蝦元龍元,兩個紀元留下的枷鎖。這些古神朝思暮想從中脫離。


    隻要有一絲機會,他們都會去嚐試。嚐試消磨束縛他們的因果。


    琅神失敗了,他的貝殼虛影剛剛在海麵顯現,至秀真人的陽神手持乾坤圈,拋擲高空之上,金光照下。不等琅神接收許多金炁,便將凡俗與神國的連接打破。


    梭神以為他幻化成柳樹,佯裝成天地靈韻之中的木炁,就能掩蓋那菌絲蔓延的詭異。太陽真火落下,也不知是哪一位大能出手,將梭神氣息燒得幹幹淨淨。


    玕神更加淒慘。費麟分出一縷神念駕馭雷光,從北至西南,不過轉瞬之間。麒麟元靈本相現於天地,兩角撞在珊瑚上,高高將其挑起,而後瘋狂踩踏。邊關險地少有生靈,麒麟毫不在乎會折損功德。山崩地裂,岩漿滾滾。踩出來一個盆地,將那珊瑚裝在裏頭,被岩漿淹沒,一座結實的矮山就此形成。


    冀朝的墨玉麒麟遠遠看著不敢上前。


    玕神的神國之中,杜祿諂媚地跟玕神說,“神主此迴大功告成,可喜可賀。”


    玕神的珊瑚樹之身搖晃了下,“賜你壽數千年。”


    麒麟仰頭望天,金炁流動順暢,消磨著羅朝天地之中陰陽逆亂的腐朽氣運。


    地麵上楊暮客背起羅懷在風雪中趕路。


    羅懷是還沒築基的小修士。又怎能遭得住天地變幻起始之地的靈韻衝擊。費麟騰空而起那一瞬,羅懷昏了過去。


    楊暮客不是人,本相又是大鬼。小小衝擊自然還挨得住。他也不知這祭祀典儀成還是沒成,那耳畔說話的老頭兒再沒言語。總不能在這兒看著羅懷被風雪凍死,索性背上羅懷往山外逃去。


    走著走著,白雪茫茫之中看到一個人上前迎接。


    “多謝紫明上人,救我徒兒一命。大恩無以為報。”


    楊暮客兩條腿兒已經邁個不停,那人也縮地成寸跟上。


    楊暮客瞥了他一眼,“你這本領高強的修士,能不能遮蔽了此地風雪?”


    那人答道,“弟子隻是占了一個將死未死的人身,可不敢顯法。”


    楊暮客言語嘲諷道,“你這縮地成寸用得熟稔,這般術法就算不得顯法?”


    “不算顯法,弟子隻是沿著上人路徑前行。”


    楊暮客再無他話,隻是悶頭趕路。


    下了山,那飛舟依舊停在原處。大雪埋住了甲板,怕是再有一會兒,就再看不見。楊暮客鼓起腮幫子吹出大風,將雪吹走。踢開屋門把羅懷丟在地上。羅懷師傅占了的死屍也走進來。


    楊暮客拿起船艙裏的通訊玉石,聯係粟嶽。


    玉石投出一片光幕,光幕似是受到了靈韻變化影響,像是幾個顏料瓶落在水裏,光照後五顏六色暈染。等了片刻,粟嶽出現在光幕之上,第一句話就是讚頌大可道長功德無量,助我羅朝喚醒正陽國神。


    楊暮客見過了費麟之後,覺著這羅朝當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人家麒麟是一方天地之主,兼任羅朝國神罷了。他麵無表情,迴了句,“機緣巧合,不曾出工出力,也算不上什麽功德。”


    粟嶽趕忙將楊暮客高高捧起,“即便是機緣巧合,也因道長所在。不知道長當下有何需求。”


    “貧道帶著懷王從山裏出來了,我人生地不熟,又遇風雪阻路,不知該往哪兒走。接下來貧道該如何去做?”


    粟嶽找來了皇宮裏的欽天監道士,問了幾句話,在圖像裏頭說,“大可道長。當下飛舟怕是難以高空飛行,稍候國神觀會遠程操控飛舟低空飛行,抵達縣城。道長船中暫避風雪。待風雪停後,飛船會沿路轉迴。不需道長受累再做其他事。”


    “那懷王呢?”


    “懷王於道長身旁,自是最為穩妥。殿下與道長一路迴京便好。”


    “這主你做得?”


    一旁太子殿下說道,“本王做主。”


    楊暮客點頭,“那便如此。”


    飛舟搖搖晃晃地飄起來,被狂風吹得半邊傾斜。楊暮客坐在椅子裏,綁好安全繩,看著躺在地上的羅懷在地板上滾來滾去。羅懷其實半路就醒了,但腦袋撞到了桌腳,又暈過去。


    那個死屍訕笑一聲上前抱住好徒兒,生怕徒兒再受傷。


    楊暮客呆坐在椅子裏,想到了費麟的話。說這世間裏無人記掛他,那些都是敬,非是愛。


    其實這話楊暮客相當不忿。怎就沒人記掛他了?


