些人原來隸屬於海豹突擊隊,曾是些割喉的兇徒,但如今退役了,隻是在學院上班的工友。

    卡塞爾學院,校工部!

    提著衝擊鑽的壯漢從廁所裏走出,軍靴在嬸嬸精心擦拭的實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腳印。他走到路明非麵前,摘下嘴角的大號雪茄,機械戰警般方正的臉龐上露出“我是純爺們”的微笑,伸出手來,“路專員你好!已經按照你的副手楚子航的安排,安好了馬桶座圈,請檢查!”他向著廁所一伸手,“保證質量!維修這方麵,我們很專業!”

    “果然是……‘專業的人’。”路明非撫額。

    社團老大就是靠譜啊!派出的都是超一流的人,滿臉都寫著“專業”二字!隻是……這幫人是什麽專業?殺人專業吧?是把恐怖分子高舉在空中一把折斷的專業吧?是雙手兩把衝鋒槍衝入槍林彈雨的專業吧?這是在中國,為什麽這幫暴徒般的校工部會出現?

    “趁著暑期休了年假,來中國旅遊,原計劃明天去普陀山拜觀音,接到電話就立刻趕來了。”為首的壯漢仿佛讀懂了路明非的心。

    “不去試坐一下?買的上等的柚木座圈。”壯漢對於路專員此刻的複雜表情覺得有點困惑。

    “免了……”路明非有氣無力地擺手。

    “我們還蒸了香腸,切了蘿卜和蔥花。”壯漢補充。

    “可你們也不必……把所有的蘿卜都宰了吧?還有蔥花……切那麽多蔥花是要做辣醬麽?”

    壯漢有些詫異,“任務上沒說要做辣醬,說實話廚藝倒在我們擅長的範疇之外。負責這種工作對我們還是第一次,有點陌生,做不好的地方路專員請指出。我們偵察搜索時……我是說進屋之後四處看了看,發現陽台有大包的蘿卜和成捆的蔥,猜測是比較耗時的工作,需要多人協作完成,所以才動用校工部。別的都還好,隻是刀具不順手,好在隨身都有攜帶。”壯漢覺得還得表表功,“我們還順便疏浚了下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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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明非你做的好事!你不滿意我指使你是吧?你顯擺給我看是吧?你敢……你敢把我家搞得亂七八糟!”嬸嬸終於明白,魔音高亢,穿雲裂石。

    “我……我不是故意的……”路明非蚊子般哼哼。

    被驚動的鄰居們從門外把腦袋探進來,戰栗著偷看這滿屋暴徒般的男人,聽說都是路家那個寄養的孩子的“朋友”。

    壯漢立刻流露出警覺,手中的衝擊鑽揚起,仿佛那是一柄填滿子彈的沙漠之鷹。

    “別別!”路明非趕緊拉住這幫壯漢,校工部這些家夥的中文不太利索,聽不懂鄰居的嘰嘰喳喳,隻覺得局麵失控,一個個提刀並肩而立,目光陰冷,把路明非遮擋在中間。

    專員是一次行動中的最高負責人,是必須被優先保護的。

    “你就是看不起鳴澤!你就是容不得我指使你!你了不起了,你找一堆人來攪事,算你狠!你們家一輩子都踩在我頭上!你就欺負我好了!我沒有你媽媽知書達禮脾氣好,鳴澤沒有你那麽有派頭有場麵,沒美國教授撐腰……我……我白養你了!”嬸嬸也不管在鄰居麵前丟不丟臉了,披頭散發地大罵。

    路明非垂低頭看著地麵,隻覺得四麵八方都是看不懂的目光。校工們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但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並排站在他背後,一起低頭,一起接受嬸嬸的怒罵。

    路明非有點恍惚,又好像豁然開朗。原來……自己跟嬸嬸根本不在一個世界裏生活啊!在嬸嬸以為的那個世界裏,他又狠又腹黑,看不起路鳴澤,他有美國教授撐腰,有派頭有場麵……原來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也許是他以前太慫了,也就應該繼續慫下去,不該抬起頭來。隻有低著頭默默地溜著牆根走才是他路明非的人生。

    他忽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誒!平生第一次有人給他發生日快樂的短信,還有人要獻給他一首不合時宜的生日歌。

    路明非忽然笑出了聲,明明不合時宜,隻是忽然控製不住。

    叔叔嬸嬸一起抬眼,憤怒地看了他一眼,拉起路鳴澤的手進了裏屋。門被用力摔上,隔著門路明非聽見一聲大吼,“滾!”

    路明非低著頭,沉默了很久,拍拍校工部那個負責人的肩膀,“等我一下。”

    他迴到自己的臥室,收拾好行李。最後他把那個四十塊錢買來的多功能插頭放在那台老ibm筆記本上,這是以前他和路鳴澤共用的,在上麵他荒廢過很多時間。

    路明非帶著校工部的大隊人馬穿過客廳,地板上擱著嬸嬸買的菜,路鳴澤出國的大包小包,還有一塊蛋糕。他這一輩子還沒吃過一個屬於自己的生日蛋糕,雖然生在炎熱的夏天,蛋糕叫人提不起胃口,可還是想有一塊生日蛋糕上寫著自己的名字,哪怕用來砸砸也好。

    “路專員,我們有什麽地方出錯了麽?”一個校工問。

    “沒有啊,”路明非說,“你們修馬桶的手藝我知道,那是一流。”

    沒什麽對錯。其實他無論做什麽都不會討這家人的喜歡,就像對一個女孩,因為她不愛你,所以你做什麽都是錯。

    因為不愛,所以都錯。

    樓門口停著一輛頂級的黑色寶馬,穿製服戴白手套的司機恭恭敬敬地為他拉開車門,“晚上在aspasia訂好了雙人位,您和陳雯雯小姐的晚餐安排在七點鍾開始。”

    路明非愣住了,“不是晚上還要出任務麽?什麽晚飯?我不知道啊。”

    “根據您的副手楚子航的安排,您今晚負責任務中最重要的一環,在aspasia餐館和陳雯雯小姐用餐。”校工部的負責人解釋說,“他會帶隊做好支持工作。”

    “什麽支持工作?”

    校工部負責人笑笑,“大概是帶隊殺入潤德大廈取迴我們遺失的資料。”

    “哦,覺得帶著我太累贅是吧?”路明非理解了。

    他抬起頭,看著那扇曾經屬於自己的窗口。那裏孤零零地亮著燈。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麽在嬸嬸麵前犯慫,因為這個普通小區裏的三居室就像他的家。他跟卡塞爾學院裏其他人不一樣,他不想孤獨,“血之哀”這種牛逼又哀傷的情結跟他無緣。他想跟普通人一樣有個家可以迴去。

    可他早該明白,卡塞爾學院不屬於普通人。諾諾說過,卡塞爾學院是人生裏的另一條路,踏上這條岔路,過去生活的門就關閉了,隻能往前……再迴不到人類的地方。

    你已經手握刀劍,那麽就準備戰鬥。

    在你的衣領上燙上黃金的徽記,用黑卡的巨大透支額度武裝好自己,以路專員的身份命令那些魁偉的男人,乘坐這輛奢華的轎車和你當年的暗戀對象吃最昂貴的晚餐。

    你需要付出的……隻是心底裏那點小小的溫軟,從此堅硬如鐵。

    黑色寶馬無聲地滑入夜色中,路明非坐在後座上,腰挺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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