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這哭哭唧唧的小丫頭,院中人皆是束手無策。邊上的敖氏聽聞熱鬧,敖麓帶著敖玲過來瞧瞧。


    楊暮客眼睛一亮,這敖氏收養女兒家的規矩他是曉得的。


    上前去問敖麓,“敖家東主。這丫頭如今孤苦無依,你敖氏家大業大,不若收留了這稚女?”


    敖麓卻搖了搖頭,“小丫頭聰明伶俐,可惜跟久了那姑娘。而且年歲大了些……敖氏這樣的女孩是不收的。”


    楊暮客皺眉,“一歲兩歲的事情罷了。她才多大?怎就不能收?”


    敖麓小聲說,“她自是沒有培養的理由,隻是進去當個下人。敖氏收孤女,收得是心智未有之時。她這般年歲,該懂得都懂了。她進了我敖氏,怕也不當她是敖家之人……”


    這下楊暮客就明白了,人家怕收進去白眼狼。


    大一點兒的不是不能收,但你得有能耐。敖氏拿出錢財培養,求的是迴報。小丫頭沒那聰穎的靈性,收進去當下人也怕養不熟。


    但楊暮客不依不饒,“給她一個住的地方且養著?不就是一個碗一雙筷子的事兒?”


    敖麓還是搖了搖頭,“沒那地方。”


    這……楊暮客弄不明白敖麓怎就這麽不通人情。


    季通賊眉鼠眼地湊上來,跟楊暮客說,“少爺,您和小姐房中都有了婢子。小的還是孤身一人,沒人照顧。不若讓這丫頭跟了小的。”


    楊暮客搭眼一瞧他,“你?你若想找個侍候人的,找那去了勢的小廝去。這小姑娘跟著你這五大三粗,怕是要長壞了根性。”


    季通不幹了,眼睛瞪得溜圓,“小的怎就會壞她根性?”


    楊暮客撇嘴言道,“你命裏屬火,她乃酉金之命。你是要把她克死。”


    季通聽後訕訕一笑,“那還是算了。”


    此時正逢初冬,乃是酉金之時。小丫頭也是酉金之命。巧來命中逢時,得遇貴人。


    船頂的院子來了小丫頭熱熱鬧鬧。玉香和蔡鹮把那丫頭拉到一邊,言說種種寬慰之話,但那丫頭就是抽抽噎噎地哭。


    幾個有財有勢的人左思右想,卻沒能拿出個好主意。


    小樓自是不出麵的。她大把事情忙,根本顧不上這院兒裏。


    薑福聞聲跑了上來,身為侍衛總管,她可是要一直盯著樓上貴人所居的地方。


    楊暮客看著從船舷樓梯上來人,薑福那張帶著淚痣嬌俏的臉,這是個申金的命。申金生酉金。薑福來得可真是時候。


    “幾位貴人這邊怎地這般熱鬧?”薑福穿得幹淨利落,雖麵容嬌俏,但平添幾分英氣。


    楊暮客徑直上前,指著不遠處兩個婢子在安慰的小丫頭。他說道,“樓船裏的花魁姑娘不告而別,留下這小丫鬟。那小丫鬟拿著信來尋我。要給你這丫鬟一個安身的地方。貧道隨家姐行走天下,不在一處停留。這丫頭跟著我們非是好事兒,正在發愁如何安置她。”


    薑福噗嗤一笑,“你賈家商會和敖氏這般富貴,還養不得一個丫鬟麽?”


    楊暮客把敖麓的話複述一遍,薑福也明白了。能養,但都怕耽誤了這丫頭。


    薑福小聲說,“一個丫鬟而已,犯不上如此上心。”


    楊暮客齜牙一笑,“我與那姑娘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也算有些交情。人家囑托我給這丫頭找個棲身之所。我若隨意處置了,良心難安。”


    薑福趕忙嬌笑一聲,“多大事兒呢?我認她做了妹妹。她隨我去薑家,不拿她當丫鬟,算不算好去處。”


    楊暮客指了下她,果真是懂人心的。“算好去處。薑姑娘善解人意,隨我來吧。”


    眾人見事情定下來,也都隨著楊暮客過去。


    楊暮客拉著薑福的胳膊來到了小丫頭麵前。


    “這位是衛冬郡薑家的小姐,名叫薑福。你家姑娘遠行,不便帶你。她囑托我幫你找個棲身之地。我這人四處漂泊,你年歲還小,經不起這般折騰。薑家家大業大,可讓你容身。”


    還不等小丫頭說話。


    薑福上前拉著小丫頭的手,說道,“我收你不是為了做婢子。我認你作妹妹。你若覺著心裏不踏實,可隨我姓薑。日後你出門在外,也是薑家的人。你看可合適?”


