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9

    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雨季。

    連綿不絕的陰雨和雷鳴電閃讓整個城市都開始發潮, 不見晴空,不得光亮。

    夏唯請了很多天的假,到最後實在開不了口去請假, 隻能白天上班, 下班後四處奔波, 發尋人啟事找人, 派出所的地方也被她跑了無數次。

    珍姐不知道她家裏發生了什麽事,幾次開口問她,都沒問出答案來,也知道她這個人的性格就是倔, 隻好在調休上盡可能照顧她。

    夏唯不是不明白, 多一個人幫忙會好一點,但珍姐孤兒寡母在這個城市打拚並不容易,也根本沒什麽人脈,又何必給人添麻煩。

    光是連累吳院長跟著奔波,她就已經夠煎熬了。

    然而比這些更煎熬的,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了, 她卻一丁點進展也沒有, 連派出所那邊的人都透露出“希望不大”的訊息來,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夏唯無法接受, 別人找不到, 她就自己出去找, 自家孩子有多聰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消失到現在也沒半點兒消息, 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她迴不來。

    想到這一點, 夏唯一天也沒能睡好, 就連看到空蕩蕩的屋子都感到害怕, 喘不過氣來。

    她不知道,消失的人現在能不能睡上一覺,有沒有飽飯吃,又是否在承受可怕的傷害。

    夏唯逼迫自己去想這些,哪怕她想象一秒鍾都會窒息。

    相隔三公裏的老舊公園裏,穿著黑色長袖的中年女人站在涼亭裏,望著遠處的萬家燈火。

    雨還沒有停,夜也漸深,往日裏隻有老年人活動的公園,現在更是無人問津,隻有躲雨的野貓倉皇跑進來,又對涼亭裏的人格外警惕,不敢靠近。

    但站著的人動也沒動過,像是沒有發現它一般,幾分鍾過去後,它便也放鬆了下來,跳上光滑的石板趴下身,舔舐起了身上被打濕的毛。

    不知過了多久,隻剩雨聲的涼亭內忽然被一聲巨響劃破,半合著眼皮的野貓被驚得一下子跳起,飛竄著逃離了這附近唯一的躲雨處。

    倒在地上的人蜷縮了起來,無聲的閃電在夜空劈下時,好似映出了涼亭內的一地鮮紅,可那些紅色卻又在第二道閃電與遲來的雷聲中,憑空消失了蹤跡。

    微弱的喘聲與斷斷續續的唿吸被揉碎,塞進了淅淅瀝瀝的雨裏,無人聞見。

    卻徹夜未停歇。

    一直到晨光熹微,涼亭裏瘦小的身軀才在光亮中顯露身形,那身影動了動,緩慢地從冰涼的地上爬了起來,黑色長袖衛衣鬆鬆垮垮地著落在地上。

    一個晨跑的年輕人路過涼亭,一晃眼才看見那黑不溜秋的亭子裏有人,頓時被嚇了一跳。

    她拍了拍胸口,放慢速度小跑著過來,看清了人之後頓覺不對,連忙問:“小朋友,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啊?這大清早的,你家裏的大人呢?”

    還不等她靠近,涼亭裏那個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忽然轉過了身,拽著衣擺光著腳,飛快地跑了出去,留下地上的牛仔長褲和休閑鞋,都已經髒得看不出顏色了。

    年輕的女生嚇了一跳,想也沒想就追了過去,卻眨眼間就跟丟了人,慌忙之下隻好掏出手機來報警。

    清晨的居民街道上,早點的香氣衝破潮濕的天氣,撲了行人滿鼻的芬芳,不少沒來得及吃飯的人都停下腳步,去排隊等著買兩個包子或者豆漿油條。

    早餐小攤上,頭發花白的老板正在邊炸油條,邊利落地打開蒸籠,拿了兩個饅頭裝進塑料袋,遞給麵前排隊的客人。

    在一群人圍著的推車邊上,矮小的人踮起腳,看著麵前剛炸好的油條,悄悄抬起了手。

    老板正在找零,等著買包子的人也著急上班,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小小的角落。

    冒著熱氣的油條近在眼前了,那隻白生生的小手卻突然停在半空,這一停,就錯過了最佳時機。

    她悄無聲息地收迴手,光著腳轉身離開了攤位,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街道斜對麵,背著包的年輕女人匆匆忙忙趕到了公車站,她像是察覺了什麽,猛地抬頭看向對麵,視線從賣早餐的地方掃過,仔仔細細地往左邊看過去,卻在看見一個小小的黑色身影時,被停在麵前的公交車擋住了視線。

    夏唯掏出公交卡,上了車刷好卡,卻還神不守舍地透過車窗往那個方向看,隻是行人漸多,剛剛的身影早就不見了。

    她被後麵上車的人一擠,差點沒站穩,連忙扶住了前麵座位的靠背,隨後向被自己踩了一腳的人小聲道歉。

    這小小的風波過去後,夏唯甩了甩頭,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她今天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每一分鍾都不能浪費。

    大多數時候,居住在固定的地方、整日為生計奔波勞碌的人,並不會意識到自己所生活的地方有多大。

    夏唯已經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很多年,卻在短短十來天裏才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城市究竟多廣闊。

    她這段時間跑遍了大街小巷,每一個能去的地方,她能想到的有希望的地點,她都義無反顧地去了,不管是坐多久的車,趕多久的地鐵。

    就連幾個人流量很大的地鐵站她也蹲守了個遍,拿著尋人啟事,攔下進出的路人一遍遍詢問。

    她們曾經去過的那些地方,從舊書店到遊樂園,甚至是隻去過一次的商場和餐廳,她都跑了個遍。

    夏唯沒有想過,重返這些地方會是這麽一個局麵,之前來的時候有多快樂,現在就有多令人絕望。

    但她依然不肯放棄希望。

    珍姐終於還是知道了這件事,當機立斷放了她長假,還急到嘴上冒泡,忍不住埋怨她:“這麽大的事情你也不說!真是要氣死我啊?”

