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0

    夏唯抬起了眼。

    抱著她的人柔若無骨般緊貼著彼此, 將她抵在了身後的牆上。

    懷裏的氣味如此熟悉,像春雨,冬雪, 烈陽。

    夏唯看著麵前的這張大床, 目光緩緩上移, 停在了正上方的那張婚紗合影上。

    仍然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你喜歡我嗎?”

    夏唯收迴視線看向她,笑著問。

    她沒有掩藏自己眼中的惡劣。

    而她的迴答也沒有一絲遲疑。

    “喜歡。”

    夏唯向後一靠, 倚在身後的梳妝台上,雙手一把掐住她的腰,帶到了自己身前。

    “有多喜歡?”

    幾乎要被她擁進懷裏的女人輕聲迴答:“喜歡到——可以給你我的全部。”

    夏唯低聲笑了起來:“撒謊精。”

    麵前的人隻是看著她,不去反駁。

    夏唯在她的肩上埋下頭, 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吐出。

    “我也喜歡你。”她語氣淡漠地說。

    自動洗車庫裏水聲嘩啦, 窗戶緊閉的車內在這嘈雜的聲響中, 顯得過於安靜。

    洗車結束後, 駕駛座上的人抬起手背擦了擦臉, 驅車離開了洗車庫。

    她將藍牙耳機塞到耳朵裏, 撥出了一個電話。

    那邊的人很久之後才接起電話,有些失真的聲音從耳機裏傳過來,讓人恍如隔世。

    “怎麽了?”她輕聲道。

    夏唯開著車,問:“你還有多久忙完?”

    “快了,最多半小時吧。”

    “我去接你,晚上去外麵吃吧。”

    秦明月的聲音片刻後才響起:“好。”

    車在拐角處隻停了幾分鍾,就被人拉開了車門。

    熟悉又久違的氣味飄進來, 夏唯轉過頭, 看著坐上車的人。

    秦明月關上車門, 拉出安全帶係上,問:“吃什麽?”

    她的側臉上打了一層厚厚的遮瑕,現在脫了妝,下麵的疤痕便暴露出了一點。

    夏唯掏出粉底,抬起了她的下巴。

    “就這樣,別動。”

    她拿著粉撲沾了點粉底,將手中捧著的臉仔仔細細地補好了妝。

    很快,這一張臉再次接近了完美無瑕的狀態。

    這才是她最熟悉的那張臉。

    晚餐選在秦明月愛吃的那家西餐廳。

    夏唯難得破費,還開了一瓶價格不低的紅酒。

    畢竟人生得意須盡歡。

    這一頓晚餐兩個人都吃得很滿足,言談甚歡。

    迴家時叫了代駕,一路上她們默契而又耐心地忍著。

    那些擠壓著空氣的東西,在家門打開的一瞬間,被徹底點燃。

    夏唯反手關上門,抬手圈住秦明月的肩,吻住了她還殘有酒味的嘴唇。

    這個吻是前所未有的強勢,秦明月讓出了主導權,隻給她熱切的迴應。

    夏唯擁抱著她,從玄關到沙發,又從沙發到臥室。

    熟悉的家裏,熟悉的愛人,熟悉的親吻與肌膚相觸。

    一切都讓她迫切地想要去重溫。

    去覆蓋掉時間與空間的斷層。

    去忘掉——過去的這五年裏,她們之間隻有謊言這件事。

    街上人來人往,嘈雜卻又鮮活。

    穿著淺綠色無袖長裙的女人忽然停下腳步,望著她的眼睛,平靜而緩慢地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發現世上的每個人都長著同一張臉。”

    她的聲音微微停頓,似乎在歎息之間輾轉著,最後卻依然以平靜的口吻,問:“你又要怎麽辦呢?”

    夏唯站在原地,將她的模樣清晰地裝進了眼眸裏。

    “每張臉怎麽會是一樣的呢?”