    小丫頭哽咽著說不出話,愣愣地點了點頭。


    楊暮客眼睛一亮,福至心頭,“既自此姓了薑,那也當取個新名兒。薑姓本來為水名,你命為酉。便叫酒兒吧。你原本的小名,也莫要忘了。若他日在人群中,能一言道出你那小名兒之人,定是你家姑娘迴來尋你。”


    小丫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楊暮客,仿佛已在遙遠的未來,聽見人群中一個彈琴唱曲的女子喚她萍兒。


    酉金,意味著成熟與收獲。


    小樓的氣運得到功德升華。此時屋裏有幾個小樓在忙碌。她看不見別處的自己,全身心地投入了事業之中。


    玉香推門進屋,趕忙將屋門帶上,生怕外頭的風,亂了屋裏的靈性。


    朱哞居心不良,似有蠶食不凡樓產業股份的嫌疑。小樓卻任其施為,讓位守虛。


    他朱哞不過是一個域外使官,麵對朝堂之中戶部的壓製,麵對諸多冀朝原籍掌櫃和賬房的監督。朱哞已然舉步維艱。


    冀朝都城之中,朱哞一個人坐在屋裏。


    事情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怎麽每次布置,都有人從中作梗?那賈樓兒郡主都不在此地了,爾等忠心耿耿,幫著她賈家商會賺錢有何好處?這利益自己占了不好麽?


    他去找過戶部侍郎,提議清查賬目。侍郎卻以未到年底,此時清查影響不好,為借口推脫。


    而且不凡樓生意越做越大,小樓不斷地遠程遙控擴大經營。朱哞手中的股份已經被稀釋到了一成。便是小樓手裏此時也隻有兩成半,官家已經占了四成九。若小樓把手裏股份兜售給官家,那此時不凡樓便是真正的官辦行會,他朱哞再插不進一根指頭。


    而且不凡樓的資金流動與敖氏商會掛上了勾,南北資金有了交流,甚至與鹿朝都有經貿往來。


    羅朝多年來以商稅掠奪冀朝氣運,那被掠奪走的氣運開始流動,迴歸。驚得戶部商貿司與貢院學士共同研究不凡樓產生的現象。


    觀察到這一現象的國神觀俗道不敢置信。世上竟有如此荒謬之事。那賈家商會才多大一點兒?若論資金流動,這賈家商會與冀朝羅朝二者相比,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而且賈家郡主,說白了也隻是一個小國郡主,莫說這身份來了中州之後要降半格兒,就算她是兩朝之中的郡主殿下,也撬動不了這國家大勢。


    所以不凡樓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儼然成了俗道心中的迷。


    小樓俗身在忙,真靈也沒閑著。


    迦樓羅真靈來至了江女神教的神國。麵見合悅庵的真人,江女神主齊同。


    半空飄著一座仙山,山上梅花正豔。真靈迦樓羅和真人企仝坐在星空下,下麵是江水滔滔。


    迦樓羅指著神國中九個光點,便是那九橋。說道,“企仝真人當真會選地方,此處合道。退煞養人,功績輝煌。”


    企仝真人麵露豔羨之色,“比迦樓羅真人卻還是稍遜一籌。真人東來,一路攜金炁氣運,造福百姓,散財於民。養功德,磨滅孽障。我才曉得荒廢了大把時光。”


    迦樓羅搖頭,“真人功成在即,本姑娘卻剛剛開始。長路漫漫,不敢自滿。”


    企仝真人正色說道,“我乃果蠅生得靈性,飛羽之蟲,與蝦元災厄同源而異種。曉得北麵邪祟蠢蠢欲動,此江中磨煉身心,最近察覺神意侵染淨土。真人行走四方,不知是否有意處置?”


    迦樓羅答曰,“此番前來正是因為此事。域外有居心叵測之輩,欲阻我和師弟成道。若有險情,還請真人出手相助。”


    企仝真人應下,“我與真人共處,他們若是擾你,亦是擾我。你我休戚與共,本真人定然不會袖手旁觀。這一點真人盡管放心。”


    迦樓羅聽到答複終於露出笑靨,“大變在即,天意難測。未來這中州到底是何變化誰也說不得準。數十萬年來,諸多門派都已立足四方,是否因中州之地再起道爭卻也難說。企仝真人於此為合悅庵占骨江,已得先機。來日發達,能照顧妹妹才好。”


    企仝真人趕忙客套。合悅庵和朱雀行宮比起來還是小了,更旁說還有個更狠的上清門。


    此間往後俱是閑話,再去說那三十六妖人。


    鷲大王安置三十六妖人,並非都在一處放下。而是這丟一個,那丟一個。三十六天罡常數,自然有三十六天罡方位。


    這三十六個妖人,得了《生生造化經》。本來都是斥候匹夫。卻搖身一變,似懂詩書一般。


    那狗蛋是個蔫壞的,不知老鄉被丟去哪兒了。他也不擔心。他下放的地方當真是個好地場。瘟情剛過,流民四起。見到幾個餓的不行的人,前去指教。


    “你們這是哪兒來的?”