    最開始並不建議夏唯收留這個孩子的人是她,但現在急得感同身受的人也是她,夏唯看著她,繃了這麽久的那根弦幾乎要崩斷。

    她努力平複了自己的情緒,三十歲的人了,再大的事情她都已經習慣了不去用眼淚解決。

    這之後,珍姐也開始幫著一起找人。她用店鋪的網絡賬號發求助信息,號召了不少網絡上的人來幫忙轉發尋找,夏唯才知道網絡在這種時候還能起到這樣的作用,又開始後悔自己平時漠不關心,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連出事了都沒有更好的能力和解決辦法。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她們沒有放過蛛絲馬跡,整日四處奔波,不肯放棄希望,卻還是一點進展也沒有。

    連派出所的民警都覺得匪夷所思,這麽大一個活人,怎麽就憑空消失了呢?

    他們甚至找到了當時在洗手間的一個大學生,當日因為一點事她迴了趟鄰市的家,現在已經迴來去學校了。

    但根據她的迴憶,她進去時就沒有見到衛生間裏有這麽個女孩。

    “我真的很確定,她長得這麽漂亮,我要是看見了絕對不會忘記的。”

    負責這起案件的民警皺起眉,夏唯卻已經忍不住追問道:“那當時洗手間裏有沒有很奇怪的人?就…就是那種一看就不像好人的。”

    女生想了想,最後搖搖頭,迴答:“這我就沒注意了,我急著上廁所呢,當時裏邊兒就一些老人和小孩,她們總不能是壞人吧?”

    夏唯懸著的一顆心又沉了下去,深深見不到底。

    離開派出所後,夏唯打起精神,準備再去一趟高鐵站。

    吳院長因為要緊的事已經迴去了,這些日子她在那邊也不忘幫忙,找盡了人脈,否則夏唯今天連這個大學生都見不到。

    腳下的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太多了,有身份信息的人消失,與沒身份信息的人消失,往往沒有什麽太大差別。

    茫茫人海裏,少了一個人,對世界沒有任何影響。

    這一天,夏唯再次一無所獲地離開了高鐵站。

    她麻木地坐上地鐵,車廂裏人群擁擠,周圍的學生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開學的事情,話題從升學的壓力到新同學裏誰最好看,她們仿佛有說不完的新鮮事,用不完的精力。

    青春的蓬勃朝氣散開在小小的車廂中,讓周圍疲憊不堪的成年人們也不由得側目過去,望著那幾張稚嫩的臉,或是羨慕,或是懷念。

    隻有夏唯沉默地聽著,垂下了眼,溫熱從眼角無聲無息地滑了下去,消失痕跡。

    原來今天——

    已經開學了。

    夜裏又下起了大雨。

    嘩啦啦的雨聲掩蓋住了巷子裏的喘聲與痛苦,雷聲沉悶,炸開了一陣陣震動,將冷清街道上所剩無幾的行人驅趕著,每一個都匆忙奔向歸處。

    似乎天地間,所有人都本有一個能夠迴歸的地方,它就在那裏,不曾消失,卻有人無法抵達。

    一個失魂落魄的中年人走在街上,衣領散發著濃重的酒氣,他腳步踉蹌,卻還死死護著懷裏的公文包,西裝外套淋在雨中,快要濕透。

    他打了個酒嗝兒,在雨水的衝刷下勉強清醒了點,轉身進了24小時便利店,幾分鍾後拿著一把傘出來,有些費勁兒地撐開了傘。

    離開前,他站在原地望了一眼來時的方向,那裏高樓大廈,好不壯闊,可從今日起再與他無關了。

    中年人擦了把臉,垂下腦袋,打著傘繼續往前走。

    卻在路過一個巷口時,恍恍惚惚聽見了一點哭聲。

    他渾身一個激靈,轉頭看向右邊黑而狹窄的小巷,下意識往裏走了兩步。

    那哭聲終於清晰了些。

    中年人睜大了眼,連忙加快速度走進巷子裏,順著聲音來到了垃圾堆的旁邊,這黑不見五指的地方令人不安,他猶豫片刻,還是彎下腰,伸手去掀那團黑乎乎的衣服。

    濕透了的布料在觸碰上的瞬間,就讓他打了個寒顫。

    他一咬牙掀開了這衣服,終於露出了裏麵的一團雪白。

    是一個棄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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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更打卡x3

    想了半天這章標題,最後幹脆推個歌:宇多田的真夏の通り雨〈盛夏的陣雨〉,很符合這兩章的氛圍了。

    明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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