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季通開路,工地裏的工人盡數讓開。


    很快便找見了一處遠離高樓的工棚,小樓傾聽著數個道士的匯報。


    楊暮客也是一身道衣,樸實無華。跟那些道士站成一起也分清例外,唯手中一把扇子顯得身份與眾不同。季通湊到楊暮客耳畔說了句還有事情,便輕聲退下。


    領頭的道士匯報完了工作,小樓抬頭看見了拿著折扇站在外頭的楊暮客。招手讓他過去。


    “府衙那邊怎麽說?可要耽擱棚戶區那頭的遷居?”


    “就是見財起意的小事兒。今日過去也變了了,小樓姐不必掛心。”


    小樓點點頭,“你既辦好,那棚戶區那邊也要開始動工。也不必分期候著。方才道院的道士說,荒地裏有些荒墳。有主的給錢打發便好,無主的處置起來比較麻煩……也不知是誰家留下的,無名無姓,夷平之後要擺科儀請神鎮壓煞氣。你覺著如何?”


    楊暮客摸著下巴,些許汗毛不似往日光華,“貧道許給虞慶山修個雕塑給他。那裏便紀念當今英雄,虞太保吧。英靈鎮守,總比那些不靠譜的道士行科強些。”


    小樓笑了笑,“你有法子就行。省下的錢讓玉香給你開小灶。”


    楊暮客一拍手,“這個好。”


    一行人頂著正午太陽迴家。曬了會兒太陽,楊暮客終於覺著有些熱,舉起傘遮陽隨賈小樓上了迴別院的飛舟。


    飛舟上小樓拿出一個畫本,裏麵是道院裏選出的門獸。


    有獬豸,有貔貅,有玉虎,有贔屭。


    因為是人民公園,自是開放與民眾。獬豸肯定是不用了……圖財,貔貅倒是不錯的選擇。玉虎幾個姿態憨態可掬,也比較符合小樓的審美。至於贔屭,文人喜贔屭駝碑,若有好文章引文人騷客亦是不錯。


    楊暮客插嘴說,“門前站兩隻鶴吧。”


    小樓抬頭看他,“我做生意,不選貔貅,選鶴鳥?而且這本子裏也沒畫鶴鳥。”


    楊暮客笑了笑,“還不是那些個工匠圖省事,鶴鳥細腿支撐,工藝難做。若用祭金,雖堅固卻受靈炁侵蝕。若用原石一體,則易碎易倒。”


    “你都說了缺點,為何還要用鶴?”


    “姐姐是自朱顏國來的,朱顏國天妖與人共治。擺了兩個鶴鳥既說明了身份,也預兆吉祥。”


    小樓輕笑一聲,“你當真是會難為人的。若真用了白鶴雕像,怕是那些工匠要罵你哩。”


    玉香過來甜茶,也多嘴說了句,“少爺若是喜天妖,不如坐兩隻大鵝。又厲害又好看。”


    小樓點點頭,“玉香的主意不錯。”


    楊暮客搖頭,“大鵝太兇。比老虎還兇,人民公園,日日來往之人看到兇獸,福氣都被嚇走了。”


    小樓搖了搖頭,提筆建議白鶴。若白鶴難做則選貔貅。


    與道院俗道來往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道士為了討好貴人,送來中州的奇物供貴人消遣。


    到了鴻臚寺別苑。吃完午飯玉香將道士送來的“花間樂本”拿出來放在桌上。


    小樓輕輕打開樂本盒蓋,裏麵第一張是天妖羽絨織做的扉頁。三個清秀的字跡,花間戲。


    將扉頁揭開,露出了玉沙乳泥。盒子上有一根獸骨細筆。


    那道士將此物送給小樓之時便說了玩法。以獸骨細筆在玉泥上寫了名字。盒頂的投影之石則開始運行,可顯影於牆上,供主人賞玩。花間戲,便是女子閨中不便出去遊玩賞花,可用此物聚會遊戲之物。


    果然,閨房的白牆上一陣光影煙霧過後。姹紫嫣紅中一條清幽小路。


    小樓在玉泥上寫下,“西子”二字。一個女子在牆上的小路上出現,先是迴頭給小樓作揖。那本子竟然有女子說話,“小女便是西子。”


    小樓心中一動,想要看看路往何處,那女子便轉過身去走。


    玉香進屋,默默點燃了一支熏香,巧巧退了出去。


    楊暮客聞到了一股生魂的味道,出奇的是竟不覺得餓。來到小樓的廂房,看著玉香在門外候著。


    他走過去低聲問玉香,“有魂兒?”


