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了那幾個奧斯曼人之後,我便馬不停蹄地趕到王座山上,親自指揮新大炮的建設工作。這期間,洛斯特那混蛋繼任了新任海德堡公爵,我估計他驅逐這些奧斯曼人多少是不想給自己的仕途留下汙點。


    我招募了人脈所及範圍內的所有火炮工匠,用團長給我的撥款給他們都開上豐厚的報酬,基本上都答應了。他們看上去對我的事跡都頗有興趣,可要說最典型的,無非是法裏斯從威尼斯帶迴來的一個大佬。


    大家都管那位大佬叫馬裏奧,據說是威尼斯的首席火炮工程師。傳言他同時收到法王和皇帝的邀請,前往為這對宿敵鑄造多門新式火炮——他就是那麽搶手。原先自視甚高的他,本對法裏斯的邀請不屑一顧。但法裏斯沒有放棄,始終堅持不懈,最後在路過去喝杯酒好不好的這種理由下不情不願地跟他一起走了。


    當然,這種理由可能是出於傲嬌之類的原因。此前威尼斯這種無利不貪的戰爭販子,在歐洲範圍內賣射石炮賺得盆滿缽滿。在與熱那亞人的貿易競爭中劍走偏鋒,選擇向奧斯曼人出售他們的新式射石炮。理由是:反正我們不賣,熱那亞人也會賣的。結果熱那亞人想的也是威尼斯人一定會賣。


    處在軍事擴張上升期的奧斯曼帝國自然不會錯過這些機會。他們將購來的射石炮進行仿製,沒過多久就造出了性能大於等於二者所售的新式火炮。讓兩個商邦吃盡了苦頭。


    法裏斯的堅持一定是有他的考量,他迴來的時候和卡珊德拉的關係處得你儂我儂,這個細節就不說了,就是一定要我跟馬裏奧大佬聊一聊。


    那天晚上喝了點酒,請他吃了點好的。


    似乎我的名號連意大利地區都有聽聞,真是沒有想到。可能是能把奧斯曼人打跑,這件事不用聲張都會傳千裏。還好我的姓名對外高度保密,他們傳出去的也就是“白騎士”這個角色。我想身為一流工程師的馬裏奧先生出於對奧斯曼人的敵意,對我多少也應該有點好感。


    他自負的態度在與我交談之後收斂了很多,我談起我運用火器的組合戰法。火槍齊射,火炮鋪路...在他麵前就好像識貨的金牌買家一般,所謂工匠的尊嚴,就是希望自己的心血能夠物盡其用。偶爾能看到他時不時地摩拳擦掌。


    我沒有主動提起我的訴求,我一直在和他聊工作生活方麵的事情。


    然而他清楚他為什麽坐在這裏。終於,出於好奇,他問了我這個問題:


    “小夥子,為什麽非要造一門巨炮不可呢?”


    雖然有過準備,但那一瞬間我不由得還是想了很多。痛苦,大悲,那些情緒高潮的時刻已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滄桑的平淡。


    “我出去打仗的時候,我的愛人被公爵殺害。我做好了複仇的準備,我一定要用一門空前絕後的大炮把他送上天。”


    短短四句話,讓馬裏奧的大腦有些過載。他好像瞥見了宇宙的全貌,幾個唿吸間好像腦補出了一個世界。沉思半刻,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住我的雙臂:


    “他媽的,我爆哭。小夥子,這炮我非幫你造了不可!”


    ...或許是意大利人的那種浪漫情懷,我迫不得已開始安慰他起來。


    “...什麽法王,皇帝,那些人要我的大炮都是為了去兼並去打仗!小夥子,但是我在你這找到了什麽你知道嗎?就是意義啊!我在幫一個浪漫的騎士實現人生價值!”


    這些年的意大利人,果真注重現世享受起來了。


    我給他補充著這段感情的細節,他聽得如此聚精會神。


    “...我的愛人,姓普蒂琪提亞。馬裏奧先生應該懂些拉丁文吧?”


    “麻的,貞潔...真踏馬的貞潔!!哎呀!!上帝呀!!您怎麽能這樣!!”


    我自然是不會告訴他塔莉婭其實是位修女的,畢竟我實在不想惹天主教信徒的麻煩。但無關宗教與民族,有些東西,是人類之間可以共通的。


    甚至無所謂報酬了,總之,這件事情他就這麽答應了下來。


    ...