    “是你沒看見他們每張臉的樣子。”

    夜還長。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人熱出了一身汗,一直到徹底釋放之後,才脫力地鬆開了手。

    她睜著眼,在餘熱全部散去時,猛地扣住了自己的咽喉。

    柔軟的皮膚裏,軟骨包裹著更為堅硬的物體——那一把將她殺死又分割的冰冷硬物。

    她用手指掐住咽喉,似乎想就這樣刺進去,將它摳出來。

    但下一秒,她的身體猛然下沉,被強製著鬆懈下來,緩緩閉上了眼。

    陽台外的風吹進了臥室,掀起窗紗。

    她仰躺在床上,麵容恬靜得像是進入了夢鄉,脖頸上的掐痕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淡去。

    短發女人站在床邊,俯下身替她掖了掖被角。

    “你太久沒休息了。”

    她注視著這張溫順無害的臉,話音輕柔地落下。

    “這一次,睡個好覺吧。”

    夜深了。

    天亮之前,床上的人不會再睜開眼。

    她跪坐在床邊,以這樣的距離,短暫地與她再次相伴。

    “001,跟我做一筆交易吧。”

    短發女人笑著開口。

    秦明月的雙臂舉在頭頂,手腕掙紮出了一道道紅痕,最脆弱的地方擦出了深紅。

    雙眼被眼罩遮住,眼前一片漆黑,隻聽得見腳步聲遠去。

    她仰起頭,無力地喘著氣,卻連這一個動作都牽動著身體裏最疼痛的地方。

    五髒六腑,骨與血肉,分崩離析。

    後悔嗎?

    她又一次問自己,卻依然像過去的無數次那樣,得到了不肯更改的答案。

    這漫長的生命即使是以這樣的形式迎來終結,她也曾得到過想要的,且從未失去過。

    隻是——

    這一次的大雪天,她看不見了。

    浴室裏水聲嘩啦。

    夏唯抬頭望向鏡子裏的人。

    她沉默地看了許久,在想這個人是誰。

    看著看著,鏡子裏的人忽然有了表情。

    那不知是哭還是笑,張開嘴對自己說:“夏唯,不要後悔。”

    她垂下眼,揚了揚唇角。

    眼淚卻一滴又一滴落下。

    “……002樣本覺醒的速度加快了,等她願意“承認”和“接受”,就會在預計的時間內徹底覺醒。”

    零三一的聲音響起,打擾了正在閉目假寐的人。

    “但與《記錄本》內記載的速度相比,這一次的偏差比例僅僅提升了0.01,不足以增加盒中世界的紊亂。如果你成功和001樣本置換,並由我帶走001樣本,那你一個人離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機械音盡責盡責地匯報推算結果,麵對這樣的結論它也沒有產生半點情緒。

    她仰躺在沙灘上,耳邊的海風陣陣吹來,掀得短發淩亂飛舞。

    “進到這裏之後,我時常在想一個問題。”

    她沒有睜開眼,就這樣枕在雙臂上開口道。

    “那個寫了《記錄本》的我,是多少次輪迴之前的我?”

    短發女人說著,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但無論是哪一次的我,都跟現在的我一樣固執,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零三一解讀著她的想法,片刻後才開口問:“你感到後悔了嗎?miss.unique博士。”

    她睜開了眼,看著頭頂的這片夏日碧空。

    “也許,我之所以是我,就是因為我會犯每一個——我犯過的錯。”

    說著,她輕聲笑了起來。

    “但是為什麽要後悔呢?”

    “你看這裏的天空,比起聯邦,是這麽的真實,美麗不可方物。”

    手術台是冰冷的。

    她躺下之前,就已經預料到接下來的疼痛會是多麽錐心蝕骨。

    可她沒有想過,原來還有比這些疼痛更令她千瘡百孔的東西,就在手術室的門外,在這條安靜的長廊上,等待著她。

    四目相接的一刻,她張了張幹裂的雙唇,卻半個字也無法道出口。

    夏唯慘白著一張臉,身上的淺色套裝在地上蹭得滿是髒汙,灰頭土臉,披頭散發,看起來狼狽極了。

    但她神色一片平靜。

    手術室門口的人扶著門,明明已經連站立都費盡了全部力氣,卻還努力做出了一個笑來。

    這是她的臉上最常有的表情,卻不是她該有的表情。

    夏唯不喜歡這樣的表情。

    她抬起手臂伸向了她,掌心朝上。

    “過來。”夏唯開口道。

    扶著門的人垂下眼,朝著夏唯邁開了腳步。

    每一步都那樣緩慢,那樣艱難。

    她卻神色自若地走著,未曾泄漏過一聲。

    直到隻剩最後一步,她終於邁不開半步。

    夏唯走過去,攤開的手心停在半空,在她的手放上來的第一秒,將她緊緊握住。

    眼前的人瘦弱得像能被一陣風托起,夏唯輕輕橫抱起她,被她慌忙圈住了脖頸。

    兩個人就這樣抱著彼此,走出了醫院。

    這一次,她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如此靠近。

    她卻依然用溫柔的笑意,說出最假的話來。

    “……自然也可以為你放棄一切,包括我的命。”

