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窟法術無用,卻也不覺丟臉。


    笑嗬嗬地看著兩位真人。


    “您二位,看這老貨果真不敢過來。”


    夜色中一道白光疾馳,停在了李窟山頭之上萬裏高空。


    那白光像是一麵鏡子,橢圓,清冷,俯瞰大地。


    地上看不過銀盆大小,但在天上。


    虛空中的大日將炁網之上的靈炁亂流染得五光十色,有些晃眼。


    那是一個被凍結實了的冰湖。橘色的冰湖上有草屋,有釣竿,有枯樹,有蒲團。


    這二人眼中的世界卻是鳥語花香,釣竿被魚兒扯動,落葉簌簌。


    北方的蝦元古神見有地仙前來坐鎮,灰溜溜地跑了。


    半空中,白須老者和執歲巡查將軍打得有來有迴。


    隻見當下將軍大刀揮舞,陰風裏卷起了火星。瞬間黑色大火熊熊燃燒,似有燒穿了炁網之感。


    與老者助陣而來的靈炁亂流被這陰火一燒,倒卷而迴。


    西北寒流屬金,火克金。老者此番鬥法落了下乘。


    但老者背後法相虛影吞天之象,汲一口海水,灌入冷風之中。冰錐在狂風中衝擊將軍的陰火大陣。


    他二人頭頂的地仙於洞天中朗聲道,“若金水落地,當斬!”


    老者麵色一滯,將軍終於麵露微笑。


    隻見將軍拋出數張靈符。靈符化作參天巨木,投入火中助燃。黑色火焰將老者逼得連連後退,但下麵的妖軍已經衝進了大陣中央。再退下去,氣勢已輸。那些妖軍定然要被軍陣碾成齏粉。


    老者退地緩慢,他在等。掏出拂塵一甩,無數飛羽裹挾金水將四溢的黑火攪熄。北方的浪濤聲隱隱傳來,海底的翻湧終於抵達岸邊。陰間躁動,大股的濁炁與陰氣逸散而出。人道世界雖有神官治理,但深海卻無。寥寥龍種,又怎能安定天下。


    調海上湧來的陰水之炁,滅你癸已陰火!


    將軍見黑雲撲麵而來,操控黑火抵禦黑雲。


    老者不退返進,黑雲中夾雜著黑風,黑水,冰錐和飛羽被裹挾著落進陰火大陣。


    禿頭書生還有閑情逸致看著頭頂那銀光下鬥法的主上和將軍,一旁的校尉卻越發急迫。


    那頭老虎似是個不怕死的,隻管往前衝。


    虎大王周身血氣妖風,一手提著镔鐵棍,舞著滾花抵擋陰卒箭矢。虎尾還不停地拍地。那虎尾拍地拍出了一條通路。


    虎大王所過之處再不能有陰兵鑽出地表。大陣有缺,合不上了。


    禿頭書生動作並不快,但飛在空中透著賊性,不停閃躲,隻是拖住校尉,不讓校尉有重新布陣的時間。


    跟隨著虎大王的是兩個穿山甲妖兵,穿山甲鱗片下不停地放出螞蟻蠱蟲,螞蟻蠱蟲不停地在地麵上噴酸毒。邊上還有一隻巨大的犀牛拱出一條路,犀牛身上遍布傷口,跟隨犀牛衝出來的是一條骨蛟。骨蛟行雲布雨,水炁過後盡是陰卒冰雕。一隻火狐口噴烈火,將冰雕融化,洪水攜帶著螞蟻漫延。