    本是抱著學徒的心態去唿籲匠人們和我一同造炮。


    可他們覺得,既然是我帶來了烏爾班大炮的圖紙。


    那這尊大炮的總工程師,就該是我。


    馬裏奧先生在見到圖紙的一瞬間便如同見了稀世珍寶,認為這是藝術到不能再藝術的珍品。連他都認為他的任務是輔佐,而非代勞。


    要如何敲定新火炮的底稿?


    我看著圖紙想了許久,不禁感歎任務的艱巨。


    雖然烏爾班大炮的數據都在我的手中,但要解決它的問題卻談何容易。


    炮身用青銅所鑄,大概不是問題的關鍵。青銅的材質還尚且可以使用。


    問題是我要鑄造的是多大的一個家夥。


    烏爾班大炮,本體長約5米,重達18噸。


    冶煉這樣一尊巨獸,需要的材料,人力且不計,技術上更是一大難題。


    因為超出當時青銅冶煉技術的極限,烏爾班大炮的炮身,很可能是多次冶煉拚接而成的。因此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裂痕。


    我用火藥打了很多次仗,火槍炸膛也見過不少。我可太清楚,哪怕一丁點裂痕,都將極大提升炸膛的可能。


    即便我試驗過,用凝煉的火焰可以融化鋼鐵,那熔煉青銅更是不在話下。


    但,我沒有幾次試射的機會。


    馬裏奧先生看出了我的苦惱,走向案前的我。


    “小夥子,在糾結什麽呢?”


    “我不知道,該造多大的一門炮合適。也許我該一比一複刻出來?又或許趕時間趕進度,縮小所需的尺寸?我...”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幽幽地說了一句:“時代在進步。”


    “你帶來的新式焦煤,燃燒效率好的驚人,我完全有信心解決熔煉的難題。”


    “愛人之心感天動地,那鑄炮之事,也必然要做他個驚天動地。”


    “我們要做的是一樁大事業。既然如此,那就必然要跨在先人之前!”


    “好!那就...來造一門超越烏爾班的大炮吧!”


    ...


    我花了數日便畫好了新大炮的圖紙。而後,眾人便開始用可多次利用的特殊材料製造起模具出來。


    這一造,便是兩個月之久。


    等待模具完成的時日我也並沒有閑著,每天都不斷嚐試熔煉,將凝煉的技術掌握得爐火純青。又不間斷測試材料強度,和奧希莉婭一同使用多門不同口徑的大炮,在練習準度的同時掌握火藥質量。加以時日,我便對各型火炮所需的火藥多少了如指掌。


    鑄造那天的場麵讓我至今還心有餘悸。


    巨大的模具深入地麵,露出為炮身預留的凹槽。模具分為內外兩份,一份外殼規劃外徑,一份內膽勾勒內徑。用大量的鐵,木料,石塊,將外部壓緊。周圍的空氣如活火山口一般,因為大規模熔煉金屬而變得灼熱。每個人的皮膚都灼得通紅。鐵匠們燒出滿滿的四大缸銅水,齊心協力,用四台升降機將它們高高吊起。在模具周圍,甚至預留有通氣,燒煤的火爐,用來保持模具內部的溫度。


    “放!”


    我一聲令下,滾熱的銅水自圓周長的四等分點同時進入模具,我用最大的精神使先入的金屬熔液保持穩固的液態,順著銅水的注入慢慢凝固。我好像與這門初生的火炮融為一體,如同我第二幅筋骨在繈褓之中慢慢成形。直到最後一滴銅水流盡,我繃緊的精神一放,竟然一時間暈了過去。


    “哥,哥!!”


    在莉安娜的唿喚中,我猛地醒來。


    據她所說,我看上去像是一夜瘦了整整五斤。


    當看到那尊大炮的時候,我好像忘了身上的所有疲憊,一把衝著炮膛鑽了進去。


    “哎!愛總工!那種事情不要啊!”


    我沒有理會工匠們的勸解,在炮膛內敲敲打打,各個深度無不發出悅耳而規則的音色。摸上去也沒有毛糙,如絲綢一般光滑。


    “太美妙了!太美妙了!我,愛德蒙·菲爾科的炮鑄成了!!”