    夏唯握著方向盤,無聲地想——這世上如果有永遠說謊的人就好了。

    “七夕節又到了啊。”

    短發女人漫步在繁華的商業街,夜幕下,城市的心髒依然強健有力地跳動著。

    她隨手插著衣兜,看著滿街的行人,從那洋溢著幸福的一張張臉上找尋著什麽。

    “當時隻道是尋常。”

    誰的話音隨著歎息落下,消散在了喧鬧的街上。

    夏唯看著首飾盒的最底層。

    一大一小兩個石環躺在絨布上,晶瑩剔透的紅色石頭裏,流淌著更深沉的紅絲——像血液一般在環內遊走循環。

    畢業那年,她在古玩市場的地攤上看見了這塊紅色的石頭。

    隻一眼就被攥住了心神。

    相熟的攤主說這隻是個石頭,不值錢,免費贈給了她。

    她接過這塊拳頭大小的紅石時,掌心觸碰到那冰冷粗糙的表麵,竟像是握住了一顆跳動的心髒。

    夏唯從那一刻就愛上了它的光澤與色彩。

    像是某種很熟悉、卻又已經遺忘了的東西。

    “你知道這個環嗎?”

    兩人相擁在床上,十指相扣,她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

    夏唯勾起手指,將紅色指環展示在她的眼前,開口問。

    她的眼中藏著什麽,卻隻是搖了搖頭,迴答:“不知道。”

    夏唯不想去深究自己抱有的期待,也就不在乎這期待的落空。

    她平靜地開口:“這是莫比烏斯環。”

    “曾經有人告訴我,莫比烏斯環的意義,是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夜深人靜的時候,雙人床上又隻剩下了一個人。

    汽車的沉悶聲音響起,壓著柏油路麵揚長而去。

    她從床上睜開眼,怔怔地望著自己的左手。

    無名指上,那枚紅色的指環還殘留著另一個人的體溫。

    純粹的紅,暗沉的血。

    ——來自她的心髒。

    “秦明月,你別再裝了。”

    夏唯用力掙脫了她的手臂。

    她冷著聲音:“從以前到現在,你根本就沒有愛過我。”

    是的,這就是真相。

    是她唯一要相信也必須相信的真相。

    夏唯看著這個依然令自己的心髒跳動的人,最後道:

    “分手吧。”

    這個周五的晚上,有很多人沒有迴家。

    她推開咖啡館的玻璃門時,時間已經快要打烊。

    過去她總是在這個時候來,因為她知道,店裏的那個人也在等她。

    吧台後麵的女人抬起頭,露出一張並不陌生的臉。

    “今天怎麽有空來啊?還是老樣子,一杯美式?”

    她笑了笑,迴答:“拿鐵,不加糖。”

    咖啡館裏一如既往,像是漫長歲月裏唯一不變的地方。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從窗外過濾進來,隻剩一點沉悶。

    她坐在吧台,撐著頭看向窗外。

    這一坐,就是她的一生。

    “以前我總以為,我的一生會消耗在一個又一個的實驗裏,短短幾十年也讓人感到沒有盡頭。”

    短發女人站在咖啡館外的屋簷下,抬頭望著雨幕。

    聯邦的雨是溫和卻又刻板的,無論換了多少種香味,都不如眼前這場小雨來得更真實。

    她背對著店內,輕聲道:“但原來,我的人生是這麽漫長。”

    卻又短暫得像一場雨。

    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又一個周六,早上難得有陽光。

    夏唯聞著一陣香味醒來,被這記憶深刻的味道牽著進了廚房。

    “原來這三明治一直都是你自己做的。”

    她笑了起來,問:“你要學嗎?我教你。”

    夏唯欣然同意。

    但很快就發現這個東西看起來簡單,要做出那個味道卻很難。

    “我還以為你不會做飯,沒想到比我厲害多了。”

    她頓了頓,迴答:“三明治的做法是有人教我的,因為簡單方便,還管飽。”

    夏唯沒去探究這個“有人”是誰。

    沒有來由,就是不想。

    門鈴被按響了。

    她從沙發上起了身,客廳內的陽光全被擋在厚窗簾外,她踩著一室的昏暗走到玄關,拉開了門。

    陌生的短發女人站在門外,提著一個袋子,對她笑了笑。

    “請問是秦明月女士嗎?”