    季通不是人麽?蔡鹮不算人麽?師兄的俗身不算人麽?這些與他親近的人,難道不愛他?更旁說還有一個青姑娘,同榻而眠,與他表露情愫。


    楊暮客問那死屍,“咱們二次相見,貧道還不曾知曉你的稱唿。”


    死屍抱著羅懷道,“容弟子失禮,不能給上人作揖請安。弟子道號以淳。取自,山河依舊在,何以定乾坤。論輩分,比上人要低上兩輩兒。”


    楊暮客也不大了解這其中輩分,畢竟師傅也沒給他講過。他這紫字輩的出處他倒是記得。千條瑞炁貫黃庭,萬道祥光歸紫府。上清門排字能排十四輩,這幽玄門隻有十輩,也不知他們是怎麽分得清。


    於是楊暮客言語帶著長輩調子,“以淳呐。”


    “晚輩在。”


    “這羅朝把元靈大神說成邪麒麟。貧道讀書之時,對這大神事跡亦有了解。你說大神既擔任了羅朝國神,又為何看著羅朝人道日漸衰敗呢?”


    以淳真人不大敢答,半天吭哧一句,“怕是在元靈大神眼中,那樣的世道,也不算是壞吧。”


    楊暮客此問多餘,他其實心中大概也猜是如此,這話是個話頭,繼而引出了下一句。他問,“你幽玄門若也來此開辦別院,是否也要尊元靈大神為主?爾等又與捕風居是何關係?合悅庵又要在哪兒安置別院?”


    雖然屍體根本不需喘氣,以淳真人還是暗地裏吸了口氣,沉吟片刻說道,“元靈大神乃是此方天地之主。我等自然尊大神為王。建了別院,隻是提早一步,引根骨健全之人入道。


    待中州都起了變化,各大宗門都來尋有緣之人,我幽玄門怕是再難擇好苗子入山。我幽玄門並沒有把宗門遷至羅朝的打算。


    捕風居就不大一樣。捕風居曾出過仙人,早做準備與中州氣運相連,他們是要把宗門從濟靈寒川遷至中州。畢竟妖國強盛,捕風居的日子也不大好過。他們與妖精搶奪炁脈,難免有些摩擦,生了齷齪。至於合悅庵,晚輩不甚了解。”


    楊暮客點頭,此事知曉便好,雖然解了心中疑問,卻聽來沒有大用。以淳說了一句話又勾起了楊暮客的好奇。


    一方天地之主。這話淨宗大君也曾說過。


    那麽什麽才算是一方天地之主?


    楊暮客不大敢問。一是怕問出來,顯得自己沒見識。二是天地有感,怕大神聽了去,覺著自己不敬。


    以淳真人修行數千年,楊暮客眉眼表情看得清楚,他多多少少還是能猜出來上人心思。楊暮客的事跡他多有了解,並沒覺著是上人見識短淺。


    這等身負大氣運之人,與他能有因緣便是好的。遂以淳開口道,“元靈大神與天地同壽,不死不滅。世間變化,皆有天地之主性情決定。我幽玄門尊大神為主,亦是要契合這方天地氣運。”


    這話一出,楊暮客疑惑盡去。也難怪費麟大神看似是個不大管事兒的。神主豈可妄動?逆了天地變化,就要淪為邪神。如那些蝦元遺禍的邪神一般,如那骨江上的怨念亡魂一般。


    捕風居天仙下凡之事,楊暮客日後定然要去了解原委。這與他和虛蓮大君的約定密切相關。也許在其中能找到解救虛蓮大君的方法。


    飛舟此時來至了一座縣城裏,停泊在了軍營中的避風空港內。南兵北調,此時軍營空虛。又值風雪驟降,港內無人活動。


    以淳真人見飛舟平穩著陸,放開徒兒,起身對楊暮客揖禮,“晚輩護送職責已了,就此離開。”


    說罷那人站定不動了。


    楊暮客解開安全繩,打開艙門一腳把屍體踢了出去。


    風雪倒灌進來,楊暮客眯著眼。怎地還沒遇著成就人身的機緣?要等到何時?那卦象錯了不成?他以為進了山,遇見了舊日國神,來幾個妖邪讓他砍了,而後功德加身,搬出上清門的名頭,種種天地異象接踵而至,他楊暮客自是成就人身,造就修行之路佳話。但這些猜想與實際可謂是南轅北轍。


    兮合真人說妖邪作亂之日要來。暫且來看,定然是寒川之上,人道宗門和妖國之間因資源爭鬥。遇見了以淳也算是一件好事兒。許多謎題被解開,修行掛礙也少了。


    看著落在地麵瞬間被凍成了冰雕的屍體。也不知這人姓甚名誰,突然出現在軍營之中會不會嚇到此地駐守之人。


    楊暮客關上門,亂七八糟的事情不再去想。


    羅懷拍了拍衣衫站起身,“多謝上人帶晚輩脫離險境。”


    楊暮客聽後愣了下,“道友何必此說。”


    羅懷麵色通紅,“晚輩不知上人輩分高絕,聽了不該聽的話。望長輩莫要怪罪。”


    楊暮客趕忙擺擺手,“咱們各論各的。你師傅顯靈之事是為了護你,你要謝,該去謝你師傅。論修為,他是實實在在的真修。貧道給他提鞋都不配。我入門也不過兩年。徒有輩分罷了。若按世俗禮節,你貴為皇天貴胄,我一個雲遊的道士,與你說話的資格都沒。”


    羅懷噗嗤一笑,“上人還怪隨性嘞。”


    楊暮客瞥他一眼,“還叫上人?”