    終於虎大王衝進了大陣中央。嗷叫一聲,化身成五丈高的斑斕吊睛白額虎法相,爪擊撕咬,虎尾亂甩。倒地翻身,無數陰卒化成了黑氣。


    一隻老鬼在妖雲最後頭慢慢爬,龜殼上九宮圖不停變幻。


    半空中歲神將軍似是察覺到了地麵大陣已經無法抵擋妖軍進犯。收了陰火,金光一閃消失不見。


    校尉手持天地文書,祭刀幾次刺擊都被禿頭書生躲過。趁著那禿頭書生化作禿鷲轉身的時候,合上書頁,俯衝入地。在場陰兵盡數隨校尉遁地後消散。


    斑斕大虎怒拍大地,塵土飛揚。天空漸漸黯淡,那頭頂的銀光冰湖不知何時也不見了。


    妖雲裏骨蛟眼眸中露出掙紮之色,地底陰兵校尉伺機鑽出,用祭刀將骨蛟的額頭削出一道縫隙。骨蛟魂魄從骨縫裏衝出來飛入陰間。


    禿頭書生落地後尋迴了自己的金光頂。金光頂裏麵全是金針,書生抖抖浮土,一把扣在頭皮上。他還輕輕拽了拽看看是否牢固。


    虎大王朝書生拱了拱手,“此次多謝兄弟相幫。功勞算你一份。”


    鬢角和額頭不停流血的書生搖頭晃腦,“這才哪兒到哪兒,你不曾去過裏麵。可不曉得裏頭兇險。”


    虎大王嗤笑道,“忍寒毒到今日,為的是續命。再兇險又如何?若不得血食解毒,還不是要死在那冷風中。死在冷風裏不如死在這沃土上。當年我就是被這羅朝的陰司趕出來的,今日終於迴來報仇了。”


    跟書生說完這些話,虎大王迴頭看了看妖風中現形的妖精。少了十幾隻老妖怪。


    “不中用的東西,才過陰兵陣便死了。兒郎們,起鍋。把陣亡兄弟們的屍首都斂一斂,吃飽喝足我等去打羅朝!”


    “大王仁義!”


    “多謝大王賞賜。”


    虎大王迴頭看了看,“那山王爺給我等讓路,也莫要辜負人家。別忘了吃食送上!”


    一個女子提著一隻山魈的大腿說,“婢子記著呢,我這就去烤好了給山王送過去。”


    耗子精抱著骨蛟的脊骨上前,“大王,您那倀鬼我們拿去熬湯啊?”


    “拿去!”


    “好嘞。”


    陰兵大陣被打破後的結果便是靈炁與濁炁長驅直入。羅朝北域的炁網開始變形,人多的郡城炁網密集起來,有匯合的趨勢。


    歲神殿降下布瘟的旨意。


    趙霖背著小幡,拿著一個小壺。壺裏裝的是寒瘟。這寒瘟專傷女子,也傷那半男不女的二椅子。陰氣順著眼睛耳朵進去,亂心神,擾腎水。起先口舌生瘡,而後疫病入腦,惹了癔症不吃不喝。餓死為終。


    趙霖領命是去羅朝的春陽郡。嘿,壓了半輩子攻打羅朝的欲望。如今還是要來禍害羅朝。趙霖感慨果真是報應不爽。


    夜裏騎風,趙霖路過明龍江大橋的時候,老龍敖占招唿他一聲。


    “嘿,小遊神,往年沒少收了你的供奉,提點你一句。莫從衛冬郡走,也莫要貼近了骨江。”


    “小神多謝江主提醒。”


    衛冬郡裏頭,楊暮客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失眠了。


    當下時刻,尤其是師兄真靈顯影過後。楊暮客再不能無憂無慮。當下不上不下的情境,對於大能口中的異變,種種未知艱險,他不由得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能耐。