    “我是,您找我有什麽事嗎?”她客氣得疏離。

    短發女人抬手遞過了袋子,道:“這是您的外賣。”

    “我沒有點過外賣。”她直接開口。

    拿著袋子的短發女人卻隻是笑著說:“是一位客人給您訂的午餐。”

    “客人讓我轉告您——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家裝市場的負一樓內,安靜的角落裏,有一個被簾子遮住的地方。

    裏麵的兩個人早已離開,她走到這台自助照相機前,駐足停留。

    零三一的聲音響起:“002自主監測係統的劇情推動很有效,001樣本的消耗減少了一部分。加上我們補給的那一部分,預計能讓她的剩餘消耗提升一個百分點。”

    多一個百分點,就多一分活下去的保障。

    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短發女人最後看了眼麵前的自助照相機,轉身離開。

    ——可惜了,這一次的照片注定無法留存。

    八月的尾巴悄然而至。

    夕陽西下,落地窗外起了風,將窗紗吹得陣陣飛舞。

    窗外的世界從每一次的縫隙裏灑進來,那緋色天空裏,落日的光輝太過柔和,夏唯竟看入了迷。

    “我第一次見你那天,好像也是這樣的顏色。”

    身後的人將夏唯圈進懷中,垂頭吻著眼前光滑白皙的肩。

    她並未抬頭去望一眼,低低迴答: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是這樣的顏色。”

    當我們以為新的生活已經到來,過去的早已過去時,總有一些頑疾會在某一個瞬間刺痛自己,無情地揭穿事實——你遠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強大。

    大樓外人群擁擠。

    西裝筆挺的男人抱著一大束紅玫瑰,光明正大地走到高挑的女人麵前。

    玫瑰花嬌豔而美麗,正如他眼前的人。

    “秦明月,嫁給我。”

    他單膝跪地,打開首飾盒亮出一枚藍色鑽戒,擲地有聲地開口。

    人群還是那個人群,連起哄的方式和歡唿聲都一如當年那麽吵鬧。

    高挑的女人站在原地,有一道目光停在她身上,她知道。

    所以她垂下頭,給了答案:

    “好。”

    短發女人倚靠在斜對麵的樓下,人群後麵的那道身影已經漸行漸遠,她的目光卻還停留在那個人的臉上。

    ——她沒有聽話,沒有好好吃飯。

    機械的聲音在腦中響起:“離覺醒的臨界點還差一些,需要加劇情嗎?”

    短發女人收迴目光,插著兜起身離開。

    “承認自己,接受自己,是一個煎熬的過程。現在需要的不是劇情,是時間。”

    她漫步在街上,語氣不知是歎息還是感慨:

    “誰讓我就是這樣一個固執的人呢。”

    又是一個深夜。

    躺在床上的人無意識地皺起眉,年輕的女孩走到床邊,抬手撫上這張臉。

    “很快就不難受了。”她說著,手指拂過下頜,來到領口。

    將外套脫下後,她解開了衣領的第一顆扣子。

    但就在這一秒,她察覺到了什麽,側頭看向衣櫃。

    一道身影靠在衣櫃上,對上了她的目光。

    年輕的女孩僵硬著身體走出臥室後,零三一難得開口評價了一句:“002的劇本真不怎麽樣。它選的演員也……”

    話還沒說完,它的信號被切斷了。

    整個家裏徹底安靜了下來。

    站在原地的女人走到床邊,隨手按開了床前的台燈。

    床上的人緊皺著眉,在枕頭上動了動,已經被藥效逼到了難以忍耐的地步。

    短發女人俯下身,在暖黃的燈光下注視著她的臉。

    “你啊……”

    “怎麽每次都不反抗呢?”

    她問著早已知曉答案的問題,抬手撫過這張最熟悉的麵容。

    手指忽然被一把握住,躺著的人抬起眼,目光似清醒,又迷離。

    “……夏唯?”她啞著聲音喚她。

    短發女人迴握住了她的手。

    “我在。”

    白茫茫的山腰出現時,天色已經沉下了。

    夏唯唿出一口熱氣,貼在玻璃窗上,望著下麵的景色,心情晴朗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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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場夏日裏的雪景。

    真是神奇。

    ——印象裏似乎也有人跟她約定過,要一起去看一場聖誕節的雪,但始終未能實現。

    “你經常來這裏嗎?”夏唯被她牽著手走在雪地裏。

    她輕聲迴答:“我在這裏長大。”

    從手無寸鐵,成長到殺人如麻。

    夏唯看了她一眼,收緊手指,迴握住了她。

    一片冰淩落在了夏唯的眼睫毛上。

    她眨了眨眼睛,那冰冷便融化成了一滴水,從她眼角滑落。

    有人在她身邊輕歎一聲。

    “下雪了。”

    可冬天的雪,何時才會來呢?