    “紫明道友。”


    楊暮客點頭,“這就對了。定安道友快快入座,方才走得急。貧道沒功夫幫你綁好安全繩。”


    羅懷揉了揉額頭的大包,“定安明白。”


    楊暮客擺出諸多茶具茶點,學著至秀真人的樣子泡茶斟茶,“方才你師傅之言你聽了多少?”


    羅懷落座,謹慎地看了看楊暮客,“從幽玄門要在羅朝修建別院開始聽的。”


    楊暮客嗬嗬一笑,“你可是身負大任呐。”


    羅懷想到了正陽國神的指點,說他與羅氏血緣再無瓜葛,莫要辜負了這姓氏。歎息一聲,“不怕道友笑話,我連真經都不曾修習。唯恐辜負了父王期許,也唯恐辜負了師傅恩情。”


    楊暮客抿一口茶,勸慰一句,“你幽玄門所在地界與這裏可曾一樣?修行講究因地製宜,想來你師傅怕你修了《幽玄內經》,反而不適合在這羅朝修行呢?”


    羅懷眼睛一亮,這上人說得似乎是個道理。


    楊暮客抬頭看著飛舟的屋頂,歎息一聲,“定安道友。”


    “定安在。”


    “你說什麽是愛?”


    噗。羅懷一口茶噴了出去。瞪大了眼珠子,“紫明道友竟然有喜歡的女子?”


    “誒。你想到哪兒去了?愛民如愛子,這也是愛。尊老愛幼,這也是愛。”


    羅懷擦擦嘴,“紫明道友這話如此艱深,定安解不出其中真意。”


    楊暮客拍拍大腿,“也是。”


    “不過……”


    “嗯?”楊暮客定睛看他。


    羅懷篤定地說,“愛之一字,定然要付出真心。”


    楊暮客趕忙搓了搓胳膊,“好生肉麻!”


    二人繼而哈哈大笑,兩個修士,兩個男人,竟然圍爐暖茶談情說愛。


    京都之中,太子離開了欽天監。主持完匯總各地災情的工作,分發任務給戶部和吏部。太子領著粟嶽來到了養和宮。羅朝當今聖人被軟禁在了此宮。


    太子進了宮中,跪地道,“兒臣拜見父皇。”


    聖人趕忙上前,“我兒終於來了。快快給朕解藥。”


    羅沁跪地道,“父皇,您還未讓兒臣平身呢。”


    “哎呀。孩兒快快請起。”


    羅沁起來從懷中掏出一瓶藥丸,“父皇。這藥吃下去,餘毒盡祛。”


    “當真?”


    羅沁點了點頭。


    聖人捏著藥瓶,看了看羅沁。“我的好兒子。你不是要殺了老父吧?”


    羅沁搖頭,“事已至此。父皇還有什麽好掙紮的呢?北方士人豪族死傷殆盡,京中大臣皆是無頭蒼蠅。南方士人豪族皆以兒臣馬首是瞻。本王與當年庸合聖人一般無二。”


    聖人低頭笑了一聲,“你到底是如何做到這一步的?尹威處處壓著你,朕也不敢放一絲一毫的權利給你。”


    羅沁大搖大擺地走到了父皇剛剛坐的位置上坐下。“兒臣什麽都沒做。隻是等著父皇與尹相犯錯罷了。您壟斷了與冀朝鹿朝貿易,稅收皆入內庫。這些年橫征暴斂,修建園林。不滿之人早已遍及南方各郡。春陽郡一個小小的庶人家族,硬是靠著放貸成了一方豪族。買到了良人爵位。您覺著,這合理麽?什麽時候良人這麽好做了?士人他們不擔心會有良人買到士人爵位麽?畢竟封地就那麽多。您太貪了。”


    聖人抬頭看他,“那這宮裏呢?”


    “十六年來,兒臣在東宮不曾驕奢淫逸,也不曾自暴自棄。你覺著宮裏的那些沒卵子的人看不明白麽?跟誰不是跟?您沒幾天好活,兒臣正當壯年。還把兒子送去修行,培養您的玄孫要多久?這位子,本就是我的。他們是願意跟著一條沒牙的老狼,還是跟著一隻窩在深山裏蓄勢待發的猛虎?”


    聖人搖頭嗤嗤笑著,“你啊,悶聲做事。卻總是那般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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