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明月高懸,銀光揮灑,蟲鳴陣陣。


    南孜十萬大山峰巒疊嶂,在夜色下猶如沉默的巨人,守護著這片土地不被外人踏入。


    也阻攔了想要歸家的離人。


    夜色下一抹身影在灌木叢中行過,黑色的鬥笠,一身夜行衣,


    衣角掃過灌木上的露水,沉重的布料,攔不住他前行的腳步。


    山穀中的草叢窸窸窣窣,他突然停了步子側耳傾聽,袖中飛起指甲大小的飛蟲,在他的周圍環繞。


    腳下草叢似是被夜風吹拂輕輕搖動,草中猛然伸出黑色的蛇口大張,毒液噴灑而出,


    抬腳極速後退閃身躲避,卻見身後不知何時也鑽出黑蛇來,蜿蜒著將他包圍,


    隻待他一動,就撲上來將毒素注入身體。


    “你又來了,還不肯死心麽?”


    從樹後走出赤著半身的男子,黝黑的麵容在夜色中,隻能看見黑白分明的雙眼。


    他穿著彩色的裙褲,其上墜著絲線和銀飾,赤腳赤身,


    帽子在頭上歪歪戴著,耳朵垂著一串珠子搖晃,快要到他的肩膀。


    “我不會讓你進南孜的,你走吧。”


    他說話間從帽子裏鑽出一隻細細的黑蛇,緩慢的沿著他耳朵上垂著的珠子滑下。


    黑衣男子輕聲道,“我偏要進。”


    “那它們會咬你。這次一定會。”赤身的男子不大會說漢話,但也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周圍的黑蛇跟著嘶嘶出聲,當黑衣男子一動,便立即彈身而起,張大了嘴巴露出毒牙。


    衣角獵獵,厚重的衣服隨著他的縱身而起掃過黑蛇,


    他一腳踢飛了靠的最近的,然後用袖口擋住噴出來的毒液,


    一手握住直衝他臉上的黑蛇,掐住它的頭,隻剩它徒勞的大張著嘴,無從下口。


    此時又是一陣箭矢飛來,黑衣男子甩開手中黑蛇急忙躲避,


    他知道絕對不能被箭矢觸碰到,那上麵沾了劇毒,一碰即丟命。


    腳邊箭矢次次隻差毫厘,那赤身的男子氣的直跺腳,手裏弓箭繼續不停,


    卻隻見對方在地上滾了一圈,鑽進了樹林中,在樹枝上跳躍間幾步就遠了。


    跑了?


    赤身男子收攏了弓箭,看了下他去的方向,


    木戈寨的範圍,那就與他無關了。


    黑蛇簌簌跟著赤身男子,他蹲下身摸摸它們的身子,心疼被踢了一腳的黑蛇。


    “疼嗎,下次咱們再咬他。”


    ————


    黑夜樹木中穿行的男子迴頭沒看見來人,便停下腳步靠著樹撕開了衣裳,


    隻見腰側處一點微紅泛著黑,那是被箭矢擦過的痕跡。


    他從衣襟中掏出藥膏細細塗抹上,而越來越沉重的心跳和發冷的身體,都在告訴他,


    他中毒了。


    解毒丸就在身上,他一手掀開鬥笠露出麵龐來,一手握住藥瓶往嘴裏倒了幾顆,


    然後坐下來不敢再動,等著藥效起解了毒,他再趁夜趕路。


    寂靜中一聲歎息,讓莫驚春立刻緊繃身體,驚慌的四處掃視。


    “既已叛離,何必迴來。”


    從四周傳來蒼老的聲音,莫驚春抬頭時,一個滿臉畫紋的駝背老人,手持著碩大的羊頭拐杖,不知何時站在他的不遠處。


    她眼皮耷拉著,隻有孩童般矮小,卻讓莫驚春無法輕視。


    麵對強者自然是要示弱,莫驚春低下眼弱了聲音道,


    “我也是不得已……還請您可憐,讓我過了這條道。”


    老人往前走了一步,羊頭拐杖上的骨頭白森森令人害怕,


    卻比不上她嘴裏的話更令莫驚春遍體生寒,


    “切月寨那場大火,老身也是知道的。若是在老身的寨裏,如你這樣犯下三十條人命的,斷斷容不得多活一日。”


    蒼老的聲音冰冷滿含殺意,“你逃出南孜便罷,哪裏的臉還敢迴來?”


    莫驚春壓著身體的冷熱交替的寒戰,繼續示弱,


    “那……不是我做的。我這次便是要迴去洗清冤屈,把真兇揪出來,還我清白!”


    他以為說的慷慨激昂,老人半信半疑,“真兇另有其人?”


    莫驚春隻答道,“我是冤枉的。”


    老人凝神看了他一會兒,正要放他離開,卻被另一道聲音止住了腳步,


    “滿口謊言。”


    莫驚春這一次才是真正的臉色刷白,看著從夜色中走出的身影,喃喃說道,


    “長老……”


    “別叫我長老!你已經被逐出切月寨!再迴來就是死罪!”


    厲聲的中年女子先和之前的老者低頭示意,然後指著他怒罵道,


    “你說火燒城樓是冤枉了你!那偷竊寨中子母蠱給外人,難道也是冤枉?!


    你如今迴南孜又是要做什麽?你那主人又想要什麽?!”


    莫驚春呐呐不語,隻因為後一件,確實是他做下的錯事。


    可是……


    “我自知罪孽深重,無可辯駁,還請長老允我迴寨,是殺是剮,悉聽尊便。”


    他認罪態度良好,也改不了中年女子的憤怒,


    “不……你永遠不可再迴來。你養父臨死前求了情饒了你命,但寨子裏誰也不想再看見你……包括你的養母……”


    “你將被永生放逐,沒有歸處。再敢試圖踏入南孜,我必將取你性命。”


    說完便轉身要離去,莫驚春急得大喊了一句“長老!”


    她也隻是停了腳步,不曾迴頭,


    莫驚春心中有千萬句的話要說,到最後卻隻問了一句,“她……還好嗎?”


    長老自然是知道說的是誰,“你的養母人已年老,經不得驚嚇。


    你莫要出現,便是對他最大的孝順。”


    說完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莫驚春低著頭看掌心的汗水,身體的毒已經解,心中的難過無可疏解,


    淚水一顆顆滴落,那拄著羊頭拐杖的老人也消失不見,


    夜色中獨留他一人,汗濕的衣裳緊貼皮膚,在冷風中微微顫抖。


    他迴不去……迴不去了。


    無論試了多少次,哪怕拚著受重傷無數,他再也不能踏入切月寨。


    可是他想再見一見他那蒼老的養母,還有……


    他要去查清楚,她身上的蠱,是否出自切月寨。


    這是否隻是他給自己堅定迴去信念的借口?


    莫驚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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