    也許一生都無法等到。

    “如果哪天你決定離開我了,提前說一聲再走。”

    夏唯說著,抬頭看向身邊的人。

    “這樣我就不會到處去找你。”

    她望著夏唯的眼睛,許久之後,才點了點頭。

    “好。”

    但此刻的她大概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個承諾的代價是什麽。

    “第一站想去哪裏?”

    “你有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跟你一起去的每一個地方。”

    真是肉麻。

    夏唯對她笑了笑,伸出手,道:“跟我去機場。”

    幾秒之後,她才笑了一聲,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我們來玩個遊戲。”

    夏唯勾著她的手指,邁進了機場。

    “什麽遊戲?”

    她置身在嘈雜的環境裏,聲音依然那麽輕。

    夏唯抬頭望了一眼高處的航班顯示屏,笑著迴答:“下一次播報的航班目的地,就是我們的第一站。”

    她聞言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無論是哪裏?”

    “無論是哪裏。”

    她握緊夏唯的手指,微笑著點了點頭。

    “好。”

    目的地就在這一刻被決定:“前往皇後鎮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nz5231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帶好您的隨身物品,出示登機牌……”

    夏唯的神情一頓。

    與她十指緊扣的人等待著她,沒有開口。

    靜默可能是一秒,或者兩秒,但總歸是短暫的。

    夏唯側過頭看了眼購買機票的櫃台,有些無奈地開口道:“這個機票可不便宜啊。”

    “後悔的話,就換一個地方吧。”她輕聲說。

    夏唯迴頭看向她,笑著搖了搖頭。

    “不,我就要去這裏。”

    她的掌心裏有著源源不斷的溫度。

    “我要去看羅托魯瓦的間歇泉,去愛歌頓農場喂羊駝,去福克斯冰山鳥瞰雪景……”

    “我還要去聖彼得教堂看一場婚禮,看看這個時候能預約到的得是什麽樣的幸運兒。”

    “當然,就算很羨慕,我也會祝福他們的。”

    她看著夏唯,忽然開口:“如果你願意,你就會是這個幸運兒。”

    夏唯嘴裏的話停住了。

    機場的人來來往往,從兩人身邊擦肩而過,隻有她們彼此是流動的世界裏短暫停滯的一隅。

    這一次她沒有給她退縮的機會。

    “你願意嗎?”

    夏唯握著她的左手,舉到兩人的麵前。

    這隻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紅色指環,從某一天起就再也沒摘下過。

    夏唯看著她的眼睛,輕聲問:“可以把它取下來給我嗎?”

    麵前的人注視著自己。

    夏唯彎起眉眼與唇角。

    “等到了教堂,我再還給你。”

    飛機在夜空中沉悶而喧嘩地飛過。

    有人站在陽台上,收攏雙臂,環抱住了自己。

    她最後看了眼這片沒有星星的夜幕。

    “但願你會記得,我叫秦明月。”

    遙遙相對的陽台上,短發女人靠坐在落地窗前,仰頭喝了一口冰涼的啤酒。

    吹來的晚風帶著初秋的涼意,吹散了酒意,讓人不得不清醒。

    她放下啤酒罐,任由發梢紛飛亂舞著。

    “夏天又要結束了啊。”

    異國他鄉的公園裏,有著同一片天空的夕陽。

    立在噴泉池前的人手執琴弓,拉長了那婉轉的曲調。

    駐足停留的行人那樣多,她卻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人群之外,有人朝她一步步走來。

    她好似也察覺到,抬起眼看了過去。

    目光相接,夏唯看見了她的微笑。

    當一曲終了,行人散去,夏唯在她身邊落座。

    “it was a good day to die。”

    夏唯說著,轉頭看向她,輕聲問:“這次我沒有咖啡,你也沒有三明治,我還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她撐著頭,溫柔地迴答:“可以。”

    夏唯對她笑了笑。

    “第一次見麵時,你演奏的那首曲子叫什麽?”