    玉香點了點頭,“小姐在屋裏玩道觀送來的遊戲之物。盒子裏裝了妖精的生魂,受俗道香火祭煉,沒了主性,但能讀懂人言與心意。若想說話,在玉沙裏寫了字,便能開口學話。與那紙鳶同理,可跟人交流。”


    楊暮客墊著腳往閨房裏看了看,然後縮迴來小聲問玉香,“這玩意不是跟天地文書一樣麽?”


    玉香點點頭,“就是仿造的天地文書,但也隻能觀景遊戲之用。”


    楊暮客捏著下巴琢磨了下,“如果……給那玉盤添上一個操縱的裝置,然後讓設計景色的道院布置一個殺伐環境。這玩意不就能體驗軍陣殺伐了麽?”


    玉香看了看楊暮客,“少爺若是想玩,可以讓道觀再送一副過來。”


    “你的意思是有這樣的玩意兒?”


    “有。”


    楊暮客擺擺手,“算了,玩物喪誌。貧道還在修心,有了這東西,怕是整日都要悶在屋子裏不出門了。”


    小樓輕聲咯咯笑著,“道爺知曉便好。”


    楊暮客本來轉身想出去,忽然想到了個問題,迴頭問玉香。“那裏頭的妖精生魂被磨滅了主性……哪兒來的?”


    玉香迴他,“你莫要問婢子。婢子也不是歲神殿的百事通,這天下間作奸犯科的妖精多了去了。殺了後磨滅其本性,不予往生。也算不得大事。”


    玉香見楊暮客沒走,從袖子裏取出一顆果子,“昨兒去陰間點卯,遇著了盧金山路過的遊神。遊神送了盤果子,道爺拿去一個補補新身子。”


    “有這好東西怎麽不早點兒拿出來。”楊暮客接過果子直接啃了一口問她。


    “本就沒打算現在給道爺吃。吃了也沒用。您這身子若重新活了過來,本就是血肉重生,現在補了多少也無濟於事。不如不吃。”


    楊暮客嘿嘿一聲,“那你拿出來作甚。”


    “這是人家送給婢子的,婢子自是顯擺給道爺看看。如今婢子也是得人尊敬的了。”


    楊暮客一口吃下手裏的半顆,“行。你威風了。迴頭你琢磨琢磨師兄玩的那東西,看看能不能學來新的天地文書用法。學會的就教給貧道。記下來沒?”


    “婢子記得。”


    “我出去溜達。”


    “道爺慢走。”


    楊暮客背著手出了屋子。


    京都裏的人道氣運還在變。尤其是朱雀門,本來殺伐煞氣堵住了宮門口,內外不通。但昨日一把火燒幹淨了煞氣。內外相通,人心浮動。


    亞爾道長的骨灰被送進了官祠,朝廷的淡化處置讓民間議論紛紛。


    楊暮客溜達在城裏,人們隻要是見著道士,都要插手彎腰。遠遠看著皇城,本來羸弱的氣運聚集在了前殿,亦或者說是議政殿。南離火明耀,居內宮的金炁退讓一方。


    城中的守衛更多了,來往的巡察不但沒有減少,甚至比宣王作亂之後還要多。


    可見昨日有道士衝進禁宮教訓人主的事情,讓護衛部門都敲響了警鍾。楊暮客又掐了奇門陣道之變,竟然隻有國神應了,其餘神官都還未應。他嗬嗬笑著散去法訣。


    虞慶山乘風而來,“拜見紫明上人。”


    楊暮客轉到拐角,捏了個訣走進陰間。“護法神何事來尋?”


    虞慶山深揖道,“上人擺奇門,我等未應,本神得神司之命,來問明詳細。”


    楊暮客將虞慶山扶起,“沒啥,就是想看看街麵上那些人的命數。看看這京都氣運可改,又有哪些當改未改。”


    虞慶山抬頭看了看楊暮客的表情,這小子竟然隻是微笑,讓虞慶山琢磨不透。虞慶山位列三公,跟著兩個老狐狸鬥法鬥了半輩子,一個人可能如此轉性麽?他不信。莫不成以前那小道士天真耿直的性子是裝的?


    楊暮客齜著白牙,“護法神在瞧什麽?貧道可是比以往俊俏了?”