    一個壯漢似是個領頭的,“我們從哈客村來。”


    “一個村子就剩你們幾個了?”


    壯漢唉著歎息,“沒。妻小都在家中等著。”


    狗蛋嘿嘿一笑,“那你們出來是作甚的?”


    壯漢隻當這男子是巡路的差人,畢竟狗蛋身上還穿著官軍的皮,“老爺,咱們本來是想去縣城東家那邊去借糧。但沒成想縣城比俺們村還慘。”


    狗蛋眼底綠光一閃,“沒糧了?”


    “那狗屎瘟災,不讓人得病,卻爛了糧穀。”


    狗蛋一臉正經地說,“本人是夢中得了仙人點化。來救助爾等災民,積攢功德。死後能做鬼入陰司。爾等困苦,本人都有應對之法。你帶我迴去。保證爾等不會被餓死。”


    壯漢若平日聽了這話,隻當狗蛋是個招搖撞騙的瘋子。但這瘟災怪異,他腦子也餓得迷糊不清。輕信了狗蛋,將狗蛋帶迴了哈客村。


    狗蛋站在人群前,念了句咒語,安巴尼來蒙。


    狗蛋信誓旦旦地說,“爾等有人德行不存,惹了天厭。所以老天才會降下瘟病,毒害糧穀。爾等若不想被餓死,就把平日裏魚肉鄉親的壞蛋都推出來。將缺德之人殺掉後,煞氣自然消解。”


    狗蛋卻不知,這一幕已經被村中的土地神看見。土地神趕忙上報陰司。


    不大一會兒,村中將一家富戶推了出來。那富戶挨了不少拳腳,跪地求饒。


    狗蛋當眾將這一戶人殺了,與人分肉。待眾人吃飽,喝著肉湯,狗蛋念叨著那生生造化經。


    天地間的灰塵化成了一隻隻小蟲,飄進了村民的耳鼻之中。


    哈客村有神教,名曰“生生造化教”。殺歹人飽腹,奉香火敬神。若楊暮客一行人在此,定然能看出這邪教和西岐國的荒山野村如出一轍。


    哈客村打進了路涵村。大家同吃人肉,數百人邪,眼冒綠光。


    炁網,人道,陰司。三位一體。


    邪教的傳播讓此處人道開始崩壞。炁網失去了人道的支持,漸漸形變。陰司卻拿著邪教之人沒有任何辦法。因為他們在天地文書之上壽數未到,不可去陽間勾魂。本來羅朝地域之中,完整的炁網出現了斑點漏洞。靈炁與濁炁從這漏洞簌簌落下。


    北疆國戰第一次碰撞開始了。


    堡壘在夜色裏閃閃發光,無數玉石置於法陣之中。弩車弓弦拉緊,刻滿篆文的弩槍蓄勢待發。


    妖軍的妖精隔著禦火禦水之術形成屏障,掩護大軍前行。


    癩頭道士卉羊在那妖國的人類部族中才學會說話,咿咿呀呀,嘴裏隻能簡單地蹦出幾個字。


    這群人也不嫌棄卉羊醜陋,因為妖精化形比卉羊醜的比比皆是。


    卉羊和那部族族長一起喝著濁酒。


    這是族長最後剩下的一點酒了,是拿象糞釀的。人類部族在妖國中,似是清道夫一般的存在。處理妖精不願去做的雜事兒。


    “酒,味道臭……比貧道,藥酒,還要,補。”卉羊搖了搖頭,越發覺著匪夷所思。


    “那象妖糞便寒川之上難化開,要漚上五年,再蒸上三個月。以寒川溫泉濾上三遍,才能入甕釀酒。”


    卉羊咂咂嘴,“酒裏,有寒毒。”


    “寒川之上,什麽東西沒有寒毒?這酒雖有寒毒,卻比溫泉水還好。至少喝了不會壞腎。咱們這村子裏,十個人有九個人有腎病。多虧了先生來診治。隻是藥草難尋,不知先生何時帶著我們出去采藥?”


    卉羊看著夜裏南方的天光,“不知,道。”


    濟靈寒川中,不隻是隻有順國南下與羅朝對戰。許多妖精也在蠢蠢欲動。一隻猴子拿著李甘的憑依坐在雲頭,笑嗬嗬地看著中州北境的大戰。


    猴子問李甘,“這一戰,不知打出多少陰兵來。你說我們偷偷地進去吃點生魂。怎麽樣?”


    李甘在憑依裏發聲,“你要去便去,那白熊君豈是好相與的。若被他發現,你這猴兒怕是要被抽筋扒皮。”


    猴子噘著嘴喔喔地叫了兩聲,“白熊君,白熊君。好大的威名。活不了幾天咯。天上的那些老家夥我都不怕,我還怕白熊君?”


    這話說完,猴子化成一陣黑風,朝著羅朝北境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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