    她彎起唇角,如過去的每一次那樣,輕聲迴答了她。

    “my long forgotten cloistered sleep。”

    我那被遺忘的漫長孤夢。

    萬眾矚目的這一天,終於到來。

    夏唯拿著藍色捧花,提起裙擺,推開了聖彼得教堂的大門。

    小提琴的琴聲降落在被大海環繞的孤島上,賓客們卻恍若未聞,仍然注視著聚光燈下身穿婚紗的女人。

    ——與傳聞相反,那不是一件奢華的婚紗。

    新娘凝望著盡頭的男人,視線的焦點卻落在他的身後。

    熒幕上的畫麵昏暗曖昧,聲音熱烈地起伏,迴蕩在環繞式音響裏。

    新郎站在巨大的熒幕下,卻一次也沒迴頭看過身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海島上悠揚的琴聲被拉過一個轉音,女人的歌聲不知從何處響起。

    “sing with me a tiny summer song……”

    希望你唱起那首夏日的歌謠。

    夏唯聽見了熟悉的歌聲。

    教堂的盡頭空曠而寂靜,隻有一副玻璃彩繪懸掛在上方,抱著小羊的耶穌神情無悲無憫。

    她雙手捧著那束藍色花朵,目光找尋著唱歌的人。

    白色長裙在木椅的邊沿蕩過,她一步一步走向走廊的盡頭,那迴響在教堂裏的歌聲依然溫柔明亮。

    “weep me melodies of the days gone by……”

    為我哼唱那逝去時光的旋律。

    穿著黑色禮服的女人抬起右手,將水果刀狠狠刺進了男人的左胸口。

    賓客們尖叫著騷亂起來,聚光燈下的女人卻始終無動於衷。

    “dress my body all in flowers blue……”

    再用那藍色的花瓣將我埋葬。

    被刺中心髒的男人抬起頭,那雙眼裏什麽也沒有。

    他看著自己的妻子,抬手拔下了胸口裏的那把水果刀,刺進了她的心髒裏。

    驚慌失措的人群紛紛逃離,有人在大喊,有人捂住了嘴,婚禮儀式成了一灘血色。

    “so no mortal eye can see……”

    他們便無法窺見我漸朽的身軀。

    夏唯踩著腳下的平滑地麵,在迴響的歌聲中抵達了教堂走廊的盡頭。

    小提琴拉長了她夢中的旋律,轉著,上揚著,迴旋著,將她深情地擁住。

    夏唯垂下眼——

    下一秒,她看見了雪鬆木製的誦經台上,擺放著一本硬皮革的筆記本。

    “where have all my memories gone?”

    我的迴憶去往了何處。

    新娘望著站在盡頭的新郎,終於給了他一個笑容。

    年輕的女孩走到聚光燈下,將刀遞給了穿著婚紗的女人。

    她抬手接過,握在了手中。

    倒在血泊中的一對男女望著天空,在歌聲與琴音中,如願以償地合上了眼。

    “should i roam again up yonder hill?”

    我是否應當繼續流連在塵世間。

    血花綻開在白色西服上。

    男人平靜地跪倒在地,垂下了頭。

    年輕的女孩正要接過女人手中的刀,卻忽然察覺到什麽,看向了右邊。

    不知何時出現的人站在那裏,年輕的女孩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朝對方露出了一個親昵的笑。

    短發女人的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落在了最後一個還站著的人身上。

    那一身純白的婚紗也已經血跡斑斑,刺眼的白,刺眼的紅,像一根根紮入指縫的針。

    “i can never rest my soul……”

    我將永世無法安眠。

    最後一位演員轉過身,一步步走向了站在不遠處的短發女人。

    她手中的刀還滴落著一滴滴鮮紅,弄髒了她最心愛的婚紗。

    短發女人看著她靠近自己——在無數次的甘願等待裏,她的一往無前從未這樣明朗。

    “until you call my name……”

    直至你唿喚我。

    “秦明月。”

    短發女人望著走來的人,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喚她的名字。

    穿著婚紗的女人停下了腳步。

    她們之間,隻剩一步之遙。

    但秦明月隻是停在原地,對上了她的雙眼。

    隨後輕輕笑了起來。

    短發女人睜著眼,上前一步,接住了緩緩倒地的人。

    深紅在胸膛暈染開,擴散著,擴散著,無法再倒退。

    她鬆開手中的刀,仰頭望著這張陌生的臉。

    懷抱卻如夢中那般溫暖。

    秦明月慢慢抬起手,虔誠地捧住了她的臉。

    她們的目光最後一次相接。

    “請說……”

    短發女人抱著她,埋頭貼緊了她的掌心。

    “……我寬恕。”

    她啞著聲音迴答她。

    “……分裂體02號,確認死亡。”

    “已達成所有目標條件,是否確認強製開啟新周目,本次所需消耗:49.86%,剩餘可用消耗:50%……”