    “愛總工,愛總工,你先出來!我們還要最後修飾處理這門炮呢!”


    當時的我連工匠們的唿聲也聽不見,他們則隻好一個又一個地鑽進去,拽著彼此的腳將我拉了出來。


    此後的一個月,工匠們依舊不敢怠慢這些精細的活。慢慢鑽出引線所用的小孔,雕刻上條頓十字、神羅雙頭鷹等等花紋。架上輪子,對準城堡的方向,這門跨世紀的大炮終於就此誕生。


    這尊大炮長約六米,重達21.6噸。


    它碩大的口徑,放入一個成年男子也都綽綽有餘。


    威武的身軀,讓站在他身邊的人類都不由得戰栗。


    “愛總工,為它取個名字吧。”首席鑄炮師馬裏奧說。


    “我想想看,烏爾班大炮是因為烏爾班本人姓烏爾班...按理說,這門炮應該叫菲爾科大炮...?”我思索著。


    “別呀。我也是姓菲爾科的,這門炮象征著哥哥前半生,所以一定一定要特指哥哥的名字才行。我看哪,不如就叫‘愛德蒙大炮’吧!”身旁傳來莉安娜的聲音。


    “行,就依你。”我摸了摸這丫頭的腦袋。


    “好!愛德蒙大炮!!”


    這是我們的心血。


    這是我的複仇。


    ...


    最關鍵的一刻何時到來?每個人都盼著天公不作美的一天。


    試射選在一個磅礴的雨夜。目標是城堡對麵的山頭。


    騎士團嚴陣以待。因為如果炮彈射偏,落在城堡上,按愛德蒙所說,隻有突襲戰爭一條路可走。選在雨夜,也正是要借著雷霆的名號。


    “點火!”


    奧希莉婭點燃火鐮,愛德蒙則用身體護住火苗,直至火星一點一點燃進巨炮的身體裏。


    眾人冒雨圍在炮邊,心髒各個都提到了嗓子跟前。


    “拜托了...拜托了...這一發,一定...要中!!”


    愛德蒙握緊拳頭的瞬間,巨炮也驟然蘇醒了。


    轟!!!!!!!


    一聲巨響劃破天際,炮膛的火焰如初生的火龍狂湧而出。


    轟鳴的震波將山上的眾人都震倒在地。主副炮手二人亦被炮膛的後座推開數米遠,愛德蒙緊緊將奧希莉婭護在懷中,卻也由不得絆了幾個踉蹌。


    十裏開外的騎士團總部也能聽到震波,其中留有一副晶棺巋然不動。


    幾百公斤的石彈在空中唿嘯飛行,這極重的身體讓它的軌跡難以偏離。精確地擦過城堡的屋頂,不帶走一片碎瓦。


    洛斯特的房間,夫婦二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從異夢中驚醒。


    “地,地震了嗎!?”


    閨房背後的丘陵地動山搖,炮彈入土發出“嗡”地一聲沉重的悶響,像是一記轟雷砸在對麵的山頭,揚起的沙土塵木轟濺足足數十米高,有如雲霧一般經久不散,有如沙雨一樣傾斜而下。城堡上的守衛不由得向後山張望,卻隻能瞧見一片漆黑。無人相信如此巨大的動靜能是人為做成的。


    正在洛斯特望向小窗的一瞬間,一道閃電猛地劈在窗口跟前,直直把他嚇縮了迴去。近在咫尺的驚雷讓夫婦二人的疑慮幾近打消。


    “...我看,還是打雷。”


    “要是嚇到孩子就不好了...”


    “大概再過一個月就要生了麽...”


    王座山上,眾人沒有望見山下連綿的烽火。約莫二十分鍾,一位騎士快馬加鞭奔至山頂:


    “...完...完美命中敵方山頭!!石彈入土十餘米深!”


    血紅的眼睛們發出竭盡的歡唿。奏響軍樂的最後一枚琴鍵終於齊全。


    令女孩們意外的是,此時的愛德蒙居然選擇將莉安娜摟入懷中。


    “我要扞衛與你相依的過去。”


    “以及丟失殆盡的未來。”


    “我之審判,即為天之審判。”


    “天啟,終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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