    剛下山時,知曉師兄能飛天遁地,青靈門一次齋醮見識了大修之能。也明白了上清門地位崇高。此時難免小覷天下之事。


    一路東來。


    西岐國老龍敖昇畏畏縮縮,海中龍種敖炅阿諛奉承。那時楊暮客已經覺著自己站在了世界頂端,無人敢招惹他。畢竟正法教的旁門都要看著他的臉色。


    周上國肝膽批評國神,楊暮客當下想來不禁冷汗直流。那個沒見識的是他才對。他還大言不慚地教訓國神不該站隊。


    總結種種,原來是旁人根本不願意搭理他這個不成人身的鬼怪罷了。


    入了中州,兮合勸誡不用神魂之法。不失為一種警告,踏實修行。


    羅朝是隨機定下的路徑,若途中遇不到那草原中的女子,楊暮客也不會起意來羅朝。畢竟從冀朝直接東行,過周邊藩屬國可直抵漢朝,再入乾朝。此時可一路南下,抵達亓朝。


    那江女神教近來想要打聽,卻不大敢了。


    施法要依著規矩,宣敕令,禱告四方。若那神官不應當如何?若禱告的對象本就是江女神教的神官又怎麽辦?先入為主,將那神教想的不堪。實乃謬誤。


    楊暮客披上衣服坐起身,來到桌前倒水。弄出了些許響聲。


    屋門開了,蔡鹮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少爺怎地還不睡?”


    楊暮客愣了愣,“心裏有事兒,想一想。用不著你,你去睡吧。”


    蔡鹮其實論膽色,比季通還要大些。走進來,坐到一旁。“少爺為何事煩心?與婢子說說,婢子雖幫不上您,但也能做個聽者……您說出來也好受些。”


    楊暮客輕輕搖頭,與這婢子能說些什麽?千言萬語也找不到頭緒……


    蔡鹮輕聲問,“可是修行遇著阻礙?”


    很久不曾練功,又哪兒有什麽阻礙。楊暮客輕笑一聲,不答她這問,反問一句,“你這原來的大小姐,可有什麽賺錢的法子?”


    噗嗤,“少爺若想一次賺那二十貫,殺人越貨便是最快的法子。”


    “你也敢打趣我了……我那姐姐說,一貫占卦便宜了。”


    “確實便宜了人家。”


    “行了。你去睡吧……貧道等等也睡了。”


    蔡鹮起身,眉間帶著遺憾。“有事兒您喊婢子就行。”


    “知道了。”


    一道門隔著兩顆心。


    楊暮客怎看不懂蔡鹮的心思,問修行之事。便是也想學來些本事。也不是不能教,隻是未到時候,不該教。


    蔡鹮更不是傻的,她如此獻殷勤,未免沒有成就男女之事的意思。但這少爺修道,心思堅定不移,怎好蠱惑。若能學來些本事,自然是最好。但可惜這小道士頑石一塊,敲打不動。


    第二日天明,驛站驛卒送來了官府頒發的拾金不昧的錦旗。錦旗上寫著衛冬郡太守的大名。


    季通打著哈欠看著那驛卒駕駛飛舟飛上天,朝著西邊兒去了。他進了院子,喜滋滋地把錦旗拿給楊暮客去看。


    楊暮客頂著黑眼圈,坐在涼亭裏喝早茶。玉香跟蔡鹮出門采買吃食,所以小道士一人自斟自飲。


    “少爺,您瞧。您要的名聲來了。”


    楊暮客搭眼一瞧,錦旗的簽名是太守林嘯。隨手掐算批字。筆鋒蒼勁,似刀,含殺意。姓林,兩木之爭……臥槽,口言肅事。這老頭子是造反派。


    驛卒飛舟裏裝著尋妖司的俸祿。好多盒子都拿著符紙封印,驛卒駕駛飛舟更加小心翼翼,可不敢磕著碰著。這些物件怕是都邪乎得緊。


    飛舟抵達西山湖落在路口,驛卒可不敢往前了。往前便是無人區,隻有尋妖司和祭祀山神的人才能進。否則定要被野獸侵擾,還可能惹了魑魅魍魎。


    不多會,守山的老李頭兒領著一幫尋妖司差役下山。將貨物搬上山去。


    老李頭兒沒手,這些東西他定是摸不到的。份量多少他也不清楚,這些差役也是頭一迴幹這個活兒。以往都是山裏的前輩來接貨。如今前輩征召北方前線,這才讓他們下來。


    “李總管,這些東西不輕啊。”