    商伊睜開眼,在腦海中下達了今生的最後一個指令:

    “確認。”

    “……閉環即將重啟……”

    機械音在短發女人的腦中響起,她緊緊抱著懷中的人,低聲道:“啟動置換係統。”

    001的聲音與零三一的聲音同時傳來:

    “正在啟動置換係統……”

    “置換目標:001樣本與智慧種一號體。”

    “置換進度:3%……26%……59%……”

    手執琴弓的人躺在長長的台階上,與消散的意識一同沉入黑甜夢境。

    ——這將是她漫長而又孤寂的生命中,最後一個美夢。

    “you call my name from the heart……”

    你的心唿喚我的名字。

    安靜的教堂內,抱著一捧藍色勿忘我的人站在誦經台前,抬手觸碰到躺在麵前的硬皮革筆記本。

    最後一句歌聲輕輕落下,在她發間,在她裙,在她指尖。

    夏唯凝望著這本熟悉的筆記,手指劃到書口某一個位置,將它翻開。

    曾經沒能讀完的那三行用力刻下的字,第二次出現在了眼前。

    “我與你的每迴相遇都曆經兩次別離。”

    “一次是你出生。”

    “一次是我死去。”

    教堂內空曠而冷寂,玻璃彩繪懸掛在上方,抱著小羊的耶穌神情悲憫。

    抱著筆記本的人俯下身,眼淚從臉頰滑落,打在了勿忘我的藍色花瓣上。

    “置換進度:100%……”

    “……閉環正在重啟……”

    “……重啟成功。”

    “第四十周目,記錄完畢。”

    這一次,夏天真的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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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的行人穿起了長袖和長褲,秋風籠罩著這座沿海城市,帶來無邊蕭瑟。

    留著長卷發的女人脫下白大褂,走出了科研院的大門。

    一個寸頭男人小跑著追了出來,高聲叫住她:“夏教授!”

    她腳步一頓,轉身看了眼,問他:“還有什麽事嗎?”

    男人喘著氣走到她麵前,有些急切地問:“您真的要走嗎?”

    “院裏已經走完手續了。”

    她平靜地迴答,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男人想要說什麽,但見到她的神色,終於還是明白已經無法挽留。

    他歎了口氣,隻道了一句:“多多珍重。”

    女人點點頭,再次邁開腳步,不帶絲毫留戀地離開了這個工作了十年的地方。

    九月的最後一天,下了一整日的秋雨。

    她放下傘,推開玻璃門,走進了咖啡館。

    冷清的店內已經坐著一個人,聽見聲音也未抬頭,隻開口問了句:“還是拿鐵?”

    她走到吧台坐下,迴答:“焦糖瑪奇朵。”

    短發女人聞言笑了笑,起身走下高腳凳,進了吧台做咖啡。

    一杯咖啡做好,她從吧台內遞出來。

    “三十歲了,還是少吃這麽甜的東西。”

    散著長卷發的女人接過咖啡,隨口問:“你的餞別就隻有這麽一句嗎?”

    短發女人想了想,最後露出笑容,點了點頭。

    咖啡杯被她放在了桌上,她抬起頭,第一次與對方四目相接。

    “這個世界沒有明天了,你真的不後悔嗎?”

    短發女人擦了擦手,吧台上的花瓶內插著一枝藍色勿忘我,她看了眼,隨後才迴答:

    “等未來有一天,你成了我,再次迴到這裏。”

    她說著,純黑色的眼眸裏似有一點光亮。

    “你自然會知道這個答案。”

    散著長卷發的女人望著她,輕聲問:“也許我不會再迴來呢?”

    “誰知道呢。”

    短發女人聳了聳肩,依然笑著迴答。

    坐在吧台上的人垂頭看了眼咖啡杯,那深褐色的液體倒映出了一張沉靜淡漠的臉。

    ——這一世,她活成了001樣本,也越來越像那個人了。

    “最後一個問題。”

    她說著,沒有抬頭。

    “你曾經告訴我,莫比烏斯環的意義,是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最後一個字落下,她頓了頓,許久之後才再次開口:

    “但無數個你證明了,再多的輪迴,也不過是一次次無意義的死循環罷了。”

    “你,我,她,誰也沒能從這個循環中跳出去。”

    短發女人看著她,笑了一聲。

    “我曾有無數個機會後悔。”

    “但最終我站在了這裏。”

    “這大概就是——我之所以是我的原因。”

    秋天的雨帶著寒意,每一次被風吹拂,都叫人更加懷念逝去的夏天。

    散著長卷發的女人坐在咖啡館裏,直到深夜。

    雨還下著。

    她離開時,卻沒拿起門口的傘。

    短發女人看著她走進雨幕,最後一次開口道:“既然做了001的新宿主,就給它一個新名字吧。”

    那清瘦的背影沒有停留,也沒有迴答。

    風又吹進了咖啡館內,玻璃門上的風鈴叮玲玲轉起,像過去的、未來的每一次那樣。

    她笑了一聲,轉過身,給自己煮了一杯熱美式。

    “不可能的事情那麽多,你想要改變的是哪一個呢?”

