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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那天……有關係嗎?”崔承的手臂上是一塊塊碘伏浸染後不規則的紅,背部肌肉放鬆的姿態,好似一隻剛經曆領土之爭的正在休憩的大型猛獸,他貓著腰,把兩隻手擱在分開的膝蓋上,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話說得含糊,秦士森還是聽出來他指的是在看守所兩人遇見的那次,可能因為崔承為他受了傷,又或者現在崔承認真的模樣太讓人覺得安心可靠,他點點頭,“嗯。五爺救了我一命,不然我早被斃了。”

    崔承有些吃驚,秦士森十幾年前便可以坐著私家車上下學,條件好是老師同學都知道的,有當教授的家長,自己心性也善良,沒想到他當年居然能犯這麽大的事兒。崔承心中杵著一個巨大的疑問,他食指和拇指搓了搓,“你爸媽現在也該退休了吧,二老身體還好嗎?”

    “他們在我高二那年交通事故去世了。”現在說起這件事來,秦士森顯得雲淡風輕,可在當時,對秦士森是非常沉痛的打擊。

    秦父秦母經常會去外省參加研討會和學術交流活動,他們前一天還打電話迴來問兄妹兩個想要什麽禮物,哪知一夜過後,便天人相隔。

    那天是周三,要上學,秦士森和妹妹剛起床,因為管教嚴格的父母不在家,他們倆為還能吃一頓方便麵當早餐而開心了很久,然而麵還沒吃完,就接到了父母在去機場的途中出了車禍的消息,同行十二人,包括中巴司機在內,無一生還。

    過去的年頭兒太長,秦士森早已經忘了很多事情,但他永遠記得當天早晨方便麵調料包衝出來的湯的味道。

    從小沒爹沒媽的崔承也能體會秦士森的痛苦,大概就和自己看見姥姥最後一麵的那種感受一樣吧。人們的快樂往往可以隨意分享,而難過,通常隻能獨自承受。兩人沉默半晌,崔承見秦士森沒有為往事表現出多餘的情緒,他突然問道,“喝茶嗎?普洱行不行?”

    秦士森這才笑了笑,“行。”

    牆角的飲水機連著自動抽水壺,崔承蹲**子,從台子上的罐子裏取出一個茶餅,捏著木刀細細切了一角,然後用茶鏟將茶葉放進透明玻璃茶壺,恰好水燒開了,崔承將冒著白煙的開水倒進壺中,動作一氣嗬成,流暢嫻熟,比起茶室的師傅一點兒不差,竟把秦士森看得心靜下來不少。

    崔承鼓搗了一陣才想起現在屋子裏連張桌子都沒有,又去院子裏把工作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清到一邊兒,單手把桌子提了迴來,放在了秦士森和自己中間。

    桌子和圈椅用的是同一種木料,應該本來就是一套的,上頭不太幹淨,落了些崔承之前雕下來的木屑,秦士森見崔承忙著洗茶,主動從洗手間拿了抹布把桌子擦了。

    “講究。”

    崔承誇道,從茶海裏斟給了他一杯,茶湯淺黃清亮,香味醇厚,秦士森抿了一口,茶澀直衝口腔,片刻之後化成久久不散的迴甘。

    秦士森微微一笑,發自內心地說,“沒你講究,就是缺了套更好的茶具。”

    平心而論,單就秦士森和崔承接觸幾次看來,崔承實在是會享受,品好茶,聞好香,吃美食,做手工,生活恣意灑脫,令人心生羨慕。

    “我就是一糙人,沒什麽可講究的,凡事隻求個樂意,開開心心就行。”崔承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小的隔熱玻璃杯盛不下多少水,他一口喝完了,說,“你常來,還有好東西呢。”

    秦士森笑笑不說話,隻顧著慢慢喝茶,崔承為人仗義,辦事靠譜,包括這個裝修並不出色的小店麵對他的確有吸引力,但他不能害了崔承。

    a市表麵風平浪靜,事實上在普通人觸及不到的水麵下,四處暗潮洶湧,秦士森處在這漩渦的中心,他還有一定要周全護著的秦晚菁,沒辦法分出餘力來確保崔承作為他的“朋友”能萬無一失。

    今天這麽危險的事情,不應該再次發生。

    秦士森的外套放車上了,這會兒就穿了件白色襯衣,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袖子也往上挽了一截,他坐得腰杆筆挺,端茶的姿勢非常好看。崔承看著秦士森,愣生幾分鍾沒有眨眼。