    老李頭兒晃著膀子前頭帶路,側頭看了看說話的人,“能輕麽?都是些石藥之物。”


    “誒。總管,我這個輕。一點兒也不沉。”


    老李頭兒看了看那個木箱,裏頭好幾個錦盒,貼著保生符文的是他徒兒用的,貼著護靈符文的是他自己用的。“嘿,你這家夥倒是省力氣了。這箱子裝的是血肉。”


    “血肉?怎沒一點兒氣味?”


    “養蠱用的童心,還有封在壺裏的妖胎。都曬幹了,哪兒來的氣味?”


    “那沒血沒肉,怎麽能叫血肉?”


    “反正你們又用不到,問那麽多作甚。”


    那搬著輕便箱子的人嘿嘿傻笑。


    老李頭兒往北方看了看,按理來說,徒兒的隨從應該到了西山這邊兒。把那箱子裏的封妖壺給他徒兒的隨從便好。但此次竟然今日還不到。


    忽然間他餘光一瞥,一個中年漢子站在一棵樹後。不是他徒兒還能是誰。


    老李頭兒笑了,他這徒兒身上一點兒蟲子味道都沒顯露出來。這便是蠱術有成的標誌。


    “你們先上去。”


    “總管你慢慢走,小的們先走一步。”


    待差役都上去後,老李頭兒站在路口。


    龐仲青慢慢上前,“師傅受徒兒一拜。”


    “起來吧。跟師傅上山。”


    “是。”


    二人穿梭林間,走得隨意。他們不急,入廟之前好多話要說。


    “這次征召,為師特意聯係了太守大人,把你的名字劃掉了。你可有怨念?”


    “沒有。北上生死未卜,留在此地也好。”


    “但若那卉羊迴來。你可就爭不過他了。”


    龐仲青哼了聲,“尋妖司終究還是要靠本事說話的地方。他卉羊一直依仗著方丈的掐算之能。他怕是都忘了他自己有幾斤幾兩。”


    “混賬東西。若是靠本事說話。老夫當年為何會輸給方丈?悔之晚矣啊……這些年老夫給那郡守大人送去不少好物。為得便是送你一程。海外歸來一個懷公子,這次郡守大人親自送懷公子北上。我給你爭取了一個侍衛閑職。你要把握好……”


    “徒兒讓師傅操心了。”


    “哼。多年不見你倒是越發尊禮起來了。”


    龐仲青嘿嘿笑了聲。


    “知曉規矩好。尤其是在貴人身邊兒辦事兒。規矩更多,好好打聽打聽,莫要惹了人家不快。咱們爺倆路數讓人看著發怵。輕易也別在外人施展。你當下這模樣就甚好。腿腳也看不出問題,不像老夫,缺了胳膊。惹人眼煩。”


    “師傅當年也是儀表堂堂。”


    “光長相好有什麽用,五體不全,貴人不喜歡。”


    二人說了很多,說了些蠱術之事。老李頭兒發現能教給徒兒的也不多了,就聊聊近來之事。龐仲青聽聞師傅與人鬥法,難怪麵色越發蒼老。鬥法之事本就是少壯占優,氣血充足,反應機敏。


    “徒兒日後定然要幫師傅討個公道。”


    “討什麽。人家都遭了陰司責罰。你莫要惹是生非。”


    說話間二人就來到了廟中。


    遇見了匆匆從禮堂裏走出來的米啞。


    “她就是那小道長救迴來了的奴戶,竟能從國神觀那裏討迴胎光。這般能耐你自問有麽?”


    嘶……本來聽著不覺有什麽厲害。但眼見這奴戶竟然與常人無二。龐仲青對那叫楊大可的道士愈發好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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