    短發女人坐在那個人曾經最喜歡的位置,輕聲開口。

    “是不可能相遇。”

    “還是不可能相愛。”

    “又或者……”

    最後一句話音消融進了雨裏,誰也沒能再聽見。

    雨水打濕了披散的長卷發,她輕聲哼唱著歌謠,走上了長長的台階。

    白色的大門靜靜等在盡頭,她一步一步邁上去,每一步落下,走過的台階便在身後坍塌。

    頭頂是幽深的黑暗,死寂而空蕩。

    她平靜地望著越來越近的白色大門,恍惚間,誰的聲音在她耳邊迴響。

    你好,夏唯。

    當你聽見這段話時,我想我已不在你的生命中。

    這一生我對你說了無數句謊言。

    所以在最後的終點,請容許我留下一點真話,即使我已不奢求你會相信。

    該說點什麽呢?

    好像每一個字都會是一種狡辯,蒼白又自以為是。

    我想了又想,一遍遍想,最後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作為你人生中的醜角,我已沒有資格說愛你。

    那不如就以一句我曾自問自答無數次的話,來為我們的相遇畫上句號吧。

    夏唯停下腳步,站在白色的大門前。

    她伸出手,握住了門把。

    隻要用力一推,她便是這場戰役的最後贏家。

    虛無又黑暗的空寂裏,那個人的最後一句話音輕輕落下——

    “我從沒後悔過。”

    夏唯迴過頭,揚起了微笑:

    “我在第三十四周目等你。”

    ※※※※※※※※※※※※※※※※※※※※

    【全文完】

    沒有番外,因為我隻想停在這個地方。

    從終點開始,又再次迴到終點,這個沒有結局的故事我終於講完了。

    我不習慣把劇情講得太直白,所以要麻煩大家自己品味一下啦。

    溫馨提示:當你看明白“她們為什麽去做,又做到了怎樣的程度”,其實就已經讀懂了這個故事。

    因為科幻背景並不是主體,我想寫的,僅僅隻是在這個背景下的“宿命”與“一往無前終不悔”。

    “莫比烏斯環,究竟能不能改變不可能呢?”

    答案留給你們來決定,童話或現實,每個人都有選擇相信的權利。

    而關於“神域”到底是什麽、“盒子世界”存在的意義,早在第一卷我就留下了一句謎底,很期望這個答案也能由你們自己去判斷。(ps:本章也有課代表提供的解析長評,供大家抄答案)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最後,感謝這個夏天,感謝看到這裏的你,希望我的故事沒有辜負你花的錢。

    (如果可以的話,期待能收到完結評分!

    ——

    下個故事希望還能再見~

    文名:《迴避曖昧》

    文案:

    左顏升職的當天,公司聚餐,她舉杯向頂頭上司敬酒,感謝對方的栽培之恩。

    態度之誠懇,言辭之深切,配上她泛紅的眼睛和微醺的臉,在場的所有人都信了。

    除了遊經理本人。

    散席後,遊經理剛進家門,就被一個抱枕砸到了頭。

    沙發上的醉鬼罵罵咧咧:

    “說了八百遍我不想當這個主管,你非要趕鴨子上架,你就是想在過勞死的路上拉個人作伴是吧?好惡毒的女人,我要跟你分手!”

    遊安理慢悠悠走到沙發邊,彎下腰對她說:“提醒一下,你七年前就跟我分手了。”

    左顏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惡狠狠地道:

    “那就再甩一次!”

    遊安理沉默了幾秒,難得一笑。

    “有本事你就試試。”

    —

    這是一個初戀情人成了頂頭上司後,互相試探搞曖昧的故事。

    年齡差6歲

    輕鬆小甜文(信我啊這次是真的不費腦子)

    ——————

    最後一次的感謝: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elsa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clota、賴美雲的樹袋熊麻麻 2個;buzai、sage、大魚、konoha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和之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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