    “怎麽?”秦士森摸了摸臉頰,抬眼問道。

    “沒事兒。”崔承咧嘴笑了。

    秦士森這天在崔承玩木居後頭的小屋子裏待了一整個下午,兩人本質上都不愛侃,他們安靜地喝茶,偶爾說兩句話,聊聊木頭沉香和茶,直到夕照將院子地麵染成了橙紅色,秦士森才起身告辭。

    “這幾天正給你重新雕核桃,用的油性大鬼臉多的根料,迴頭做好了告訴你再來取吧。”崔承把人送到門口,手扶在車門上對秦士森說。

    秦士森點頭,看崔承又習慣性地叼了個沒點燃的煙鬥,終於笑著說,“好。”

    這是再見以來,秦士森露出的最會心的笑容,在稍微有些暗的車子裏顯得真誠奪目。崔承甚至有衝動想告訴秦士森,以後有什麽事兒隨時可以來找他,但他忍住了,下次再說也不遲。

    崔承目送秦士森的車尾消失在小街盡頭,扭過身子要進屋,隻看見在他身後,江頤從旁邊的胡同裏走出來,手上拎著一塑料袋子外賣的烤串兒,兩隻眼睛瞪得圓圓的,“你是不是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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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跟什麽?!”崔承的煙鬥差點兒沒驚掉了,如果是別人,崔承肯定給他腦袋瓜子一下,可這是江頤這個小屁孩兒,他躲還來不及,更別說上手了。

    江頤見崔承虎著個臉發火了,心裏更堵得慌,他氣唿唿地直叨叨個不停,“哼,人都走了半拉鍾頭了還傻樂呢,怎麽就不能對我這麽好?再說,他那冷冰冰的樣子有什麽好,看著筆直筆直的肯定隻喜歡女的——還不如考慮考慮我呢,長得帥還年輕。切,不就是有點兒錢麽,誰還沒個錢兒啊?趕明兒我開個比他更好的勞斯萊斯來給你長臉!”

    “瞎扯淡。”崔承聽他胡亂說了一通,都快氣笑了,但他不自覺地就把重點放錯了地方,“你就看一眼還能知道人的性取向呢?”

    合著什麽都沒聽到,光注意那個人去了!

    江頤真有點傷心,崔承是他這輩子最喜歡的一個人,雖然他一輩子才剛過了二十年。崔承無論是外形還是性格都是他的天菜,在他差點被人欺負了的時候崔承從天而降救了他,有正義感還不計迴報,實在是太有男人味兒了!

    江頤以前見過的同類沒一個好東西,也可能他們a城小少爺這個圈子大家都以享樂為主,不是屬性跟他一樣的妖豔**零,就是稍微有點資本便拽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麽恨不得天天換炮友的一,想找一個正常點的男人當男朋友,太難了。

    然而江頤磨了這麽久,崔承卻不為所動,怎麽能不讓他泄氣!

    “哥,你就真一點兒都不喜歡我?”小巧的鼻頭一酸,江頤嘟著嘴很不甘心,“其他的你還哪點不滿意我改還不成嗎?”

    不把話說清楚這事兒過不去了。

    崔承胡嚕了腦袋上短短的硬茬一把,他把煙鬥拿在手裏,特別嚴肅地對江頤表明態度,“江頤,我早說過了,咱倆沒可能。你願意叫一聲‘哥’,我就把你當弟弟對待,來這兒買東西學手藝永遠歡迎,唯獨這點,別想了,咱倆不合適,你還小呢,哪知道什麽叫喜歡。”

    “你才什麽都不知道呢!”徹底被拒絕了,江頤決定迴家平複一下失落的小心髒,他把油膩膩的打包袋扔到崔承手上,“你不準吃!這是給胖子買的!”

    到底是年紀小,有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隻可惜用錯了地方,江頤這人其實挺可樂的,這也是近段時間崔承一直沒有嚴厲地把他轟走的原因。崔承故意板著臉說,“還讓他吃呢?馬上就三高了。下迴別買了,再買我也不收了,這就是最後一次,聽見了嗎?”

    江頤又瞪了崔承一眼,信誓旦旦地說,“我會再來的!”

    崔承無奈地搖搖頭,又忍不住笑了笑,江頤可愛年輕,除了在電視裏,他沒有見過比江頤長得更漂亮的男人,可當江頤一走,崔承幾乎立刻忘記江頤的臉長什麽樣了。

    而下午那個麵兒上並不生動,隻偶爾露出淡淡微笑的人,卻在他的腦子裏印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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