    虞慶山搖了搖頭,“小神隻是怕上人生氣,所以細細觀察。”


    “貧道不氣,奇門之法諸神官應對周全一些本就是好事。尤其是京畿重地,昨兒貧道行徑點醒諸位,該記貧道功德。”


    “是是是……”虞慶山趕忙應下。這小子說話雖然還是一副俏皮模樣,但明顯比之前要收斂許多。尤其是最後一句,該記他的功德。這話非是說給虞慶山聽,而是說給陰司聽。


    紫明上人點明了要求,道牒文書上要寫得好看些。要先記功德,再記放浪行徑。


    楊暮客跟著虞慶山行走在陰間,舉手投足之間靈炁將陰陽二分擾亂,他二人能見著野鬼流竄,陰氣濁灰成絮,也能見著人來人往,叫賣之人匆忙。


    楊暮客跟虞慶山說,“本來要給你修個雕塑,修在正中央。現在有個好地場,是那永平坊的一片小荒山,荒山裏竟是些舊墳,用你的香火氣去鎮壓陰煞。想來護法神願意幫襯我等吧。”


    虞慶山笑笑,“怕辜負了上人厚愛。”


    “就是清理陰煞而已,給你添添陰德。”


    二人說話間竟然走到了國子監,再往前不遠便是東市。東市以北是勝業坊,虞慶山生前的宅院就在勝業坊。他們溜達著便看見了那棟宅院。虞府的匾額已經摘了,虞慶山死後,虞府便歸還給官家。不過街口牌坊下多了一個贔屭獸駝碑,書寫了虞慶山的一生。


    再往北走,不遠處就是米家。車來車往,米家也在準備搬離京都。


    二人打陰間裏看見的米慧,米慧在街口牌坊下燒紙。


    虞慶山感慨道,“這是燒給他兒孫的,倆人都沒入米氏宗祠,成了孤魂野鬼。”


    楊暮客站定了打量,“這米老兒是個狠人。”


    虞慶山側頭看了看上人表情,“不狠……做不得三公。”


    “但他的福德便不如你,你能成了護法神,那裘太師也是福報後人。他米家要瑉宇眾人咯……”


    虞慶山並不認同上人之言,“積攢了大筆財富,米家如何落魄也不至於如上人之言。”


    楊暮客抽出折扇,定睛看他,“你不信貧道?”


    虞慶山雖為新神,但通曉陰陽,也能看見氣運,這米家明明沒有破敗之相。所以他默默搖頭。


    楊暮客刷地一聲打開那珍寶折扇,扇麵上依舊寫著“鐵口直斷”四個大字。“貧道說這米家絕後,獨剩一支是那女子米影的孩兒。”


    “上人莫要妄言,若是我等神官聽信了上人之言,去改了米氏運道,那是大罪。”


    街角上米太傅一聲咳嗽,似是被煙嗆著了。被下人拉著進了米府。虞慶山看到此景皺眉,他看到了瘟炁……


    楊暮客看著虞慶山麵色一變再變,默默等著等著虞慶山再言。


    “這……上人如何比小神還先一步得知……”


    楊暮客撇嘴,他總不能說從天地文書上看到的吧。


    一切盡在不言中。


    待虞慶山道別之後楊暮客便獨自遛彎,找到東市人群,看看街麵上買賣的物件。


    東城的康府被查抄,裏裏外外都是官府的人。


    李召都坐在東城利民客棧的二樓看著街麵上的風景。他還沒走,也不知是不舍得,還是不怕了。


    店小二上樓添水,敲了敲門。


    “李老爺,您還要住幾日?”


    “某家也不知曉。這邱家一直沒有迴信,拿不到貨走不了。”


    “喲。您說的邱家不是安邑坊的邱家吧,安邑坊的邱家昨日便被查抄了。”


    李召都搖了搖頭,“不是安邑坊的,是安興坊的。”


    “安興坊有邱家麽?安興坊那裏可住得都是大人物。您要是與那樣的人做生意,何故住我們家這地場呢?”


    李召都瞥了他一眼,“某家就是喜歡煙火氣。如今這些有名的園子哪一個不是歇業整頓。即便開著,也怕是沒什麽心思好好招待。”


    “您說得也是。京都裏的大人物都人心惶惶,說不得哪天就人走茶涼了。”


    “去去去……你一個店小二說什麽混賬話。這話若是傳出去,也不怕被打斷了腿。”


    “哎喲,多謝老爺提點。老爺,熱水給您添好了。今兒晚上吃得是燒鵝。請問是給您送上來,還是在廚房給您備下。”


    李召都沒能等來紙鳶,所以關上窗子,“送上來吧。”


    “好嘞。您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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